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变数的增殖

第二天的战斗从黎明时分打响。阿米娅经历了战后总结和昨天的指挥以及亲自下场战斗后，算上昏迷的时间加起来一共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然而残酷的战斗可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

凯尔希更是一夜未眠，或者说从凌晨见证了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后，凯尔希的精神便一直……不好吗？看上去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平静得令人不安。

好消息是，你是不用睡觉的。身为海嗣博士的你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有机体的物理极限，虽然你的身上还有许多的地方可以根据新的装备进一步优化，但脑区轮休和遍布全身的备用大脑还是让你可以在保持百分百精神状态和注意力及算力的情况下不睡觉。

这就是大群意志带给你的自信，问就是大群玩的。

你面对跃跃欲试的新军，又看了看阿米娅和凯尔希。然后你对陈点点头：

“组织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跟我一起指挥这场战斗！”

陈晖洁：？

你见她满脸问号，淡淡地解释道：

“龙门新军本来就属于你们龙门的编制，昨天咱俩要一起去砍人嘛，所以我就邀请你进入了战斗梯队。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罗德岛这边的指挥官情况都不太好，新军的士官们还需要彼此磨合，在场的人中，也只有你有大规模指挥的经验了。”

鼠王站在你旁边斜了你一眼，“这话我可不赞同。”

你一拍手惊喜道，“也对啊，还有尊贵的林雨霞女士，AcE，还不快去请……”

鼠王满脸黑线，“差不多得了。你身为最高指挥官昨天是怎么被围殴的，我可都看在眼里。起码在这个战场上的指挥官肯定不是坐在后方等消息的军官，即便是我也没有太大把握全身而退——饶了她吧。”

你耸耸肩，转过头来对陈道：

“如你所见，在场的人群中符合具备指挥经验、个体战斗力足够自保、接受过军事训练——”

陈晖洁举手打断了你的叙述，“呢啲唔系选择我嘅理由啩？博士？符合啲条件嘅罗德岛干员都唔少。”

你挠了挠头，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陈说的是粤语。而她看到你的模样偏过头去噗嗤一笑，仿佛意识到你也并非全知全能——虽然你也从来没有自己认为过如此。

你点点头道：“确实。另一个原因是，你昨天跟着我一起去砍人了，还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陈警官闻言陷入沉默。她忽然意识到你昨天带着她去砍人绝不仅仅是为了应对敌人的伏击或者见招拆招……鼠王闻言则笑出声来解释道：

“陈sir，这下你也成了‘军神’身边的使者了。看看那些士兵的眼睛吧，某种意义上，你也是博士那杆‘不败’战旗的又一个护旗手了。”

陈晖洁咬牙道：“博士，你阴我呀！”

而你则是诧异道，“军神？这是近卫局给我起的外号吗？真俗气。”

鼠王摇摇头无奈道，“当然是新军士兵给你私下里起的外号，博士。说真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新军是龙门的军队的……你在军队中的威望简直如同他们的再生父母一样。”

……人类，很奇妙吧。你感到十分生气，瞧瞧这些新军没出息的样子，才打出一比五的战损就高呼战无不胜，随随便便就把你这个博士当成灯塔……真是没见识。那之后的战斗这些人岂不是要激动到心肺骤停？

你拍了拍陈的肩膀，“如你所见，陈，这下不是我命令你去指挥了。你不得不去咯。”

陈晖洁叹了口气，走到阿米娅身边把自己拍到了沙盘上，阿米娅则是微笑着让出了一些位置，同时拿起一沓文件塞给她。

“……这是？”

“您要指挥的部队对应的指标和参数哦。”阿米娅小声道，“陈警官，虽然距离开战还有些时间，但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哦。”

……哎呀。

听到阿米娅说“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海床上漂浮的博士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看来是久远的记忆被激活了。

你很好奇阿米娅究竟又多么可怕才能让这些曾经的玩家们如此胆寒。那一定是一份了不得的力量。

你看了看表，对比体内的生物钟进行校准，目前看来距离整合运动的黎明攻势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你抬头看天，现在是一月，白天来的更晚，夜晚来的更早，而两个小时后的七点左右，整合运动就会从城市的东面袭来，那个时候新军需要逆着太阳和敌人作战，倒是有些不利。

不过你现在什么都不会说。

你正在阿米娅、凯尔希和陈晖洁的对面，两臂抱在胸前低头看着沙盘，陈警官时不时抬头瞟一眼你……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她已经熟悉了自己指挥的所有小队的资料，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道：

“我……要指挥一半的部队是吗？阿米娅也是一半，这也就是说……”

“如你所见，陈。这次战斗我不会下场，也不会指挥。”

你接过一旁的参谋的各种木质小组件戳到沙盘上摆好，“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参谋，指挥什么的我完全不懂，不过好消息是我还算懂一些战斗技巧，如果有人杀到指挥部里面来，我勉强可以护送各位大人物逃走。”

鼠王闻言用手用力地捏住自己长长的嘴和鼻子不笑出声来，陈晖洁则满脸黑线。她大声道：

“博士！而家可唔系讲笑嘅时候啊！”

你发现她激动的时候会飙粤语，还挺可爱的。不过你也不是有意调戏她。

反倒是阿米娅冷静地拉了拉陈的衣角，说道：

“陈sir，冷静一点。你没发现为什么今天整合运动要在黎明时分进攻，而昨天则是快到了中午才进攻吗？”

听到这句话，出身皇家军事学院的陈警官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

“因为……昨天的进攻是敌人准备充足的攻势，所以需要养精蓄锐吃饱喝足，再在精神最好的十点前后出兵入城。”

“是的，陈sir。”阿米娅看向沙盘，你配合地举起一块硬纸板做的太阳慢慢升起。阿米娅继续说道：

“而今天他们显然是准备利用自然条件的优势对我们进行袭扰，恐怕进攻的强度和持续时间都会弱于昨天。”

陈晖洁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所以博士不用上阵吗……但是如果敌人比昨天还弱的话，博士下场岂不是可以直接全歼敌人？”

凯尔希摇了摇头，“那样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核心成员还在，整合运动便生生不息。击溃那些民兵……也可以称为炮灰，摧枯拉朽地消灭他们反而会激起敌人的斗志，甚至争取到感染者的同情。”

陈闻言沉默不语。随后她烦躁地挠了挠头道：

“好吧好吧！”她白了你一眼，“你这个家伙……不要总是让我感觉到你在培养我好吗！”

“她是在说谢谢你给她指挥的机会。”鼠王乐呵道，“博士，您可真慷慨啊，这种烈度不高又是菜鸡互啄的指挥任务可是能让人快速成长的好机会，您居然就这么给了龙门的人。”

而你闻言则是摇摇头，并没有过多地解释。

塔露拉，霜星，w，碎骨，弑君者，还有爱国者，以及那个……穿越者。

如果敌人这几天都是低烈度的袭扰，那么一定是在准备一次烈度很高的进攻。

你让她们提前熟悉指挥、让新军积累经验，其实只是出于一个原因：

你没有把握能够从未来的浩劫中全身而退，所以这些孩子必须快速成长。

你肯定会遇到不得不用全部算力和许多罗德岛干员一起上的场合，尤其是对付那个爱国者。那个时候，我方的军队不能因为没有你的指挥失控。

最坏的情况下，你会死。而你要确保即便你已经死了——罗德岛也能一直走下去，避开那个危险的未来。

战斗就快要开始了吧。你全神贯注观察pRtS中的指挥轨迹，然后离开了指挥室。

你坐在许多台机器的中间，斑点等人早就等着你了。

他们开始维修和升级你的装甲——根据你的意见改进的装甲合成方案，新的材料，新的工业流程……雷神重工的代表和莱茵生命的特派员一起观察着你和你的装甲。

而你对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

“决战开始前，尽可能地叠甲。”

如果情况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你这身装甲能否抗住巡洋舰炮的直射，就是你能否守护好罗德岛的关键了

·

黄沙，烟尘，雪花。

山丘之上，约书娅站在霜星的身旁，而霜星本人则扶着轮椅，和轮椅上的她一同眺望远处冲向龙门的整合运动。

炮弹在人群中炸开，然而整合运动这次投入的兵力只有数千人，冲锋的阵线非常松散，正是为了防止炮弹爆炸在人群密集的阵型中。

霜星低头看她，她却只是盯着远处的城市。雪花从身旁飘落，落在霜星身上，却被体温缓慢地融化了。

她低头看向霜星的手腕，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声音：

“雪，融化了，在你的身上……”

“霜星……”她抬起手来搭在霜星的手背上，而霜星则直接将手翻过来与她十指相扣。

她闭着眼感受着霜星的温度，两手重叠，霜星那边的温度带着阵阵寒意，然而她知道这只是相对温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霜星的体温冷落寒酸。

她修长的睫毛撑起状态很差的精神，抬头与霜星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你的病情，减轻了。约书娅，是你做的吗？”

动力甲下传来了沉闷的声响。被你重创的少女已经看不到体表，破损的动力甲与野蛮生长的源石结晶扭曲在了一起，她的任何举动都会导致源石粉尘崩落下来。然而她还活着，甚至……变得更强。

霜星却只是低头凝视着她，“瑞沃巴特……是你跟小约书娅说的吗？是你让她……”

被称为瑞沃巴特的女人只是将霜星的手握得更紧，霜星只觉得心里一揪。

她还记得自己突然被身后的约书娅紧紧抱住不放手，随后体内的矿石病灶就如同被抽走一般吸到了她的身上。霜星身上的源石结晶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约书娅抽走并铺在了动力甲上，当她从被源石抽走大半精神力的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她立刻意识到，约书娅变成现在这副怪物的样子，完全是因为自己。

“她活不了多久了。”

瑞沃巴特的语气没什么波澜，约书娅也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雪花还在飘落，被黄沙沾染而不再纯洁。过了很久，当第一批整合运动被杀退出了贫民窟，她才忽然说道：

“我也是。”

她紧握着霜星的手，将她的头轻轻地拉了下来，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霜星，看着我，看着这片战场。”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只能教你一次。”

霜星点点头坐在了她的旁边，瑞沃巴特轻轻地说出战场的局势，又告诉她这里应该怎么打。

w和碎骨正在更靠近前线的地方指挥，瑞沃巴特精确地猜测出双方指挥官的思绪，并且仅仅用一张老旧的地图就为霜星还原出了最接近真实情况的战场——在几十公里开外。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霜星见状准备走下去收拢残兵和鼓舞士气——然后，瑞沃巴特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

“霜星，时间不多了。”她轻声道，“你看到了，昨天博士已经给放回来的俘虏发放了起到抑制作用的药物了。”

霜星停下了脚步，弯下腰来静静地听她的话语。女人轻轻抚摸霜星的兔耳，轻声说出如同上帝视角一般的算计：

“按照路程估计，可露希尔恐怕现在已经带着第一批药物，从切城走私到了我们掌控的城市里……它们在市场上扩散开来只需要4-5个小时，现在后方只有塔露拉在坐镇处理行政业务，而没有黑蛇的她处理不了这样的情况。”

“我该怎么做？”

霜星轻声地问道。她很清楚，眼下的局面，只有这个人可以挽回。可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什么都做不了。抑制剂和治疗药的扩散是民心所向，即便我们确实代表着感染者的利益，发出感染者的声音，我们也无法对抗必定的死亡。”

她轻轻敲了敲霜星身上的维生水晶，又敲了敲自己身上的。

“我们有这个，但是更多的感染者没有。”

“博士做的是对的。恶毒的正确。”

霜星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只能动员所有的感染者，投入到前线的战斗了。”

“正解，霜星……”她的手轻轻抚摸霜星的脸颊，“而这些乌合之众，需要几个领导核心。”

“我会去说动……塔露拉大人。”

霜星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熟悉的那个塔露拉又回来了，可是她却难以评说，此时这种糟糕的局面，究竟是哪个塔露拉更好。

“不……你还要说动……爱国者。”

身穿军装的女人吃力地转动轮椅，约书娅上前一步试图帮她，却被瑞沃巴特粗暴但无力地推开。

“总设计师，就让我来为您祛除矿石病——”

“滚开！”

瑞沃巴特虚弱地怒吼道，霜星和约书娅都吓了一跳。

女人喘着粗气，低吼道：

“我是……感染者。哪怕所有人都可以缓解病情，甚至从矿石病痊愈……我都不可以。”

霜星沉默良久才开口：

“瑞沃巴特……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对我，对我的父亲而言，你都是整合运动不可或缺的一环。尽管你从来都不为人所知，可是你的一切设计都化作了切实的成果，即便大家并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是他们对你的敬意是肉眼可见的。”

“瑞沃巴特大人……”

约书娅也是在拼死为塔露拉杀出重围后，才有资格知道这个被霜星藏起来的……总设计师。整合运动的总设计师。

“为什么要这样呢？”约书娅情绪低落，“您的状态很差，如果我做点什么的话，您肯定会感觉好些吧。您也看到了，霜星大人病情减轻后，源石技艺和精神状态都有了很大的提升，现在的局面并不好，只要我稍微为您……”

“不！”

那个黎博利女人用尽力气吼出一声，这次她喘气的时间更长了。

“我的身份是假的……我的种族也是假的……我的来历也是假的……我是个骗子……不，就连我是骗子的这句话……也是假的……”

霜星轻声道，“我都知道，但那不重要。”她和瑞沃巴特的右手十指紧扣，再轻轻举起来放在她的眼前，“但，我们的关系是真的，我们对于彼此寄托的情感也是真的，你为整合运动做的一切，我们一起经历的一切，也是真的……”

那个自称骗子的女人眼中闪着泪花，声音逐渐崩溃。可她的面色又是如此沉静，就像是音画不同步的劣质电影一样。

“霜星，原谅我……我只是个冒名顶替她的人……”

“只有我是感染者这件事，是真的……是我的到来，害她得了……矿石病……”

苍鹰在天空盘旋，霜星猛地察觉到了它，立刻反手在半空挥动，尖锐而轻巧的冰锥穿过数公里的距离精确命中了为了取得地下掩体情报而低速飞行的苍鹰……然而为时已晚。

你缓缓抬起头来，回味着苍鹰传回来的最后图像。那个黎博利女人的身影，以及旁边的霜星和约书娅，被你看到了。

“找到你了，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