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戒训
通过处理岩佐组这个事件,拔出萝卜带出泥,冈部藩岌岌可危。在抄完岩政太郎家后,要对冈部藩出手,因为其是靠近江户的谱代大名,再需要幕府派人来协同处理。
抄家三日后,斥候汇报:
一支江户方向来的队伍向我部靠近——人不少,队伍很长,车驾三辆,驾笼四五个,持矛的骑卒二三十,步从的吏卒一二十。车骑过处,旗帜飘扬,烟尘滚滚。
丹下典膳让骅、堀部安兵卫等带人慢行,自催马疾行,越过后边的吏卒、骑卒,赶到后一辆驾笼旁边,问行车外的吏员:“在下关东取缔出役丹下典膳,不知笼中阁下是哪位?”
吏员尚未回答,驾笼的帘幕被拉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出现眼前:头戴高冠,颔下长须,穿着黑衣。两人对视一眼,这人露出笑容,拍了拍厢前部,令御者停下,他从笼中下来。丹下典膳忙也勒马停,翻身下马。
两人相对鞠躬。
丹下典膳道:“不意此处与君相逢,君可是要去冈部藩么?”
此人名叫法本硕士,为幕府大目付的下属吏——贼事番目——主盗贼、辟讼事。
法本硕士点头道:“正是。卿驱逐浊吏、手刃强猾,威震冈部。奏书到时,大目付大惊,当时就召我等进府,令我等速去冈部藩。”
“幕府诸君大惊?”
“老中水野家不止大惊更是大吓,我等亦是大惊啊!惊阁下之胆勇,惊冈部藩政之恶。”
丹下典膳和法本硕士不熟,只此番巡察前与他见过一次,知道他也算是幕府良吏,如此而已,听了他的笑言,不回答,作出惶恐模样,自责道:“吾行事莽撞,竟致惊动幕府诸君,又劳烦法本君大驾亲临,罪莫大焉。”
“来的不止我一个。”法本硕士手指前边那两辆辎车,道,“卿能猜出前边两辆笼中坐的是谁么?”
“正要求问法本君。”
前边两辆驾笼大约是发现了法本硕士停下,也陆续停下了。随这两辆驾笼的佐吏回头望了眼,向驾笼里说话。
法本硕士笑道:“第一辆笼里坐的是判事番目,仲贰兵卫,次一辆笼里坐的是督捕掾山县陆太郎。”
丹下典膳心道:“原来是负责断罪决狱的判事番目和负责主奉诏系捕、录送囚徒的督捕掾。”
判事番目,职掌决狱、断狱、用法,凡能任此职的多为晓习文法之人。
判事番目断狱、督捕掾捕贼、贼事番目辟讼。幕府大目付一下派了这三个人来,似兴师动众,仔细一想,也情理之中。毕竟,冈部藩是谱代大名。
丹下典膳与法本硕士上前与仲贰兵卫、山县陆太郎相见。
仲贰兵卫、山县陆太郎也下了车。两下行礼,叙谈几句,仲贰兵卫道:“须得赶日落前进城。丹下君,咱们到了藩里再说话罢!”
丹下典膳在牛岛镇雄、岩政太郎面前锋芒毕露,此间同僚前却把姿态放得很低,恭谨应诺。
日落之前,到了冈部藩城。
冈部藩的城代家老、笔头家老、老中得到消息,于城外相迎。又一番相见后,诸人入城,进了藩廷。
落座,法本硕士宣读幕府公文。
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前边表扬了几句丹下典膳,后头了下对牛岛镇雄辞职的善后和对岩政太郎抗法、冈部藩的处置。
对于牛岛镇雄辞职的善后,幕府会再派任一个郡代官,这期间,多摩郡的政务就由丹下典膳推荐的“尾张、中山骅”暂管。对岩佐组抗法的处置,岩佐组,名下所有物产全部收为幕府官有。冈部藩,藩主被判处理藩政不利,判“切腹”,城代家老、大目付协助不利,判“切腹”,削藩削石高五千石;藩主之位由在江户做质子的藩主之子继位,藩冶铁矿收为幕府官有。最后抄家老和大目付、岩佐组的家。
听完,丹下典膳松了口气——他问法本硕士:“请问足下,幕府对吾有无交代?”
“没什么交代。大老、侧用人、大目付只是说:盼君早将八州行完,他们在江户翘首以待君归。”
丹下典膳鞠躬道:“幕府诸君之关怀实令下吏感动。诸位既至,冈部藩就没下吏什么事儿了。今日已晚,等明天一早,下吏就出城,接着巡行诸州,争取早日以归江户。”
堂外暮色渐深,冈部藩的笔头家老、老中为地主,想宴请一下诸人,但没一个人去,都以公务要紧为理由推辞了。
法本硕士留藩廷里坐镇,仲贰兵卫、山县陆太郎带人接管了岩佐组、城代家老、大目付家。
办交接手续的时候,丹下典膳叫骅等搬出了一堆债券,都是岩政太郎、牛岛镇雄放出去的高利贷,是堀部安兵卫前晚在库房里发现的,约有百万余钱。他暗示法本硕士等人,可以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债券烧掉,把功劳归给幕府将军。
三人心领神会。
办完交接手续,丹下典膳为表示守本分,不越权,主动带人离开岩佐组,进了冈部藩驿站。因明天一早就要出城,这两天跑了三个地方,也着实累了,故吃了些饭食后,丹下典膳就睡下了——没想到,半夜时分,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的人是骅。
骅后面跟着的是法本硕士。
丹下典膳困得要命,听了是法本来后,还是强撑着起来了,洗了把脸,请骅、法本硕士进屋,问道:“阁下夤夜而来,可是抄家有事?”
法本硕士道:“卿前夜诛暴立威,冈部藩早已丧胆,能有什么事儿?我今夜来,是为两件事。”
“君请言之。”
“一件是我与仲贰君、山县君离幕府出城前,大目付有句交代,托我私下转告给卿。”
“法本君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大目付:昔日东照神君治三河国时,三河大姓纲丰为国之害,酒井忠次诈为宴请,手剑斩之,吏人遂安,此固良鹰,以吾之见,不若凤凰。夫威德者,须相济也,专任刑罚则民不乐,独任德惠则民不畏死。以吾之见,武健严酷,未若礼让化之;使民惧死,未若令民乐。民惧死则刑多,民乐则仁爱。虽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即此是也。愿君思之’。”
丹下典膳聚精会神地听完,明白了大目付的意思——这是嫌他杀伐太重,劝他慎刑,要多行仁爱。
他肃容道:“丹下谨领教。”
法本硕士笑道:“卿直法行治,不避贵戚,我辈楷模。大老、大目付亦再三赞卿嫉恶勇敢,刚直果决,之所以让我转告卿这番话,也是为卿考虑啊。‘虽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幕府诸君对卿有厚望,这是希望卿日后能居大府啊!”
无害者,无人能胜之;文深者,持文法深刻;大府者,公府也。
丹下典膳鞠躬道:“幕府教诲,吾必铭记于心中,不敢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