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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海嗣与凯尔希

你最后的一条肢体也被打断了。

啪嗒。你如同一滩泥巴一样摔倒了地上,那带着碎骨的血肉摔到甲板上的声音,让你想起被屠夫砸到砧板上待宰的肉排。

无形的重力将你缓缓抬起,这显然是安洁莉娜的源石技艺——可现在,在这个时空里已经和安洁莉娜一同湮灭的重力魔法,却因为那怪物身上有一块来自安洁莉娜的血肉,而服从了祂的指令。

你奋力地想要握紧自己残存的右手,可断掉的筋肉让你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胳膊做出任何收缩肌肉的事情了。你被从血泊里提了起来,啪嗒一声,你拼尽全力从怪物身上抢回来的阿米娅的那只手——从你的手掌里滑落。

你的下颚无法收起,口器也已经全部断掉了,粘稠的血液带着凝结的血块从你的嘴里拖着粘稠的丝线连接到地上。此时此刻,你高效的止血措施反倒成了这种极具暴力美学艺术品的源泉。

你伸手想要去够那只被你在交手时以伤换伤切下来的手,那只手小小的,有着不合时宜的水润,完全看不出阿米娅本人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就像罗德岛的所有人,包括阿米娅,真的在那个怪物体内实现了永生。

“你是知道的吧——我们就是罗德岛。”

怪物走到你身边,身上的伤痕连带着破损的博士服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就连“博士”这一身份,也已经被大群吞噬,那博士服不过是徒具形骸,早已成为大群意志的自体合成分泌产物。

祂捡起阿米娅的手,又将其接了回去。而你此时已经完全无法行动了,全身上下可以控制的部位,都已经被打烂了。

你强撑着意志,拒绝了那放弃生命解脱自我的诱惑——你只是死死地盯着阿米娅的那只手。

怪物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后阿米娅的手动了动,手指分开又并拢——可随机如同凋谢般快速枯萎。

看到这一幕,你瞬间感觉纯粹的快乐涌入自己的心头——你带着一种使命完成的满足感停止了呼吸。

在这意识的海洋里,你的身体如同被腐蚀一般崩坏。而你对怪物造成的损伤,那些崩飞的肉块——则如同结晶一般靠近你那团无形的意志,如同荆棘一般重新生长,刺穿你正在升腾和凝结的躯壳,神圣又令人憎恶,高洁又令人反胃。

怪物抬头看着如同尸体一般漂浮起来的你,不知出于何种心情喷出了一长串气泡——

——是的,阳光与血气不过是意识的表现形式,而这个世界,事实上早就已经被汪洋淹没。

怪物看着远处亮起的幽光,用重新长出来的手捡起失去魔力的萨卡兹佩剑,指挥着水下无人机将海嗣赶尽杀绝。

·

先是感光蛋白传递给你的意识模糊的白光,随着视觉中枢和晶状体复眼的复苏,更加具体的图像传递进了你的脑海。眼睑撩起,引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床单,和那个意料之中的人。

你想要说话,可你的发声器官受损严重,咽喉、下颚也还处于严重的损毁中。那块在你昏迷时被拿来当广播器的平板不知道被拆到了那里,总之,现在你说不出话来。

那根用来在阿米娅手心写字的触须此时也动弹不得。你动了动复眼,看到一只小手紧紧地握住了触须,让它几乎无法动弹。

那是阿米娅。昏迷的少女眉头紧锁,她紧紧地握住那根行使着手部功能的触须,仿佛仅仅是这样就能让她对抗挥之不去的梦魇,仿佛仅仅是这样就能压制住那些即将冲破戒指束缚的狂暴魔力。

你的所有眼睛看向面前的那个女性。她那一头白发诉说着年轮,立起的双耳能以最快速度听到大陆另一端的传闻,一对碧绿的双眼洞察真理与强权,她的肉体则令你不由自主地嚼动自己的口器,那接近无穷的生命,永不枯竭的脉搏,如果交给你的话,或许你对于泰拉的“计划”将更为激进和大胆。

而她的大脑,她的知识,则是让你按耐住“吃了她”这一想法的冷却剂。同时,她对于罗德岛的重要性,她受伤或死亡会让多少人伤心、落泪……则让你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战友。

你知道,即便在那个最无力的时空里,凯尔希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全力挽回那已经万劫不复的时空。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你对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你信任她。你清晰地记得,当博士与同化自己的海嗣意识同归于尽时,博士最后想起来的人,是凯尔希。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床边,时不时扫一眼医疗器械上的数据,再将目光转向你。

“你醒了吗,还是在梦中?”

仪表上的滴答声逐渐变得高亢,频率也在逐渐加快。你不太能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加速,后来回想起来,那大概是食欲和重逢的喜悦在交替拉锯。

凯尔希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平静如水,在手上的平板轻轻敲了几下,再将平板转到你这边:

“欢迎回来,博士?”

望着那个问号,你莫名感到心里一紧。

博士?

凯尔希什么意思?她在怀疑我不是博士?

你偏过头去查看周围有没有能用神经对接的输出设备,凯尔希则说道:“先试试你头上的那些传感器吧。”

传感器毫无反应,即便你已经尽可能地制造出剧烈的神经波动。

“这就是为什么我用问号结尾。”凯尔希淡淡道,“你和源石技艺几乎绝缘,而博士曾经吞服过源石,并且……”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平静地看着你。

听到她这么说,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吞服源石。

先前与暴君在天灾中死斗时,你确实吞服了源石陨石,并且吃了很多。可是你最后还是脱力倒下了,源石似乎……并没能为你吸收。

即便你尽最大可能释放出属于“博士”的那一面。

听上去像是博士拒绝了你。

“但阿米娅很信任你。”凯尔希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如同朗读作战记录一般,她继续说道:

“你在切尔诺伯格中的表现远超我对‘博士’的预期,你以一己之力尽可能地调动起敌人、友军和潜在的盟友,并且和切城人民一起完成了原本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她说完看向你身边的少女,“阿米娅,临光,AcE,Scout,杜宾,还有所有见证这一切的干员们,他们都相信你就是博士。”

说完,凯尔希就不再言语,偌大的病房里,就只有被风吹动的窗帘,还有少女如同直面梦魇一般急促的呼吸声在轻轻作响,那刺耳的机械蜂鸣不知何时不再作响。

“雪团,也就是给你看过伤势的医疗干员,她遵循你的意见,没有进行任何样本采集。”

过了一会,凯尔希像是整理完思绪开口道。

“你的应对很正确。从样本分析数据来看,你和我知道的那个‘博士’,那个和我一起经历过坎坷与牺牲的博士,曾与我一同立誓守护好某物的那个存在,可以说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关系。”

她的目光随着言语开始变得柔和,不过这非常的轻微,似乎潜意识中情绪的变化并不能影响她的意志。

“……可是,这样的一具躯壳,又为什么会成为大家的明灯呢?大地上的生命十分顽强,它们在演化有着自己的位置,后天的驯化与对抗往往只是徒劳。那为什么你又能对抗自己的天性,找到自己的归宿呢?”

“凯尔希。”

在她说话的时候,你抬起一只复眼看向自己的挂瓶,然后直接把挂瓶里所有的营养液全都抽进了自己的血液。无视掉那因为气压差而被深深吸入输液管的血液,你立刻调动营养尽可能地修复了自己的发声器官,并且开始说出你想告诉她的话。

“我的愿望就是守护好罗德岛,还有罗德岛的理念。”

凯尔希听到那撕裂而沙哑的声音,五官因为某种悸动的情绪微微扭曲,你到她有许多细小情绪被掩盖在万年寿命造就的平静下。

你继续道:

“凯尔希,我在石棺里想了很多,可最后我却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只记得我与海嗣中的一员达成了某种协议,我们都决心要开创更好的未来。”

你停顿了一下,凯尔希又恢复了那平静如水的表情,你敏锐的视觉洞悉着她的生理特征,你确信她因为你言语中的某些内容恢复了平静。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博士’。”你慢慢地说道,这种话语不太符合你那和砍人高度接轨的本能思维,所以你必须慢慢组织语言,就像是在唤醒沉睡的博士,“怪物的身体不会影响我的决心,我已经用我自己在切城可以调动的一切弥补了一部分我过去铸就的过错。”

凯尔希沉默不语。她再次看向阿米娅,看向她本来应该严重许多的伤口。

“凯尔希,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与你一同终结那贯穿你漫长生命中,源自这片土地的所有苦难。”

她合上双眼,微微偏头。不多时她又以锐利的目光看向你。

“越是强大越是脆弱,这是万物的道理。直面暴君的你,又为何如此坚韧?”

“因为我是弱者。”你不假思索回答道,“凯尔希,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这是真的。如果想要打赢那些泰拉超人,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自己的身上堆叠更高效的生物结构和更强大的科学技术。源石的道路基本上已经彻底堵死,你接下来不得不以血肉之躯和不成熟的纯粹科技,应对那些源石技艺加持下的决战兵器。

而凯尔希正是你选择的道路上,最重要的一环。

她过了一会继续问道:

“我们的归宿在何方,博士?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吧。”

“当然——幸福,和谐,持续发展。”你不假思索地念出自己的信条,“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凯尔希看着那已经被你倒流的血液彻底染红的输液管,帮你轻轻拔出了那根被你吸得很深的针头。

“好好休息吧,博士。”她的手轻轻拂过你的脸颊,“有很多人或事件会影响你的意志,我很欣赏某人那绝不动摇的决心。”

她说的也许是过去的博士,也许是现在的你。既然无法想出来她到底说的是谁,那就不想了吧。

凯尔希转身想要离开,你冲她呼唤道:

“我需要你。去喝点什么放松一下吧,凯尔希——后面我们有的忙的。”

她停住了脚步,“我会的。”

随后她低头看着平板上的数据,走出去带上了房门。你也感到一股疲倦涌上心头,不一会,凯尔希提着一瓶新的营养液为你注入,而此时你已经进入睡眠来加速自己的恢复。

她看着你毫无防备,完全放松的身躯,一对碧绿的眼瞳不再掩饰那悲喜交加的眼神。

凯尔希将带来的小酒瓶和酒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再揭开贴在肩膀上的仿生皮肤,那块本来感染着源石板块的病灶如同被什么东西剜下来了一样,空缺的部分正在长出新的肌肉与皮肤。她用房间里的医疗器械处理了一下伤口,再给酒杯倒上半杯龙门特产。

她拿着酒杯走到窗前,面前是一块露天的天台。她微微倾斜酒杯,将里面的酒精以扇形泼洒出去,半透明的液体有那么一瞬映照着凯尔希的双眼,恍惚间,有什么存在正在另一边凝视着凯尔希最后一眼。

她泼洒出酒精后便回过身去,走到你的身边,给自己添上了一杯。她坐在病房内的椅子上,对着沉睡着的你举杯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高度的酒精下,凯尔希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注视着高速愈合着的伤口,逐渐填充其空洞的肌肉,那加速了千百倍的生命活动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凯尔希的上下眼皮合的越来越拢。

也许是她真的累了。她坐在病房内的椅子上,喝着对她完全没效果的酒,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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