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书网

字:
关灯 护眼
香书网 > 烟花短篇集 > 第3章 瓦缝里的星空(3)

第3章 瓦缝里的星空(3)

【四】

轰隆隆……轰隆隆……

闷闷的滚雷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夜黑得更加沉重。细碎的雷声连绵不断,像战马喘鼻,又像万蹄踏地,仿佛有十万天兵天将正在头顶集结。

轰隆隆……轰隆隆……呣……

“下雨了噻?”

“喂,霞!幺儿的衣服也没得收!”

院子里一阵忙乱,阿爸在收院子里晾晒的玉米,家婆在屋里喊阿妈收衣服。我从二楼的窗口看出去,山前屋后一片漆黑,豆大的雨点已经打下来。

咔!!轰隆隆!

一道刺眼的亮光,头顶突然像是炸裂开一般,窗子的玻璃都被震得嗡嗡响。

轰隆隆!呣……哞------!轰隆隆!呣……

响雷一个接一个,围着山坳转圈,前一脚后一脚。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趁着雨夜混进了村子,雷公电母正在追着它打!

哞------!!

“平梁哥?那是什么声音?……是大孙他们家的牛吗?它怎么了?”

“嘛不倒。(不知道)”

滚滚的雷声里时不时掺杂着几声怪声,像是牲口,又像是山上下来了什么野兽,鬼哭狼嚎地呜咽。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吓人,我的话语里明显透着恐惧,可平梁哥也不说过来看看我,只管隔着墙说“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

啪啪啪!

“啊!”

我吓得用被子蒙住了头。院子大门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拍击,两张铁皮发出干涩刺耳的噪响,在雷电交加的雨夜格外骇人。

啪啪啪啪啪!“老李!老李帮一哈嘛!牛要死喽!”

真的是大孙,他在院外焦急万分地拍打着大门。不大会儿,一楼亮了灯,阿爸一边把衣服往身上套,一边跑去开门,大雨地里,脚下还差点滑了一跤。

“啷个牛要死喽?”

“你说我还有啷个牛嘛!难产,实在是没得办法喽,快点拉去县里卖咯!”

“现在?现在拉去卖喽?”

阿爸终于拉开了门闩,门外露出一张痛苦的脸,急得快要哭了:“没得救咯!死喽就值不得钱喽嘛!”

“那快走,不过这个点去县里有没得人收我可嘛不倒……”

大孙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家里就只有两头牛。这头难产的母牛还曾经下过一头参加斗牛比赛的小牛,要不是实在没辙了,大孙也不会在这样的夜里苦苦央求阿爸把牛拉去卖掉。

小货车发动着了,阿爸载着大孙急匆匆往山下去。货车破损的尾灯一边红色一边白色,在村口一晃,拐进了瓢泼大雨里。

…………………………………………

【五】

再见到阿爸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在县医院的抢救室门外。走廊里挤满了村里的乡亲,据说是大家凑钱先交了住院费和手术费。

阿妈完全懵憧了,愣愣地拉着大孙和村长的手,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大孙抽泣得已经没了声音,五十来岁的人蹲在医院的地板上不停地用手抽自己嘴巴。村长强作镇定,紧攥着阿妈的手说:“下雨……路上滑……能救好!能救好的,啊!……”阿妈直直地瘫坐在了地上。

手术灯还在亮着,其间出来了一个医生,简单地说了阿爸的情况:脸和耳朵可以先缝回去,但功能肯定会受影响,骨折的肋骨现在还不能手术,要挺过最危险的这几天再说,头上也只能先包扎固定一下,里面的碎骨头渣子不敢动……

阿妈的情绪快要崩溃了。村长只能留下几个村民帮忙照料一下,先拉着平梁哥和我去了事故现场。在一个叫作二道拐子的地方,我终于见到了阿爸的那辆小货车,车头被一棵大树挂住,山谷下面散落的都是零件。

我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平梁哥把手放在我的头顶,就那样按着,生怕我往前翻下去。我听见村长跟平梁哥说:“昨个雨大,就那边那个弯弯儿特别滑……平梁,你是家里的男子汉,出了这种事情,你得挺住噻……那个,车子还要不要得?要我就找人来吊……”

平梁哥突然一把拉起我,用手抹着眼角,沿着路往县里狂奔。村长在后面追喊:“哎!……平梁!……平梁!……”

第四天,两个姐姐回来了,那时阿爸已经转到了重症病房,浑身上下缠着绷带。两个姐姐刚要哭,就被阿妈推到了病房门外来,关上门,才悄悄说:“大夫说你们阿爸好人多福,一定会挺过去的……”话还没说完,仨人在走廊里抱头痛哭。

第五天,阿爸动了动手指,正趴在病床前睡觉的阿妈一下子醒过来,冲到阿爸面前说:“老汉!你醒了?!你听不听得到?”阿爸嘴唇微翕,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声音。“你等着,我给你叫大夫!你等着哈!”阿妈急匆匆跑去了护士站,医生进来检查病情的时候,阿妈还一直在护士身后问阿爸:“你有什么需求你就和大夫说嘛!你哪里痛嘛?你渴不渴?想不想吃东西?你屙不屙尿?……”医生摆了摆手,示意我和平梁哥先把阿妈领出去。

第七天,阿爸做了肋骨的手术,已经能躺着吃些流食,还能用缝着针的嘴说些简单的词:“烫……多……够了……”虽然发音完全已经走样,但至少思维是清楚的,这让我们都放心不少。阿妈劝大姐二姐回去,说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老请假也不是个事,别再因为阿爸的事耽误了工作。

第九天,阿爸的病情基本上已经稳定,大家走的走忙的忙,就剩阿妈一个人在医院照料。中午我和平梁哥往医院送饭,阿妈还开玩笑地说阿爸一上午管她叫了好几声“霞妹儿”,那是阿爸刚认识她的时候叫的,后来结了婚就再没这样叫过,叫得人害羞。我当时只替阿妈高兴,也没有在意。

第十三天,阿爸说什么也不住医院了,医生嘱咐了一大通,开好了药,阿妈办好了手续,全家小心翼翼地把阿爸抬回了家。一进门,家婆见阿爸头上缠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手里拄着双拐,调门儿直接顶了嗓子眼儿:“我的儿啊!……”平梁哥赶紧扶住了家婆,笑劝道:“没事啊!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老别担心,养养就好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