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部分展露的真相

“本次作战中，你们的问题很大。具体的内容幻灯片上有，大家先看一下罗德岛一方列出的问题，再指正一下我们的意见——罗德岛也是第一次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指挥，难免存在不足。”

阿米娅直言不讳，平静地扫视一圈会议室内的新军们。在这个刚刚修好的会议室里，尘土和硝烟的味道还没有散去，角落里堆积的建筑材料和重建时没清理干净的焦炭占据了许多空间。而坐在这里的新晋士官们，则聚精会神地，不敢有丝毫疏忽地，聆听阿米娅的每一句言语，盯紧阿米娅的幻灯片。

这时候，有人面露难色。阿米娅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你是……我记得。你是王海迁对吧。”

“是、是的，长官。”被叫到的新军士官立刻推开椅子立正站好，十分紧张。

“不要绷得这么紧，王海迁先生。”阿米娅走过去抬起头看着那个一米七几的士官，“有什么问题就说吧。这场会议本就是进行经验总结，团结沟通的战后会议。任何东西都不能阻碍意见的流通，战争不会因为大家的回避和隐瞒改变它那残酷又极度实用主义化的风格。”

“那，那个！长官，我有两个问题！”

“请说吧，王海迁先生。”阿米娅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拧开笔盖。

士官看着阿米娅的举动不由地再次紧张起来，你见状出声道：

“孩子，你在战场上可不是如此的。我看到你背着战友穿过火焰和爆炸抵达医院，也看到你在战友被杀后以愤怒和谋略击退了优势很大的敌人。”

“不要像茶壶里的饺子一样，有话倒不出来。”

王先生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

“博士是罗德岛的领袖——罗德岛是不可能出错的！”

“不哦。”阿米娅摇摇头，“博士在一些地方也出现了指挥失误，例如错估了敌人的力量只身犯险，祂丢失的那条胳膊就是证明。”

“阿米娅说的有道理。”你也点点头，抬起自己断臂还剩下的那一截，“孩子，如果这条胳膊还在，新军的伤亡可以少不少。请不要把我想象成百战不殆的神明——我没有那个能力。”

这是真话。你终究还是海嗣和博士的构装体，你的算力也不足以做到拉普拉斯妖的那种无所不知，自然也会有失误。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吸取经验并改正过来。”你对阿米娅点点头，阿米娅继续问道：

“那第二个问题呢？”

王先生还在激烈地思考你说的话，听到阿米娅的呼声，他犹豫道：

“长官……我，或者说我们……不识字。”

……啊。

你看向会议室角落里的鼠王，鼠王则是一脸麻了的神情回应你的视线。

贫民窟里的人，你们是真的没怎么管啊。

不识字……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文化程度会决定士官升迁的上限，大字不识很有可能一辈子当大头兵，和炮兵这种需要学数学甚至高等数学、概率论的兵种绝缘。

你当然知道眼下如何快速解决这一问题，不过还是要看看阿米娅能做到什么地步——

“没关系的，其他人呢？”阿米娅示意识字的举手，士官们中间有一些举起了手。

“很好，大家这样坐。”阿米娅示意识字的士官和不识字的士官混坐在一起，“我们撰写幻灯片的时候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因而行文不算难懂。现在各位认识字的士官们请为周围的人读出上面的内容，然后以编制为单位进行讨论。”

你点了点头，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方法。后续的扫盲教育需要跟上，当然，你倒是有办法一键扫盲——直接在梦里上夜校，不过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啥的，还是得靠在训练日程里加入扫盲教育。

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士官们在了解到罗德岛一方做出的作战评价后，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阿米娅和你作为目前指挥系统的最高层，因而得以与基层士兵和中层士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大家在不同的视角下还原了战斗的过程并进行了经验总结。

“这个火力点不改架在路口。由于沙袋不够，放在路口无法提供有效的防护，应该架在室内的背光处不直对敌人的进攻路线上，等敌人冲过来再实施交叉火力。”

“长官，我觉得……我们的确需要一排假设在路口的弓弩为我们提供掩护，您看两边的楼顶其实不高，我们会担心……”

“确实如此。那么在这里的话……”

“啊，是的，这个地方我们的想法都可以兼顾！”

刚刚晋升的士官们显然还是对罗德岛和近卫局的临时军官有些敬畏，不过交流倒是进行的很顺利。这就是军事民主。

砍人的时候集中，讨论的时候民主，战争容不得半点马虎。

你看着他们讨论的氛围悄悄起身，一身动力甲的你凭借精确地身体控制，愣是一直毫无动静地走出了会议室。

走出去以后，你颅内连接着的pRtS信号发射器下令道：

“凯尔希，AcE，Scout，还有梅西尔，你们立刻到我指定的位置去。梅西尔，很抱歉在你重伤的时候还要调动你，AcE你去帮她推轮椅过来。”

你走到罗德岛的后勤驻扎点处取出大量营养液大口吞下，损失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斑点走上前来，拖着沉重的手臂盔甲。经过短暂的维修，虽然防护性能不如之前，d32钢装甲层尚未完全修复，但合成玉和均质钢装甲层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

他配合你装上盔甲，轻声说道：

“博士，我知道我不该问什么。希望您能平安回来。”

“这不像你，斑点。我指定你来协助我穿手甲，就是希望听你说几句玩笑话。”

斑点闻言停下了动作，摇头叹气道：

“说玩笑话也是很累的……好吧，博士。”

他轻声说道，“我只是没法看到您做的那些牺牲后……还能对您说出玩笑话，或者说不太正经的话。”

你闻言动了动自己重新生长出来的胳膊，略微的拉扯感正是你的神经正在填充装甲下空隙的证明。你轻轻地拍了拍他：

“别紧张，你这样没事。”

“那是我说过的话吧，博士。”

斑点吐了个槽，随后目视你提着巨斧起身远去。在一个周围一圈都空无一人的仓库前，凯尔希等人已经在等着你了。

你看了看他们，双手持斧，沉声说道：

“我的装甲连接上了pRtS系统，只要我收到任何损伤，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引爆围绕仓库一圈的源石炸药，同时引爆非源石工业制造的化学炸药。”

凯尔希思索片刻问道：

“是那个……恶魔？奇美拉？是他苏醒了吧。”

“正是。”你看向那边，“在战后总结大会时，我在回看整合运动的组织度和训练程度时发现敌人的规模和精锐程度，与我的认知大相径庭。现在回过头来看，我才发现敌人的强大超出了预期。”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有人得出了和我相同的结论。”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敲了敲脑袋，“凯尔希，现在是深夜，那个叫妖精的奇美拉正在用精神波段干涉新兵的梦境。他的思考必然导致波动，为了防止他做手脚，我的脑区中划出了一部分来接受他的梦境。我现在虽然醒着，但我的大脑有一部分正在沉睡，而那个在切城的噩梦中不断循环的我，感受到了循环中一处细微的差异，而顺着那个破绽，顶着敌人在我身上千刀万剐的疼痛去深究，我便看到了妖精在梦境中矗立的身影。”

这段话……听着就非常折磨人。AcE和Scout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梅西尔有些虚弱，但坚定地说道：

“您认为他醒来了吗？”

“一直睡着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威胁。”你走到门前站好，“我看到了他的思考结果，他也看到了我在梦中依然保持着身为‘博士’的决心。他知道我要来的。”

“而我也很感兴趣……那些虫豸，是‘穿越者’的事实。”

穿越者？

AcE和Scout不明所以，梅西尔则是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小说。而凯尔希，则是闭上了双眼。

“各就各位。”

你一声令下，四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各自的位置。四个人是四道保险，在不同的方位和不同的距离。梅西尔来到了街道的尽头开始准备源石技艺，如果情况到了最坏的时候，她会将你半径二十米一类的一切炸上天。

凯尔希则是双手插兜跟在你身后，mon3ter漂浮在你的身旁，而你只是回头看了看她，随后推开大门。

这么危险的事情，只有你和老猞猁这个可以复生的家伙，可以去做。

“凯尔希。”

你在推开大门的最后一刻忽然说道：

“如果你死了，我会跨过千山万水去找到你的。然后我会让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凯尔希只是淡淡道：

“还是你死掉的概率更大，博士。因为你一直在带领我们走向未知的未来。”

咚。

铁门被推开后撞到了墙壁上回弹发出声响，空荡的仓库内，那个有着熔岩瞳孔的奇美拉正捧着用眼珠中的晶状体粉碎后聚合的透明有机体杯子，饮用着新鲜的血液。

他显然注意到了你们的到来，颇具精神压迫感的声音在仓库内回响：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在都保持清醒的状态下见面，博士，很高兴见到你——虽然，我不太确定您是不是‘您’。”

妖精的声音温和而不失优雅，他轻轻摇晃那个血腥味十足的晶状体酒杯，朝你展开双手。

“让我们直奔主题吧。”你眯了眯复眼，“给我一个不把你打烂再塞回到棺材里的理由，妖精。”

凯尔希沉默不语，只是让mon3ter站在了你的身前。

而那个叫妖精的奇美拉，只是向你微微鞠躬，“博士，我告诉你‘妖精’的故事如何？”

“妖精的故事？”你将战斧插到了地上，“顺着妖精往下说。他或她是个穿越者？”

“正是，博士。”妖精晃了晃酒杯随后捏爆了它，眼珠一般的胶状晶体在空中迸裂开来，凝聚成一个少年的模样。

“这片大地上有着许多上古文明留下的术士回路，其中就有不少到了时间后自动触发的召唤回路——您明白我意思吧，博士？”

你点了点头，在以往的推演中，彩虹小队正是因此穿越的。

“博士，我知道你在想彩虹小队。”妖精却摇了摇头，“不不不，他们和‘穿越者’完全不一样——不如说，他们也不过是‘泰拉’的一部分。”

你只是略加思考便得出了答案：

“他们也不过是故事中的角色而已。而穿越者是另一种存在——比如，屏幕前的玩家。”

凯尔希闻言身体猛地一震，她回头看向门外，随后意识到为什么你只带她进来。

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备警戒，博士从一开始就知道，妖精不是敌人。你只是在用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避免向干员们揭露残酷的事实。

“博士，您知道的比我想象的更多啊。”妖精行了个礼，“请允许我像同样知晓现实的‘穿越者’致以敬意。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凯尔希女士。”

而你听到妖精说的这句话，却只是冷笑一声。海嗣的冷笑无情而刻薄，很快你的冷笑演变成海嗣那带着大群意志万分不屑的……滚滚雷声一般的嘲笑。

“妖精，不要欺负罗德岛的任何人。”你忽然收住笑声警告道，“如果你一意孤行，哪怕你是杀不死的，我也会像对待古文明那样，把你消灭一遍又一遍，最后把被我砍得到处都是的你收殓起来关到棺材里等待你的下一次复苏，再消灭你，如此往复。”

而妖精闻言则是面带略微地惊讶，他立刻举起双手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嗨，嗨，别激动，博士。我可不存在什么复生不复生的，死了就是死了，还请手下留情。”

他清了清嗓子，瞟了眼略带动摇的凯尔希，又恢复了自信。

“看来——博士，您也不是那种，自以为掌握了‘剧情’和‘泰拉没有的知识’就自认为高人一等，或者在心底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穿越者呢。”

他面带赞许，“这样谦卑的穿越者，才能在苦难的摇篮中存活下来，而不是昙花一现，灰飞烟灭。我说的对吧，凯尔希女士？”

凯尔希闻言用求证的目光看着你，而你则摇了摇头。

“妖精，我不是穿越者，你也不是。”你回头看向整合运动营地的方向，“我在你构筑的梦境中侦测到了你的思维波动，你我都知道，这附近唯一的穿越者，就在整合运动的大本营里。他就是让整合运动比‘以往’更强的元凶。”

“确切的说，是在霜星女士的床上。”妖精耸耸肩，“那个穿越者正在被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呢，由霜星本人亲自照顾。”

凯尔希却捕捉到了更为关键的信息：

“博士，为什么……是这附近唯一的穿越者？”

凯尔希那对绿色的眼瞳坚定地看着你。而你则看向妖精。

“坏事都要让我来说吗？”妖精挠挠头，随后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

“——我的体内，有一个穿越者的灵魂。”他指了指那个晶状体在半空中凝聚成的人影，“也就是他，妖精。”

“他在自己的家乡是一个病患，染上了身体上的绝症。他通过坚韧的意志克服了疾病，却在痊愈后因为生机在抗争中消耗，而在重返社会后不久就死去了。”

“那么，你知道他是靠什么支撑起自己的信念，对抗病魔的吗？”妖精指了指凯尔希的肩膀，“那里原本是矿石病灶对吧——现在怎么没了？凯尔希，你的身上也有不少的谜团——但是让我们言归正传，那样的疾病几乎可以说比矿石病还要痛苦和严重难缠不少。你猜猜他是靠什么支撑起自己的决心的？”

凯尔希沉默不语，而你耸耸肩道：

“明日方舟。一款游戏，而其中有一个角色，叫凯尔希。”

凯尔希猛地抬头，动摇几乎写在了脸上。而妖精则摇了摇头：

“不不不，博士。他的本命可不是凯尔希，而是煌——嘛，他鉴赏了每一个角色的故事，与他们共情，与他们同悲喜，深入了解了创作团队制作的每一份世界观、设定和美工设计，游玩了每一个关卡，直到生命的终点，他都还在用脚本挂机刷材料呢。”

白发的医生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如果，这片土地上的苦难都不过是别人笔下的文字或者说游戏……不，为什么要写出这样一片毫无希望又残酷万分的世界？

而你则立刻用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却什么也不说。

“总之，他在死后穿越到了泰拉大陆，他转生成了一个乌萨斯人。”恶魔，或者说奇美拉继续说道，“可惜，他来早了。他穿越到这里的时间点，是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对于凯尔希女士而言不过是白马过隙，对于博士，我是说，原剧情中的博士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但是对于那个少年而言，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他不可能看到自己熟悉的角色和剧情再次上演，而他哪怕拼尽全力，也做不到在‘剧情’开始前留下任何自己来过的痕迹，您能想象那种绝望吗，凯尔希女士？”

凯尔希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你不问博士……一定是因为他经历过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你很了解他。”

“我了解的不是‘这个博士’。”妖精狡黠一笑，“先继续他的故事吧——少年在绝望之中找到了一份古老的契约。”

“那份契约从被取出开始便有无数的蓝色眼睛在卷轴上睁开又闭合，幽蓝色的羽毛伴随着卷轴展开腾跃而起，又不知落向哪里……当然了，这份卷轴，其实就是我。”

妖精撩起刘海展示自己额头上的符文，“我醒来的那一刻便对他的灵魂十分感兴趣——那里有许多我不曾知晓的知识，甚至我也看到了可以拯救这片大陆的真理——非常离奇，对吧？即使在那个叫‘地球’的土地上，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可拯救这片土地的方法，却被那星球上接受过教育的人大多知晓。摆脱苦难摇篮的方案居然在另一个世界遍地都是，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你拍了拍凯尔希的肩膀，一把抱起了她的身体，“别紧张，凯尔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期维持理性的她说不出话来，“我们……都是……？”

“别这么想，凯尔希。”你淡淡道，“如果我们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好了，那么那些整合运动早就被我打爆了，而不是像这样拉锯。不要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凯尔希，这不像你。”

妖精无奈道，“我可以继续了吗？博士？您真的是一点都不带害怕的。”

“不用了，妖精。”你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凯尔希，替他说道：

“所以那个少年与你签订了契约，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而作为交易的内容，你要做的就是带他看到‘明日方舟’这个游戏开始后的剧情，或者说……成为罗德岛的一员，和那些原本只能隔着一层屏幕单向观测的干员们一起走向未来，经历任务，不是吗？”

“您说的很对，尊敬的博士。”妖精鞠了一躬，“感谢您给了他，或者说，‘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与罗德岛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与罗德岛？”凯尔希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你能感觉到她的心率很不稳定，“我们……对于你们来说，只不过是棋子和……Npc吗？”

“当然不是，凯尔希。”你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你们。保护你们，让你们尽可能完好无损，这并不是所谓的‘游戏’给我的指标，也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系统’而完成任务。我想保护你们，想要贯彻罗德岛的理念，只是因为我是‘博士’。”

妖精闻言摆出很夸张的表情惊呼道：“哇哦，博士，真了不起！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每个穿越到泰拉大陆的‘穿越者’在‘地球’的身份，都是‘明日方舟’这款游戏的‘博士’呢？”

动摇。

凯尔希颤抖地问道，“即便是你们说的，在整合运动那边的那个穿越者吗？那个人……曾经，也是博士？”

“是的，凯尔希女士。”妖精坐在棺材边缘抬起腿来摆动，“不如说，‘明日方舟’这款游戏，如果想要游玩，就必须扮演博士。”

“您知道在‘论坛’上，有多少人对博士的身份不怎么在意吗？您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从一开始就加入整合运动，协助他们将火焰散播到各地吗？又有多少人希望去其他的帝国效力，或者说——”

“——毁掉罗德岛这个碍事的组织？”

凯尔希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咽喉里发出不成字句的音节。而听到这些话，你只是冷笑一声：

“背叛罗德岛的渣滓。”

妖精挠了挠头，“博士……您的反应，说真的，十分出乎我的意料啊……您明明不是穿越者，却对这些内容似乎早就知道一样。”

你放下凯尔希，走上前去和妖精面对面。硕大的动力甲人体和瘦小的奇美拉就此对峙，然而，凯尔希却看不到光明。

“妖精，你的体内有一个穿越者的灵魂——”

“——那么，你觉得，我的体内有多少个博士的灵魂呢？”

深海。

海床。

指令和数据顺着大群意志伸出的刺胞触须，向所有方向传递着数据的洪流。那些种族、形态、死因各异的博士们，他们的后脑勺输入了无数道相同的指令——那一瞬间，他们的双眼迸发出颜色各异，却又无比统一的光辉。

精神力的波动直接在妖精面前炸开，恶魔一个踉跄，在回过神来是猛地打了个哆嗦。他直视你的双眼……不，那是……复眼！每个复眼中……都是千百个‘博士’的目光！

你开口说话，然而没有人能听清。你一开口，就是如同百万人齐声说话一般，各种声线杂糅在一起，各种音量杂糅在一起。

那是山的轰鸣，海的呼啸，妖精只感觉自己先前的言语和潜藏的恶意——此时此刻，如同振海听风一般。

“凯尔希，无需害怕‘博士’们的不忠诚。因为我就是忠诚者的集合。那些穿越而来的博士们加入了我们的计划，将自己的智慧并入大群，与我们合而为一。”

“凯尔希，无需害怕‘未来’早已注定。因为一个复杂的世界远非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惯性，而穿越者很多时候并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死了。”

你回过头去看向凯尔希，她眼中的动摇在消逝，而你准备就在这里完成对她的最后升华：

“凯尔希，他们不是穿越者。”你的声音带着……征服者的得意。妖精和凯尔希察觉到这一点，都愣了一下。

得意？这个杀伐果断的博士，这个冷血残酷的博士，这个无比高效的博士——怎么可能表现出“得意”的情感？

而你接下来说的话几乎震碎了他们的世界观：

“因为——地球，正是我们这个‘族群’被创造出来的地方。当‘我’睁开双眼，视觉蛋白在被强光分解前看到的，是破碎的星球和四散逃逸的地核。那灼热的液态金属球体在真空的环境下急速冷却，很快化作了一团不规则的金属块。”

“人类的尸骸遍布我们周围的空间，大多残缺不完整，少数幸运儿在睡梦中被真空接纳和包容，在绝对零度的寂静中化作永不苏醒的冰雕。”

“行星大小的战舰因为其巨大的引力吸引着周围的碎屑，那是毁灭地球的元凶。当时的地球还是人类的摇篮，而他们也是人类。”

“究竟是地球的殖民者背叛了母星毁灭他们，还是地球上的人类本就是地外人类的一个遗忘了过去的分支呢？那不重要，凯尔希。”

“重要的是，他们是古文明，他们是我们这群真正的‘海嗣’要复仇的对象。”

“海嗣的‘海’并非海洋，而是星海，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宇宙中彻底根除古文明和它背后代表的‘帝国主义’。我们会杀光所有的侵略者，哪怕他们的子孙后代已经洗白上岸，直到保证这片宇宙中再也不会重演地球毁灭的悲剧。为了达到这一点，我们可以做任何事。”

“可惜我们的同胞有一部分被无耻的古文明转化成了只会在海底趴着不动的渣滓，甚至还被强塞了为古文明改造星球的邪恶使命。”

你回头看向凯尔希，大群和博士一同发声，而你，就是行走在这人世间，唯一的“博士”。

“没有穿越，没有平行世界，没有所谓的高人一等。凯尔希，所谓的穿越者不过是一群难民，他们是地球毁灭前跨过时间和空间，凭借高科技来到不同时间点泰拉的逃亡者而已。”

你看着妖精冷笑不已，“自以为掌控知识和命运的孩子，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穿越’不过是他们的‘那个时代的未来’的人类为了延续火种而传送到泰拉并等待苏醒和赋予躯壳，或者穿入泰拉原住民身体的游魂呢？那是非常先进的技术，我们当然是无法理解的——起码现在如此。”

凯尔希似乎冷静了一些，她分析着你的话语，而妖精却一脸无所谓，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好吧好吧，看来这次真的踢到铁板了——是的，经过我的调查，我也发现了这一点……”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的体内还有石棺中冬眠者的灵魂，一些细节与你说的话是契合的。”

你点点头，而凯尔希这时开口说道：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你看了看表，此时已经快天亮了，而新军的梦中训练也快完成了。

“凯尔希，我不会对你们说任何谎言。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当然也会证明给你看。”

“证明的方法也很简单。”妖精笑着说道，“那个穿越者，姑且还是这么称呼吧——那个穿越者的灵魂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审讯那个穿越者，凯尔希。在我们吃掉那个人之前。”你沉声道，“我们并非虚妄，我们也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Npc。无数的博士对我们鼎力相助，苦难，存在，虚无，这些不过是迷茫者被一叶障目后产生的抱怨而已。”

你拉着凯尔希离开仓库，示意周围的干员们各自回去修整。

“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凯尔希，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真的有意义吗？”

“首先，你我不是虚构的。”你轻声说道：

“其次，即便我们是虚构的……那我们也将会成为其他人笔下，最不受控制，最惊心动魄，最让人为之倾心乃至奉为圭臬的存在——凯尔希，不要害怕虚无，因为——”

“——我们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