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时囚
天幕很黑,黑里透露着那么一点血色,静脉血的暗红色——从里到外透露着诡异。
“老姚,这事靠谱吗?”
“我估摸着三成。”男人右手比了个三,左手趁势抖了抖烟灰。
一老一少,老姚小姚,趴在窗前,吸吮着嘴边的香烟和空气中残存的消毒水气息,呛人,反胃,又带着一丁点儿的吸引力,如同两人正聊着的话题。
“能治。”
“能治是能治,还是看能不能活。”
“真靠谱?”
“靠谱。”
“真能治?”
“能。”
“父母那边……”
“……说你死了吧。反正这种东西都是绝密的。”
“……也是”,姚诗望着窗外发了会呆。“不过,你说举办我的葬礼时,他们会不会回来看看我啊,毕竟都那么久了。”姚诗望着男人,有些自嘲笑了两声。
男人也笑了,笑的有点勉强,咧开嘴,没出声。
但他的手倒是没停下,一边盯着姚诗眼里的期待,一边摁灭了烟头,随意的丢出了窗外。
“开个玩笑,别当真,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男人听了后,先是顿了会,脸上有点拧巴,姚诗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失望,更或是悲伤?
然后男人一把揽过姚诗有些瘦弱的肩膀。
“姚啊,你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不好受吧。”
姚迟没说话,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同样对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表示怀疑。
“姚啊,你很想见见你父母吧。”
“我……”
要吃还没开口就被下一句打断。
“从小到大你就很听话,不惹麻烦也很老实,也爱学习……”男人絮絮叨叨的,姚诗有些不知所以然。
“叔,喝多了?”
“姚啊,这是八万块,听叔一句劝,别在这受罪了,这几天出去玩玩,把之前落下的,没体验过得都体验体验。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情况最多也就撑一个月了,我知道你不想麻烦我,想让我们省心。但——”。
黑红色的天突然被雨杀死,巨大的雷声如雨的哀嚎,紧接着黑压压的云张裂自己的口器,从无上的穹顶疯狂向整个界下倾泻暗色的洪流。
暴雨随惊雷,倾盆而下,姚诗就看见男人的脸白了一下,斗大的雨滴就砸在两人脸上。
雨水顺着男人狰狞的脸流下。
“姚诗!别人不懂你,我懂你,你他妈就是怂,你就他妈害怕,姚啊,你想想,你还是个处男,你他妈想一辈子死在这个病房里吗?”
偌大的雨声让男人的吼声显得有些无力,当然原因也包括了男人很快嘶哑的嗓子,姚诗被吓了一跳,也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只说了楞楞的站在那,望着男人。
可男人想好了,他粗暴的把姚诗手上预备注射器拔下来,也不顾血管破裂导致有血渗出,强硬的将一张有些老旧的银行卡塞到姚诗手上,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男人走了,没带伞,也没打伞,不在乎的冲入雨里,正如几年前,这场病不在乎的冲入姚诗的生活。
姚诗没有看男人,只是盯着下雨的天。
房间里的灯因为怒雷而短路,刺啦刺啦的响声十分刺耳,同时,姚诗视线里只剩下赤黑色的天穹和烟卷未熄灭的余烬——也是黑红色。
这些都不重要,少年只是死死的盯着天。
尽管眼前皆是那命运灰暗的虚无。
他只是想在漫无边际的黑野里,找到自己的未来,哪怕是一丁点踪迹也好。
也或许是不知风的缘故,断线之筝早已忘记了附身的埃霾。
····……
又一次面对被自己无数次回想过的记忆,姚诗已然麻木,看着男人的做派,和自己的挣扎只觉得有些反胃,体验过一次的悲伤叫做悲伤,反复的回忆只剩下被鞭笞的痛楚。姚诗痛苦的将眼睛闭上。
再次睁开眼,处在自己面前是一个暗室,不知何处透来的光,映在自己的面庞。
还有前方,姚诗循着光在暗室中小心的移动。
该离开这了,姚诗心想。
这种苦痛的循环永远不是第一次,只要睡眠,只要休息,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如同梦魇,会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辛辛苦苦铸就的防线摧毁。
这条路不同于自己第一次被各种无形的障碍阻拦,在苍白的光下一次次摔倒,姚诗已变得十分熟练,如果说之前自己经历的是一场梦魇,而现在是一场孤独的旅行。
自己的梦变成一条狭长的甬道,链接着一个暗室和一团刺眼的白光,每次自己从暗室出发,不断地向前走,走不知道多少步,直至一股油然而生的孤独感出现后,再行一段就是一处不可言状的光团,走入光团,自己就能回到现实。
有时候孤独感来的太慢,自己还需要在苍白的光下走很久。经历了起初从梦魇中回神有些反胃的感觉,姚诗一直在想这条道路到底是什么,而路尽头的白光代表什么,可姚诗终究得不出什么答案,无限长的路途将自己的想象拉伸的有些短浅渺小,而一旦自己放弃这种想象,一些突然升起的古怪感觉会将自己埋没。
这次想象的尽头是姚诗试图把最近自己经历的事情和这些古怪的场景联系起来,而尽头出现的白光代表自己显然失败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感预示着自己将回到现实。
但……有些不同。
姚诗到达了该死的光团后,并没有紧接而来的晕眩感,回到自己睡得正香的课桌。而是进入了另一个暗室。
另一个白色的光团在中央,和以前自己所见过的,刚才自己所见过的有些相像,但是最明显的亮度十分不同,比起在暗室和苍白的光中的璀璨刺眼,这个光团更加黯淡。
比起这个暗室中央的光团,姚诗更在意光团后边一个鸟的轮廓,自己经历过许久的梦魇的源头是否是它,姚诗想上前查看,可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阻力阻碍姚诗前进一步。
而那个光团的黯淡感开始消失,光团带动着整个房间开始不断地变亮。
很快刺眼的光线开始让姚诗睁不开眼,但随着光线的增多,在房间另一端,光团的背后的事物也开始清晰,姚诗死死的睁着眼,尽管眼睛里的泪水开始覆盖眼球。
姚诗在房间门口,看着膨胀的光团,咬牙睁着眼,可姚诗似乎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感官,当意识到还有声音这个意象之时,光团已充斥整个房间,而姚诗也在最后听见了四个字,从那只鸟的口中说出来。
“我是你爹。”
……
灯光迤逦的夜市予校园的微风,穿过敞开的窗与姚诗的安眠相撞。
一丝丝寒意将酣睡的少年唤醒。
头顶刺眼的灯光,有些发麻的手臂,嗡嗡作响的耳朵,恍惚的意识。
“阿嚏!”一个喷嚏解决所有烦恼。
擤了一下鼻涕的姚诗借着抬头望了望表,九点五十五,离刚才离谱的梦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离明天早上的大休还有十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离自己能玩预购好的赛博朋克7702还有十四个小时。
只要……,姚诗掏出手机翻看着新的短信。
第一条,大x使之剑首充立省666——不充更省。
第四条,最新场,址……——也不是这个,要是x门皇家x场还可以考虑一下。
第六条,妹妹好冷……——好冷就多穿衣服。
眼看就快要翻到底了,大都是些垃圾广告和推销的,只要没有,某一个不正经的人那么这周应该就是美好生活了。
直至最后一个红点。猪:姚,今晚上来刷个本?
看见这个,姚诗的美好理想瞬间破灭。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模考,然后大休回去7702,美好的休息生活全没了。
姚诗痛苦的抱着额头,咬了咬牙,回复了一个“好”。
姚诗尽管再怎么不情愿,也不会拒绝一个在病房里照顾过自己的人。
对于一个被病痛折磨几年的人来说,有人能在医院里陪着自己便是一份很大的人情,尽管病还是那个病,不会因为别人的照料而好几分,但起码有人在自己身边,即使死也死的有温度些。
只有那一次,自己拒绝了那个男人,或者说自己没有作出决定。但在那个男人离开之后,自己还是答应了男人的请求。
瞅了瞅还在熟睡的同桌,姚诗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了一句。
“老班来了。”
只见左边少女瞬间抬头,挺直腰板,手翻开书,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甚至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呃,人呢。”察觉不对的女孩悄咪咪的打量了一圈窗外和教室,发现没有老师,便戳了一下一脸严肃的姚诗。
“逗你玩的,下课了。”姚诗说完这一句,立马把右脚往左缩了缩。
“先别踩,说个正事,来张假条。”
“五十块钱零食。”
“成交。”姚诗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蔓延到了自己右脚。
“下课了”,谢馨然指了指表,“你可以叫出声了。”
虽然以姚诗的身体素质不会感觉到特别痛,但姚诗还是作了一个吃痛的表情。
然后在少女稍微有点愧疚的时候,瞬间满血复活,跑出教室。
看着后边稍微有些气急败坏的女孩,姚诗难得在游戏以外的东西上感到开心。
请假流程倒也简单,门卫那边基本不查,假条塞给舍长就能出去了。
教室离门口倒是不远,下三层楼,走大概不到一千步,就见到了带着墨镜,穿着一身皮衣,正朝自己招手的老诸。
诸葛泽看见姚诗也是没客气,直接上来揽着自己朝车走去。
“姚,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来帮我。”
“可别,我就不想看着你被异化体活活打死。”姚诗试着推了推诸葛泽的手,毕竟这玩意不久之前可能刚解刨过动物或者人类尸体。“停,咱别这么热情,正常点。”
“放心,这次解刨完洗了手来的。”诸葛泽知道姚诗想的是什么,故意说出来恶心恶心姚诗。
“呕……”
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姚诗无奈的接受了要被这样裹挟的命运。
只能一路看看周围有没有认识自己的同学,争取在他们发现自己前遮住自己的脸。
车停的不远,诸葛泽也就恶心了姚诗不到一分钟,看着周围没人诸葛泽也就把姚诗放开了。
“副驾驶还是后边。”
“副驾驶吧。”姚诗不禁想起第一次自己和俩没气的大哥并排坐了两公里,一阵恶寒。
“放心,今天的在后备箱。”诸葛泽把姚诗想什么吃的透透的。
“停,大哥别闹了,今天去打谁?我直接竭尽全力好吧。”姚诗马上在副驾驶乖巧的做好,系上安全带。
“隔壁校区有一个学生顶不住了,这个事你来合适。”诸葛泽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一旁的电子烟抽了一口。
语气和脸色也由开始的轻浮,变为沉重,毕竟这种事不但意味着安全威胁,背后还代表着一个人的生命。
比起对什么都有些迟钝和漠然的姚诗,这位手术台上的刽子手显然更注重生命的重量。
隔壁校区,姚诗努力的搜索着不断的记忆,争取找到有用的信息。
听同学说过,隔壁校区不是很大,但都是尖子班,放学时间比自己校区要晚个半小时。
有同学抱怨十点放学晚的时候,老师总要教育几句,看看隔壁,比我们聪明,还要多学半个小时。
“他们还没下课,位置应该是在教学楼的天台,也不知道这么瘦弱的女孩是怎么翻上去的。”看见姚诗有些呆滞,诸葛泽适当给姚诗补充信息。“能劝下来最好,可以不用引起骚动”
“劝不下来,就……速战速决。”
诸葛泽的语气带着悲伤,姚诗也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自己需要把一个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却变异成怪物的人杀死。姚诗有些悲伤的闭上眼睑,可手腕的血管却在激烈的收缩与窜动。
姚诗借手机的光看着手腕皮下的黑色物质疯狂的变化,不禁叹了口气。
这是自己的“甲胄”,也是寄生在自己身上的如同那些怪物般的物质。
“你知道原因吗?”姚诗试图岔开话题来分散自己在“甲胄”上的注意力。
“还能为什么?学习呗,通常分为三种,不好好学学不会,好好学学不会,学会了考不好。”男人说到这个经验倒是出人意料的丰富。
“会有这么大的负面感情,甚至都造成源质崩坏吗。”姚诗倒是有些不解,自己平时周边同学也有考不好的情况,但是大多也就笑笑,脆弱一点的偷偷自闭一会,偷偷哭一会,自杀的,姚诗真没见过。
至于自己,在病床上的五年,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男人有时候还会考校一下自己,教自己一些难题之类的。
再加上近两个月的学习复健,姚诗即使现在去参加那个改变命运的考试,成绩也能排个中流偏上。
对于成绩不好,姚诗真没什么意外的感觉。
隔壁老谢,天天睡觉,不照样班里前几。
“就像你治病治不了,不治也不好,好了还复发。”诸葛泽嘴又开始损起来。
“停,再讲ptsd了,这也快到了,具体怎么操作,你说。”
“拿上这个。”诸葛泽从前边抽屉拿出个蓝牙耳机类的事物丢给姚诗。
“你翻墙进去,然后直接去最高的那座楼顶,我这边都能看见你的视角,劝人的时候听我就行,劝不下来就速度收工,一个小姑娘还能有多少源质。”
姚诗翻了翻白眼,想不明白刚才还在为一条生命悲伤的诸葛泽,态度为什么转变这么快。
“别看了,要是失败,引得围观,处理淡化,采集样本,制造遗忘模因都得我来干,两份工不好打啊。”
“所以就叫上了我是吗?”姚诗脸上开始有黑线出现。
还想再和诸葛泽争执几句,地方已经到了,抱怨归抱怨,该干还得干。
姚诗下车,准备开始计划的第一个步骤,翻墙。
但姚诗看见那个高十米,上边还有嗡嗡声,带电网的围墙,咽了咽口水。
“这真的是个学校,不是个监狱吗?”
随着姚诗的声音落下,黑色的黏胶如同毒液从皮下渗透,直至整个胶质物覆盖姚诗的全身,胶质物上还有许多黑色的,蠕动的血管,黑色的血在血管外和血管里都在疯狂的流动。
这不仅仅是一套甲胄,更像是一个在姚诗身上寄生的生命。
“姚儿,给点力。”
背后不远处的诸葛泽在车里大喊。
不是为姚诗鼓劲,而是为自己鼓劲。
解刨过无数死人活人的刽子手,此刻却在乎一个人的生命,多少有些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