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农家黄昏
国庆节放假三天。这日下午的课程结束后,为期三天的假期正式开始。
李心刚家在长平乡古台村,位于学校对岸的白衣江中支上游方向。他家位于一排东西走向的房子中间,掩映在一片高大的绿树之中。
房前的一条水渠对面种着一排楝树,是他出生那年种下的。现在树枝几乎遮蔽了水渠上方大半的天空,树冠也已高过他家房顶。
每年春水泛滥时节,水渠中都会有满满的一渠水缓缓地流向田间地头。每当风乍起,嫩绿的楝树枝头落英缤纷,落在对面的小路上,也落在缓缓流淌的春水上。
随风而落的淡紫色楝树花儿,有时甚至会覆满整个水面,像一床多彩而灵动的花毯。而当水渠中的闸门关闭,春水停止流动时,花毯仍会伴随着春风微微荡漾,仿佛是在湖边一样。
但此时不是春天,不是楝树花开的季节,水渠中也没有什么水,要欣赏的话得等到来年。
水渠北面紧邻房子一侧的路边,每家每户根据喜好种着不同的树。他家种的是杉树,高高的杉尖像哨兵一样在夕阳下闪着金红色的光芒,从远处就能识别出他家的位置。
终于走到邻居张叔家的房子前,透过两家相邻地带的一棵杨柳和几棵椿树栎树间的空隙,可以见到他母亲和妹妹李心霞正坐在自家房子前剥黄豆。
母亲和妹妹身边堆放着一些成熟后被运回来的黄豆藤,一群大鸡小鸡正在附近寻来走去。走近以后,李心刚给母亲打了个招呼,又给妹妹送上了一个笑脸。
不等母亲开口,妹妹李心霞抬头笑着问:“路上还好吗?”
李心霞是个圆圆脸的姑娘,脸型有点像母亲。在位于长平乡古云村的古云初中读初二,也在学校过寄宿生活。从她脚边盆中剥下的黄豆来看,回来的时间还不长。
“一切正常,”李心刚笑嘻嘻地说,“别担心,我不怕狗。”
他虽然已经是个高中生,但自小怕狗现在依旧怕狗。狗曾经在乡间随处可见,但最近几年因为狗咬人的情况增多,政府积极组织打狗,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乡间的狗已经不多见。古台村的狗也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几条在。
回来的路上确属正常,因为他没有走近路,绕过了那户有狗的人家。当然他一直是那样做的,能够绕远点就绕远点,尽量避开那些狗。
“我才不信,”李心霞笑着对母亲说,“他呀,这学期开学前去刚大伯家还让我打前阵,他在后边跟呢!”
“瞧你——嘴不但不严,还在检举揭发!”李心刚伸手指着李心霞说,“我在后面是想保护你呢!”
“你哥那是有责任心吧?”母亲慈爱的看了两兄妹一眼,又拿起了一株黄豆藤,对李心刚说,“先去喝点水,再来帮手。”
“当然,肯定有!”李心刚说完接着问:“对了,村里什么时候能打掉那几条狗?”
虽然村里的狗基本上都给打掉了,而且政府有文件,但那几户人家死活不同意,闹着说谁要打他们家的狗,他们就和谁拼命,所以还有几条狗至今活得好好的。
“听你爸说,前几天村里又讨论过一次。要打狗就得拼命,村里干部能怎么办,打狗的事暂时放下了。”母亲说。
“我想只要他们管好狗,狗不咬人,也没必要打掉那最后的几条狗。”李心霞说。
“那是因为你没有被狗咬过!当年咬伤二姨小腿的那条狗,可比刚大伯家那里的大黑狗小多了,但至今二姨腿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疤痕。那条大黑狗,也太大了吧!嗨,不说了。”
李心刚边说边转过身子环顾了一下自家房子问,“爸去哪里了?”父亲要是在家的话,听到他们对话早应该出来了。
他家是一栋土砖瓦房。房子左边的厨房前面有一棵高大的柑子树,已经比拳头还大的柑子藏身同样碧绿的枝叶间,让人轻易不能数清里面到底有多少。它们离成熟变成金黄色还早,一个个仍在茁壮成长中。
柑子树对面,房子右前方有一棵高大的桃树。即使是最后一批桃子成熟的时节也早已过去,但树干上的桃胶依旧散发着独特的香味。
“下午停电打不了米,他去旱田里弄芝麻杆,一会儿就会回来。”母亲回答道。虽然村里到处都已经竖起了电线杆,架起了电线,但隔三差五还是会停电。
“回来的路上我正想着去看看打米机怎么样,看来只能是明天了。”李心刚说完转身朝大门走去。
他家离村部很近,前一阵在村部旁新搭了间房,买了台打米机在那里经营。
当李心刚转身走出来时,母亲已经去做饭。李心刚坐在母亲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拿起一株黄豆藤开始干活,对李心霞说:“你们学校有没有关于我的传说?”
李心刚两年前也是从古云初中毕业。长平乡共有五所初中,古云初中是离他们家最近的初中。
“你,”李心霞瞧了瞧李心刚故意说,“你什么时候有传说了?”
“唉!”李心刚故意叹着气说,“三年不到竟然快把我忘了,我可是你们学校那一届学生中最牛的!”
“最牛的怎么没考上中专?”李心霞揶揄道。
哥哥初中毕业时她还在上小学,只知道哥哥的分数超过了中专录取线,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被录取,而是直接被录到了岳中。
“可能我太牛了没给机会。”李心刚嘿嘿一笑,“当年我们两个毕业班有五个人报考中专,其中一个没有上中专线的,据说他心里很不痛快,那年暑假里游泳时给淹死了。”
当年为什么没有被中专录取,他自己也不明白,所以只是一笑没有提。
“瞎编!”
“哪用编?他平时成绩不怎么样,他家里找关系弄了一个报考中专的指标,但他不争气浪费了一个机会。可能是游泳的时候,越想越生气,腿一抽就完了。”
“又在编。假如是真的话,只可能是腿抽筋。”
“有可能。”李心刚看了妹妹一眼,“说到我们那一届,比河口初中可要强多了。他们学校进初一时两个班到毕业时剩下一个班,最后竟然只有一个人考上高中。不说中专,高中也只有一个。
“那根独苗现在与我同校。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问他河口初中怎么只考上他一根独苗苗,没想到他竟神气活现地向我吹嘘他如何如何厉害。”
河口初中是长平乡所属的另一所初中。
“独苗,当然得不一样呗!”
“嘿,竟然敢在你哥面前神气活现,当时我很不客气地怼了他一通,不想想我可是咱古云初中的优秀毕业生!”
“优秀毕业生,那根独苗现在还是‘一览众山小’吗?”
“他只有做梦了,”李心刚得意洋洋地说,“肯定不如你哥。对了,到时你参加中考要来个年级第一,不仅仅是你成为传说,我们家也成为传说。”
“想沾我的光?”李心霞笑了。
“当然想啦,谁让你是我妹呢?”李心霞的成绩一直非常好,李心刚不仅嘴上在说,内心也充满了期待。
“好吧,我争取。”李心霞反过来问,“你呢,你可是明年要考大学了!”
“你哥是个创造传说的人,自然,一直在创造中。”李心刚呵呵地笑着说。
李心霞用手中的黄豆藤指了指厨房方向,笑着说:“我们家可是有只‘状元猪’哦!”
“嘿,关心你哥,这才是好妹妹呢!”李心刚边说话边熟练地剥着黄豆。
成熟的黄豆荚灰黄色,大概有食指般长,扁扁的。稍一用力,豆荚就会迅速裂开,里面的小黄豆蹦出来落在下面的盆里。
当然也有些不情愿的小豆子,趴在豆荚中不肯轻易地蹦出来,得用手去扒拉一下,它们才会非常不情愿地告别一起生活了几十个日日夜夜的豆荚,然后轻轻地落下去。
从小干农活长大,这点事对李心刚来说太简单了。
只是因为黄豆藤收回来已经有几天,一些小虫子甚至是小蜈蚣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已经把那里当做美丽的新大陆安下了新家。
它们没想到新家只是暂时的新家,真正的主人还会有新的安排。当拿起黄豆藤时还得注意里面的小虫子,特别是有毒的小蜈蚣。
不过小虫子小蜈蚣是脚边那群鸡的最爱,只要一露头,立刻就会被等候在一旁的大鸡小鸡公鸡母鸡猛扑过去,变成一道道美食。
李心刚边剥豆子边问李心霞在学校的情况,很快兄妹俩身边的黄豆藤都已经剥干净。李心刚让妹妹去帮母亲做饭后,拿着扫帚准备打扫战场。
一只大红鸡冠的公鸡已经带着队伍占领了他之前战斗过的地方,正在快乐地用爪子翻找着食物。
李心刚耐心地看着鸡群把残留的黄豆藤残屑翻来又扒去,扒去又翻来,打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鸡群心满意足地走了以后,才开始清扫已经一片狼藉的战场。
当暮色升起时,李心刚走到厨房外的屋檐下时,里面的饭菜香味已扑面而来。母亲正站在灶台前炒菜,李心霞则坐在对面的柴草堆前烧火。
李心刚把李心霞叫出去,自己坐到土灶前烧火。灶膛中烧的是前几天剥了豆子的黄豆藤。黄豆藤在里面欢快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就在李心刚拿着长长的烧火钳在灶塘里拨弄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我们家的两个大学生都回来了,晚上多吃点!”个子不高看起来很壮实的父亲回来了,高兴地打着招呼。
“组长回来了,我去收拾饭桌。”李心刚见父亲用大学生称呼他和妹妹,马上用组长来回敬担任古台村第三组组长的父亲,跟着放下烧火钳站起来准备离开。
“呵,看见老子回来不烧火,准备偷懒了?”父亲说。
“这是准备给组长一点锻炼的机会。”李心刚边说边笑着走过去拉电灯开关线。
电灯亮了,厨房里立刻明亮起来,可以清晰地见到两口大铁锅上热气蒸腾,白色的烟雾向屋顶袅袅而升。
“我天天都有机会。”父亲说。
“饭已经煮好,菜也差不多了,组长,还是你来补一把火吧。”母亲边炒菜边向父亲打招呼,并用上了儿子的称呼。
“好,”父亲望了母亲一眼,大声招呼着已经走出了厨房的儿子,“儿子,给我倒二两烧酒。”
“二两?”李心刚故意问。
“半斤,半斤就好!”父亲连忙说。
“心霞,准备给组长倒二两酒!”李心刚笑着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