第6章 崩溃的高丽萍
“你干什么，我不在家，你就是这么对我女儿的！”
高丽萍尖锐的嗓门极高。
小卖部门口的人听到动静，再一次跑过来看戏。
苏老太太以前“惩罚”苏琦玉的时候，根本不会光明正大动手，她都是私底下阴沉着脸恐吓她。
而且苏琦玉从不告状，就连哭都是没有的，只会因为疼痛生理性的红着眼盯着人看。
哪像现在，被高丽萍逮个正着，高丽萍这个混不吝的，还大嗓门引来的这么多人。
苏老太太挣扎着从高丽萍手里抽回手，她看着周围的人装模作样训斥两声。
“行了，刚从马书记那儿被教育回来，又折腾，也不嫌丢人的。”
她匆忙回去，高丽萍没理会。
她小心地把苏琦玉的袖子撸了上去，看着上面的痕迹眼眶有些发热。
“乖琦玉，你跟妈说，这些东西是不是你奶奶掐的？”
苏琦玉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眶，想起今早的那压抑沉闷的哭声。
她轻轻点了点头。
高丽萍猛然恸哭，将苏琦玉紧紧抱在怀里。
“是妈没用，当牛又当马窝囊半辈子，还是让人把你欺负了去~”
侧腰的衣摆都被打湿，紧贴在肚皮上。
苏琦玉心口发烫，眼睛干涩的厉害。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就像当初楼先生突然死掉时那样难过。
高丽萍哭了一小会儿，就抹干眼泪。
她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侧着头询问：“你是想学自行车？”
苏琦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今天帮马书记送药，但是……药被打翻了，我问许医生要来了药方，去城里买药。”
她说话一字一顿，有点困难，但还是磕磕巴巴说完了整句话。
高丽萍有些高兴，苏琦玉今天一天的回应抵得上过去所有回应。
她也没注意，苏琦玉口中出现的许医生，只当是对方主动告知的。
高丽萍进屋拿了钱和粮票那些，又拿了结婚证户口本，还有今早收到的关于苏江渠死亡的材料装到袋子里。
袋子里又拿了个麻袋，折叠系在车后座给苏琦玉当坐垫。
自行车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完全普及，这是高丽萍抠抠搜搜省吃俭用，从牙缝里一点点攒钱买来的。
苏老太太还把她骂了一顿，但高丽萍也不是个吃素的，两个人大吵一架。
后面苏家人恬不知耻过来用车，高丽萍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会儿，她拍着后座椅，对着苏琦玉笑的温和。
“上车，妈带你进城去买药。”
上岗村位于x市郊区偏北的一个农村，因为去市里和去镇里县城的距离差不多，所以供销社买不到的东西村里人基本上都会选择去城里。
沿途路上，两侧一片金色，不是玉米地就是大豆地。
偶尔还能看到几根占用农田的高压线，灰扑扑的麻雀在上面栖息。
八零年代的路还都是石子路，但进城里的路相比县城要好很多。
可还是让苏琦玉屁股硌的发麻，高丽萍不止一次让苏琦玉搂着她的腰。
但苏琦玉紧紧抓着座椅下面的弹簧，生怕不小心被甩出去。
这是她跟着高丽萍第一次出门，确实难受。
直到进入相对平坦的水泥马路，才好受一些。
两侧的砖房民楼逐渐多了起来，但距离后世视频里规整的小区楼房，还需要好多年。
高丽萍带着苏琦玉先进了城里卖早点的地方，花了四分钱给苏琦玉买了个芝麻大饼递到她手里。
她坐在摊位旁，夹着小碟里的咸菜，旁若无人吃了起来。
苏琦玉看着手里泛着油光的大饼，突然无从下口。
她撕下一大半放在高丽萍面前，解释着：“不饿。”
高丽萍推了回去：“你多吃点补补，家里好东西都被你奶留给苏秀才了，平时你都吃不着。”
苏秀才是二叔苏广渠家的小子，听着名字就知道苏家对他的期望。
苏琦玉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饼还了过去。
这个时间早点铺的人都准备收摊了，摊位老板见两个人吃个饭都推推嚷嚷忍不住吐槽。
“行了行了，能不能吃快点啊，别耽误我收摊子。”
高丽萍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她跟女儿默默温情呢，这人跳出来打什么茬。
“做个生意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给你送钱还挑三拣四，和气生财的道理懂不懂？你这样放在十年前那是要被集体批斗的！”
那收摊的老板见高丽萍不仅伶牙俐齿，而且说话时不时蹦出来几个成语，一点也不像没文化的土老帽。
他自知从高丽萍手上讨不着便宜，连忙摆手走了。
高丽萍低头，看向面前金灿灿的芝麻饼，里面应该是加了葱花，芳香四溢。
她鼻子一酸，只扯下来一半咬了一口。
“妈心里难受，吃不了多少，这些你自己吃。”
苏琦玉何事见过高丽萍这般脆弱的模样，她能明显察觉到对方低落的情绪。
从没有安慰过人的少女嗫喏着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调动着前世楼先生陪自己治疗自闭症时的记忆，学着对方的口吻，斟酌开口。
“妈、妈，你怎么了？”
苏琦玉的关心就像是打开堤坝的水闸，高丽萍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了。
她放下芝麻饼，捂着脸崩溃大哭。
“琦玉，你爸死了，他死了！他离家十八年，从我怀你五个月他就走了，没有一点儿音讯，到现在告诉我他死了，我怎么能接受！”
妇人肩膀急剧颤抖。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豆粒大的泪珠不断从指缝溢出，脸上很快印出来一大片通红。
苏琦玉更焦急了，她赶忙来到对方身边，伸手圈住对方的肩膀。
“妈妈……”
苏江渠没死的真相，突然就不那么好开口。
关于那位父亲的记忆更是模糊，对方假死的原因她也不清楚。
而且因为她无名无分跟在楼先生身边，四九城有不少人议论纷纷。
那位父亲听说以后，主动找上了她。
只跟他说了两句话，指责她之后就离开了。
后面具体怎么样苏琦玉也不知道。
她伸手拍打着高丽萍的后背，也不说话。
她实在不会安慰别人，只能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无声安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