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红莲

“汝乃是潮汐的化身，如此丑态，余无法接受。”

妮蒂娅的声音回荡在天与地之间，但除去陈彻与暗淤加美神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存在听到她的声音，在上杉越与源稚生看来，只是耳边响起的风声。

暗淤加美神的神情有些疑惑，被上杉越背后的黑日刺激到他的确有些回光返照般的恢复了部分的神志，那忽然暴涨的甚至淹没山丘的灭世暴雨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也听到了妮蒂娅的声音，但他没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余可悲的同胞，汝本应归去海洋的怀抱。”

妮蒂娅的言语中第一次透露了近乎悲哀的情绪，她像是在为面前的同胞感觉伤心与难过。

“风啊，伴随余而来吧。”

属于风的言语从妮蒂娅的口中说出，刹那间，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聚集于妮蒂娅的周围。

那风是超乎上杉越想象的，他从未看见过如此强烈的风，这是羽生末圣倾尽全力也无法聚集的风，但妮蒂娅只是说了一句话。

超出人类认知的风暴在刹那间就汇聚于天空之上，与将身躯浸泡在水中的汐德莱拉一样，天空就是妮蒂娅的主场。

她像是一个拿着画笔的女孩，随意的一笔，便在纯白的纸张涂抹任意的颜色与形状。

天空就是她的画板，言语便是她的画笔。

“感受天空与风的慈悲吧。”

伴随妮蒂娅的话语，那一直环绕于高天之上的风暴终于向大地压迫，这片大地上的一切都无法承受这无形之风的重量，高耸的树木像是朝拜一般的匍匐于地，淹没山丘的洪水也向更低处退去。

暗淤加美神感觉到了危险，即便那风暴还并未靠近，但水流已然将一切信息都传递给他了。

暗淤加美神没有选择退缩，他本就是出海的蛟龙，除去那立于四极的君主，与那盘旋于高空之上的黑与白的皇帝之外，他无需惧怕任何存在，就算同为真龙，也不可能杀死他，他是水系的亲王，只要身处于水中，谁也无法杀死他。

暗淤加美神的五首愤然向天空怒吼，作为与暗龙神所对应的高龙神，暗御津羽神是妮蒂娅的神名，妮蒂娅与汐德莱拉是地位等同的神，如果妮蒂娅处于全盛时期那么他们之间必然会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但妮蒂娅在久远的过去，在她失去神志的时候，被白龙帝所杀，躯体被锻造成神枪，就连精神也被融入神枪之内，现在的妮蒂娅只是过往的残余，是幻象，所以妮蒂娅只是飘浮于天空之上，没有降临地面与汐德莱拉近身厮杀。

失去肉体的妮蒂娅无法以目前的姿态伤害到暗淤加美神，但暗淤加美神作为水龙神，是无法飞翔的，他只能够身处于水中，无法来到空中攻击妮蒂娅。

风暴伴随暗淤加美神的怒吼，彻底降临于这片大地之上，水面像是面团的表面，一瞬间被压下，形成一个空洞，暗淤加美神以五指来判断是无名指的龙首喷吐出一道白浪，似长枪的白浪突破了风的屏障，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向妮蒂娅袭去。

“风啊，化有形于无形。”

但那白浪还未接近妮蒂娅，周围的风瞬间浮现于妮蒂娅的前方，呼啸的风将白浪阻挡在外，若是实体的剑还可以暴力破开这风，可是一个由水所形成的长枪又如何破开风？

“无用的攻击。”

周围的风都遍布了妮蒂娅的声音，又或者妮蒂娅的声音本就是风。

风暴将暗淤加美神彻底的包围了，那些风像是一个个锋利的手术刀不断切割着暗淤加美神的身躯，但伤口出现的瞬间，血肉便再次闭合，随后又再次被风所切割。

风暴并没有对暗淤加美神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任谁也都能看出这风暴直至消失也无法杀死暗淤加美神。

一方是拥有无限护甲的坦克，另一方是拥有无限弹药的战机，对于双方来说，这注定是一场无休无止且毫无战果的战斗，但妮蒂娅没有失望，她本就不擅长杀戮，而且她这次的任务也并不是杀死暗淤加美神。

“汝，快些成长吧，汝，太过年幼。”

妮蒂娅看着在风暴中蜷缩着身躯的汐德莱拉，纵然失去了神志，但战斗的本能让汐德莱拉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对对抗妮蒂娅所汇聚的风暴。

“余那可悲的同胞，就依靠你们了。”

“请放心的交给我们吧，尊贵的暗御津羽神。”

安倍晴吾出现在陈彻与妮蒂娅的身后，他飘羽于空中，就像是脚下踩着某个透明的物体。

陈彻没有想到安倍晴吾竟然也会飞翔，但转念一想，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本就是能跨越言灵体系施展言灵的存在，想来就算不像大天狗一脉能命令风，至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风。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安倍晴吾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

“安倍先生，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因为真正的主角总是最后才出现的，放心吧，今晚一切都会结束的。”

安倍晴吾拍了拍陈彻的肩头，另一只手指了指下面，陈彻顺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一艘小艇就摇晃在江波上，这里的一切都被水给淹没了。

陈彻凝视，随后与安倍晴吾一同来到了小艇上，源稚生与上杉越都在船上，连同全身骨骼扭曲的如同麻花一样的羽生末圣，源稚生就在他的旁边，他们相视一眼，皆是疑惑。

“安倍先生，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暗淤加美神不是个体能打败的。”

“放心好了，我之前就说过了，今晚一切都会结束的。”

安倍晴吾站在船头，五首的龙蛇缓缓地移动庞大的身躯，水面被祂的身躯推开，形成一道道波浪。

“言灵·不动峰！”

安倍晴吾咏唱言灵，伴随着轰耳的摇晃声，一座山峰从水中升起。

“传说中安倍晴明在服用龙血后，其原本的言灵·觉再次进化，这是全新的言灵，安倍晴明将其命名言灵·鵺，鵺的含义是正体不明，用来象征自己半鬼半皇的身份。”

上杉越为之惊叹，并非惊叹这个言灵，而是惊叹安倍晴明的伟绩，是他创造了鬼皇这一只有在白王血裔中才能诞生的奇特存在，因为白王血裔的元素是精神，而最初的白王血裔都是皇，只不过后来衰退罢了。

在突破临界血限的那刻，在白王血裔这里存在两种可能，一个是被龙类的嗜血本能所吞噬，成为完全的鬼，另一个则是激发本身基因中存在的潜力，再次激活隐藏的精神元素，来控制突破临界血限的精神。

所谓鬼皇就是强行返祖，这才是鬼皇的真相，即便如此，千年来诞生的鬼皇也不过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千年来无数的鬼前赴后继也只诞生了五位真正能够控制自身血统，将皇血遗传下去的鬼皇，剩下失败的鬼的尸骨如果用来铺铁路大概能从北海道铺到鹿儿岛。

山峰自水中升起，但还没结束，山峰不断地向上伸展，就像是树木一般，山峰自顶点开始向四周延伸，原本无法让人站立的山峰，此刻成为像是舞台一样存在。

雨水迅速将舞台淋湿，舞台成为了水池，但很浅，只有一层细水，风吹拂而过，泛起一层层涟漪。

“言灵·风羽！”

风再次涌动，这次向他下达命令的是现代的大阴阳师，风快速的向上席卷而去，层层叠叠的乌云被破开，一缕阳光透过裂缝照向水池，原来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龙蛇被日光所吸引，祂将目光移向被日光所聚集的水池上。

“日出之生？！”

上杉越喃喃道，这幅景象就如同他背脊上的那副纹身【日出之生】区别是环绕日轮的不是银白的巨龙，而是五首的龙蛇。

“请不要眨眼，接下来是你们所能见的极致的魅惑，这是神明也无法拒绝的舞蹈。”

上杉越立刻就明白安倍晴吾话语的意思，他曾经见过，就在漫天大火的神社里。

一位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池上，但源稚生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了，因为那身影给人的感觉似真似假，如梦如幻，不知是否存在。

那身影转过身来，朝着陈彻他们望了一眼，面露微笑。

陈彻的瞳孔瞬间放大，因为这个笑容太过妖艳，这是足以魅惑天下的笑容，但却出奇的给人干净的感觉，就好像是因为自己内心存有贪恋，才会生出那笑容妖艳的错觉，让人不禁羞愧。

他沉默不语，呆呆的望着水面之上日光之下的久远白夜。

久远白夜笑了，她重新转过身去，此时的她没有身穿便服，而是身穿曰本的传统巫女服饰，白色的上衣配红色的和服裤裙。

久远白夜站了起来，她开始起舞，衣袖随着她的舞姿飘忽不定，她跳跃，露出雪白的足，白皙的足没有任何遮掩的在虚空中摇晃，雨水顺着纤细的脚趾滴下。水珠被溅起，散落在空中，被日光染成金黄。

久远白夜踏出玄妙的步伐，水珠不断地溅落，渐渐地整个水池的水珠都被溅起，水珠没有落下，反而违反了物理定律，停滞在了半空，犹如珍珠，宛如天上星。

群星环绕在久远白夜的身旁，让久远白夜的舞姿透露着一种梦幻感。

伴随着久远白夜妙曼无比的舞姿，众人都不禁产生了错觉，久远白夜的身体仿佛产生了蜕变。

上杉越欣赏熟悉的舞姿，心中不禁回想起这个当初少女对他说起的故事。

那是关于修成无上果业的佛祖与天魔的故事。

佛祖是西方世界之主，万千佛法的起源，有一天，地狱的魔王献给佛祖三位拥有天仙一般美貌的少女。

三位少女拥有无瑕的容颜，绝美的身姿，她们跳舞的时候会引发百花盛开，仙音环绕，让修行十世的得道高僧也不禁心动，为之赞叹。

但佛祖不为所动，佛祖说“一切皆为虚妄，革囊众秽，尔来何为？”，点醒了被迷惑的弟子们，这是众僧们再次看这三位天女时，发现只不过是一堆白骨而已，魔王的用意是想叫佛生污秽的念头，破坏佛修行的意志。

这妖媚的舞姿是连神明都不禁心动的魅惑，这就是传说中的言灵，引诱天照的言灵，让修行十世的高僧都不禁心动的陷阱，由天宇受卖命所施展，古卷称其为-天宇受卖命之舞！

传说中唯一让天照打开了天岩户的舞蹈，天上的神祗都无法拒绝，要打开天门，必然得有能与天地媲美的绝世舞姿。

怪不得羽生末圣曾经说过这代丑御前只能爆发七分钟，但这七分钟能够将东京乃至整个曰本变成一座死城，因为任何看见这个言灵的人都会被诱惑，就连普通的黄金瞳都能催眠普通人，更别说这立于精神序列言灵的顶端的存在。

被其舞姿诱惑的人会沉静在梦幻中，全部沉睡直至死亡，如果进行电视转播，别说东京，只要是全世界能看见影像的地方都会变成一座死城，难怪铃之森在失去百鬼后实力恢复这么快，这个言灵面前，连龙类嗜血的精神都会被压制，鬼也成为正常的混血种。

陈彻他们并没有被诱惑，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在看一幕表演，一场精妙绝伦的舞蹈，那轻摇的舞步中蕴含着足以动摇神佛意志的魅惑之力，这是位于精神系言灵序列顶端的高危言灵，但他们没被诱惑也只是因为这个言灵不是对他们施展的，而是那正在行走过来的神明，那是五首的龙神·暗淤加美神。

龙神不知何时矗立在他们的面前，静静地观看这场绝世的演出。

舞终，不过三十六分钟，但他们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好似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不！应该是一生！

他们用一生来沉浸在这舞蹈的美妙中，直到死亡后才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场梦，一个幻象。

久远白夜终止了舞步，坐在水池上，她与近在眼前的龙神相视。

龙神的目光出奇的平静，祂缓缓的将头颅低下，久远白夜伸手，触摸龙蛇的鳞片，龙蛇缓缓的张开口腔，一位少女就静静地躺在龙蛇的口中，怪不得他们没有在龙尾处找到她，原来在龙神苏醒的第一时间就把少女重新吞入口腔内。

久远白夜伸手将少女从龙蛇的口中抱出，她的动作停了一下。

安倍晴吾不知何时出现她的身后，她转身对安倍晴吾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将少女重新放回了龙蛇的口腔内。

安倍晴吾想伸手阻止，但还是停在半空。

“还是不要打扰她了，让她一直睡吧。”

安倍晴吾似乎早有预料，他走上前去伸手抚摸少女的脸颊，最后转身离去。

“那个就是天照的另一个血脉？”

陈彻靠在船边，对安倍晴吾问。

“不是，月夜是月读的血脉。”

“月读的血脉！？”

陈彻一惊，然后又坐了下去，什么也没说，他顿时脑补了许多剧情。

什么天照说明明是她先来的，什么月读说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呀，什么悲伤的彼岸，什么开水响了之类的。

该不会当年天照与月读直接就是终极言灵起手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件事吧？因为当年三贵子打伊邪纳岐化身的八岐大蛇的时候好像挺简单的呀！

陈彻忽然感觉一股冷汗从背脊直接冲到天灵盖，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真相。

“安倍晴吾，快走，这个言灵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安倍晴吾沉默，最后望了眼龙蛇口中的少女。

“言灵·风羽！”

风涌动，推动船只朝着后方驶去。

陈彻奋力的转过身体，他死死的盯住久远白夜的方向，难道久远白夜要一个人拖住暗淤加美神？天宇受卖命之舞仅仅是魅惑，根本无法杀死暗淤加美神，如果等言灵的效果过去，失去神志的暗淤加美神必定要再次摧毁他所见的一切，久远白夜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解决暗淤加美神。

“她要干什么！”

“红莲。”安倍晴吾说：“所谓真红，便是极致的热，所谓红莲，便是终结的赤，这便是究极的真红，古人曾经称其为——烛龙！”

陈彻的脑海一刹那便空白一片，言灵·烛龙，序列114，青铜与火之王的灭世级言灵，火系言灵的终极，使领域内一切物质剧烈的燃烧并瞬间产生极致的光与热，造成相当于核弹威力的破坏，曾经在中国的东汉建武十二，毁灭过当时繁华的白帝城。

这才是究极的破坏，黑日与之前相比就像是火苗般渺小。

但这个世界终究是等价交换的，究极的破坏也意味着真正的绝体绝命，这是十死无生的局面，没有任何存在能在烛龙的领域内存活。

“该死！快回去！”

他朝着安倍晴吾咆哮，但安倍晴吾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回去又能怎么样？”

“我！”

陈彻的话语卡在了半路上，是呀，他回去又能怎么样，区别就是一个人死，还是两个人死，他太过年幼，根本无法对暗淤加美神造成致命的伤害，这一切都怪他生的太晚。

刹那间，一股热风席卷而来，吹拂在他的脸上，他朝着久远白夜的方向望去，刺眼的光芒让他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看见了光芒下的久远白夜。

她的嘴唇上下张合，陈彻的黄金瞳爆裂般的燃烧。

他为了与上杉绘梨衣交流，学习了唇语，所以他看懂了久远白夜想说的话。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还会再见的，年轻的素盏鸣尊。”

他怒吼的想要伸手，但身体却无法回应他，光芒盖过了一切，而他们则乘着通往新世界的船只，消失在了这片世界。

也许这就是诅咒，三贵子之中，天照与月读同素盏鸣尊之间只能活一个。

多年以前天照与月读同素盏鸣尊一同随着高天原沉入极渊，现在素盏鸣尊活了下来，而天照与月读则消失在了一片光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