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夕火
“这件衣服----”
“这件衣服是我们冬季的最新款式,是由着名设计师贾斯勃·莫里森设计的,采用的灵感是来自北极地区的北极燕鸥身上的曲线与色调设计,风格简约,还附有经典的黑白美感,以及淡然的青色流光,从设计刀制作的每一个环节都非常讲究,我们只选择最优质的材料,以确保每一件衣服都能为您提供最高品质的舒适度的体验,设计师还为这件衣服写了一段小故事,一只孤独的鸟儿在冰天雪地中前行,祝愿这件衣服给穿上它的人带来勇气和坚持的魅力。”
还想说点什么的姚诗,直接被噎回去,只能挤出两个字。
“好看。”
“买了。”
白歌也没看价格单上的数字,在姚诗说完好看就随便说一句,买了。
小姑娘的淡定和财力,还有不犹豫态度,直接让女销售热情起来。姚诗也就在一长段的介绍后才能插上句话。
“这件也不错。”
“买了。”
“这件挺好的。”
“买了”
“这件好看”
“买了”
“这件,我没见过你穿这样款式的衣服。也挺好看的。适合你的冷色调。”
姚诗拎着几个包,站在柜台前,和前方正在两眼放光,款款而谈的销售员不一样,只能盯着白歌点头,这个好,这个好。
也并非是姚诗并没有情商,而是面前那个销售太能谈了。能插上超过一句以上的话已经是姚诗的极限了。
“我也喜欢。”小姑娘点点头,给姚诗比了个刷卡手势。
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销售员似乎大脑有些宕机,没说几句话。姚诗看了眼标签,很快明白为什么销售员不说话了,无非就是老牌子,售价不高,但白歌显然满足了自己的购买欲,也找到了一件真正喜欢的衣服,而这所谓的购买欲,大概率也是应了姚诗的那句逛逛,就顺便出来看看,买买。
姚诗之所以断定白歌喜欢这件衣服,完全是因为她回应的字比较多。
刷卡的姚诗,又望了一眼,穿了一身黑色裙子的白歌,
小姑娘个不高,梳着利落的单马尾,外套一件黑色的中式修身连衣裙,说是修身也很宽敞,袖口缠了一些纤细的褶皱丝带,两侧裙摆采用了白色的蕾丝,精致典雅,而配合白歌白皙姣好的面容,灵动的眸子,整个人看上去又温婉可爱,中和了少女对世事的淡漠和清冷。
其实算起年龄,白歌也只是个小孩,姚诗在统辖局的时候找那些同事问过,自己这位上司加监护人,年龄也只比现在高考的自己大四五岁,而论上被冬眠的那几年,自己反而要比白歌大,虽然年轻,但他们提起白歌的印象,都是能力强,冷面,铁血,冷静,谨慎和优秀的统领者。
冷面铁血,姚诗看了一眼,正在偷偷照镜子发呆的白歌,回想起照顾陪伴了自己几个月的白歌,总感觉这些词语加不到她的身上,在生活中姚诗只感觉她是一个话有些少,做事认真,偶尔有些小孩子狡黠的姑娘。
但姚诗是见过她如同暴君般,指挥,支配,统治着这个城市,也在自己测试晕厥时到最后一眼,看见她像个奥特曼一样冲进来,同时也在白歌家,统辖局的天台上,见过女孩惆怅的抽着烟盯着那漆黑色的天幕,就好像自己那时,在怎么也看不到前路的雨夜里,想找到自己的未来一样。
平静柔雅知性到女孩与铁血的暴君,姚诗知道这都是她,在面前那个如同精致的鸟儿般一样的女孩身上。
感慨也只是感慨,过去也好,未来也好,时间总能给出答案,白歌口里的网,自己救下的女孩,还有谢馨然遇到的侵蚀,一场校庆,诺伊尔与查尔斯,那个航线的终点,一场未来的高考,很多事都没有结果,也不着急出结果,停下脚步总是好的。
今天下午本来就是难得的假期,今年的最后一天。
结完账,衣服换回去打包,吃点饭,再逛逛玩玩,两个人玩了半天,话倒是没几句,都是闷油瓶的性格,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出行姚诗都是花的自己的钱,尽管衣服吃的价格都不低,但统辖局员工的工资加上前几次自己出任务的奖金,数额真的不低,一下午的消费都是小意思。倒是应了诸葛泽那句,统辖局有钱,多到不知道怎么花。
怎么花,怎么花,姚诗想起白歌说的南城如死水,现境里的货币遇上深渊与天灾,信息茧房与封锁。
也幸得白歌没给自己报销,一些用不上的金钱可以还一些理不清的感情。
暖日的夕如烈火,焚烧着白昼残余的时间。
“醒了。”
“嗯。”
姚诗在后座有些朦胧的醒来,看着前边沉默着开车的白歌,不放音乐,没有导航,这是她的惯例。
姚诗也想开车,规则与身体协调的组合早已被诸葛泽教会,无非就是年龄不够,能开也只能是在紧急时候开车。
“第一件衣服是假的。”开车的小姑娘冷不丁来了一句。
“啊?”
还在打量着车外与城市不同光景,思考这是去哪的姚诗,思绪被白歌平静的声音拉回来。
“北极很早就脱离现境的范畴,不能生存了,那边所谓的鸟儿,不过是设计师对着照片营造的,为了售卖的噱头。”
“北极?不是现境。”
姚诗有些疑惑,因为现境与边境,深渊自己从未听说什么分界线,可上次南城的废弃环城路也确实是边境,那个医院也是在边境,自己是坐飞机回来的,可具体什么是边境,什么是现境从来没有过什么明确的说明。
“不用想了,这是模因。
以前是边境为一块特殊的区域,深渊只是一个通道一个出口,如今现境只是一些剩下的没被天灾侵蚀过的,重建过的不连续的区块,边境才是大头,大部分地区都是边境,深渊——。”
姚诗看见女该很明显的叹了口气,仿佛提到什么悲伤的事情一样“深渊回头再和你说吧。”
“普通人怎么去往其他城市,其他区块呢。”
姚诗像靠转移话题缓解缓解气氛,可白歌下一刻就和没事人一样,继续为姚诗答疑。
“大部分的人都觉得离开转移十分轻松,可自己会因为模因,很少想转移到其他区域,即使他们想转移到其他区域,也需要提前申请和特殊的交通工具,由统辖局管理的交通工具,而这个过程,他们会记起想当然的坐正常的交通工具。”
姚诗有些烧脑,他是升华者,也对模因有些了解,可真当自己理解的常识与生活有这么大的变化,还是难以相信。
“那些普通的交通工具呢。”
“废弃了。”早在白歌提出问题时,车速开始减缓,而当废弃了三个字结束后,车辆停下,姚诗跟着白歌很自然来到一座有些荒芜的天桥的起点。
苍凉,衰败,未成残垣但时间的锈蚀已经将周边腐化,似乎冬日的衰败,枯黄都集中在这里,上是一片天桥,下是一片废弃的村庄。
姚诗记得这片区域,白歌的家在老城区,在天台眺望分为两片区域,一片是繁华的城市,另一片就是老城区颓圮的延伸,而这视野与延伸的终点就是这里。
“来。”还穿着来时的工作服的白歌,下车,走向废旧的天桥。
看着白歌一身黑的工作服,再看夕阳下被暖红色的光拉的很长的影子,姚诗跟了上去。
少年想的是,传统的交通工具是摆设,现境听起来十仅存一,为什么像白歌这样的人,却像影子一样在这座城市活着。
天桥不长,路也是仅通四辆车的样子,比起南城现如今繁华的地段,十分狭窄,原本道路上也出现了许多裂痕缝隙,在此之间生长的皆是杂草,草本类绿植,说是绿植,不如说是像地衣一样的在荒芜地区的卑微的求生者。
道路两旁是破旧的铁网,暗淡的古铜色的锈蚀代表了时间留下的痕迹,铁网下是矮墙,碎裂的矮墙,姚诗仔细打量着道路上这些所谓的伤口,并不是所有都归结于时间,好像有些痕迹更像是战斗留下的。
遗境,现境中天灾留下的钉子,姚诗第一时间想到这些,而早已在前方等待的白歌并没有给姚诗过多解释。
“往下看”
姚诗跟着白歌来到了天桥的最高处,赤色的日浮在远山之端,在有些刺眼的光下,姚诗随着白歌的指向,往下眺望。
天桥最多十几米,俯瞰眺望也只是一片破旧的村庄,在天桥的最高处,向下是一条破旧的轨道,只是一条轨道。
黄色的土路,铺上石子,再上是一段废弃的铁轨,说是一段,也从天桥一段延伸到另一端,杂草在铁轨上,肆意生长,绿色夹杂着灰黄消失黯淡在视野的深处,道路两旁是高坡,用砖砌成的斜坡,赤黄色的地衣爬满覆盖着砖坡,还有一盏废弃的白色路灯,就在天桥下的不远处,从铁轨的一端向上延伸,很矮,但白色的色调也足以在夕日下的枯黄色杂草的绿中突出。
两旁的旧坡之上是铁网,同天桥上的铁网,腐旧破败,无任何金属的光泽,铁网围着的是一个被旧轨分割村庄。
更灰暗更枯黄的矮墙高高低低,遮落着夕火的光与影。
“下来。”
说完白歌一个闪身,从天桥高处铁网的缺口跳下,姚诗紧跟着白歌,来到这片旧日的铁轨。
人与溅起的烟土相撞,与脚下的植被被践踏,而在无人寂静的村落与铁轨显得格外厚重。
从远处眺望,只觉得破落的村庄被巨大的铁轨分割,而真正走到这个旧轨之上,只剩下一种时间的荒芜。
说是寂静,远处的风却刮来,在不高的植被前卷起灰土与尘,随着上端的天桥构成的空间,带着周围的娑叶沙沙作响。
尘暴有些让姚诗睁不开眼,只得用手遮挡,可一旁的白歌却在卷起的尘中前行。
“天灾,第二天灾,深渊的种子,从这开始,一个钉子,到了南城。咳咳,就如同很长的铁轨将这个村落分割。”
她在尘中行走,留给姚诗的是夕火焚烧的余落。
“我的生活,很多人的生活,都因为这一道铁轨,一道分割线,发生了变化,”
姚诗跟上了那个影子,在尘中听着她的话。
“很多人死在了分割线的一边,也有很多人活到了铁轨的另一边,但他们都是一个村落,一个废弃的村落。”
白歌的声音有些激动,比以往激动许多,感情的色彩在她的话语中出现。
“这边的村落之所以没有废弃,是因为有一座高墙,一座阻挡风与铁轨的高墙。”
风又再起,这次卷起了更多的沙尘。
“人们只看到了高墙,没有看到高墙下的影子。”
“黑的影子,高的影子,瘦的影子,血的影子”
“他们说高墙下是乌托邦,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座形同虚设的高墙。一座蕴着死水的高墙。”
姚诗知道白歌没用任何措施,去阻挡这肆意的风沙,自己也放下手,任凭砂砾的侵袭。
“我会帮你。咳咳。”姚诗大喊,风沙进了口鼻,咳嗽了几声,更多的风沙涌进来。
姚诗仿佛在灰黄的视野里,看到了一座高墙,有了一个缺口,然后更多的缺口伴随着第一个缺口出现。
“姚诗,其实铁轨出现的比我想象的要早,因为我也见过那出现在母亲死去之后的黑影,我和谢馨然不同,我看到了影子的全貌,一个切实的怪物。”
“我会面对祂,也会推翻高墙。”
女孩的声音在尘中淹没,又在风中高歌。
“我……会尽力帮你的。”
姚诗张开了口,却不知道有没有声音。
声音随着风渐渐停缓,女孩的声音也逐渐平息,一起的还有女孩的脚步。
女孩的脸上有着泪痕,风沙这么大,怎么可能不流泪,姚诗不在乎风沙是不是她想去流泪的借口,这些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沙与尘消逝,剩下的夕火已然不多,两人的影子都在最后的一寸余光中被拉的无限长,可时间没有限度,谁都知道昼要结束了。
姚诗也看见了白歌为之驻足的一座碑。
碑前还剩一朵枯败的花,没有被所谓的风沙卷走,再望一眼,所谓的铁轨也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