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陶盆
五儿走后,师甫为了安慰妮,哄妮开心,为这话做过解释,道:
“别听她瞎忽悠。
不是一码子事,她们家做卷子鸡,是用火凤凰……”
“师父呀,你比那女人更狠!
她打碎我的身体,碾磨我的灵魂,你这是要把我残留的气息也抹去……
抹去好啊,再也没人打扰你们俩……”
妮在心里憋屈的哭喊,无人听到,更无人回答。
她感觉她被五儿揉碎的心,再难复原。
从此,也彻底失去,在五儿面前,趾高气扬的勇气。
她要去找少年。
每当她难过,或者想不开,少年总能用最简单的语言,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开心起来。
妮揣着满腹的委屈,气哼哼地从后山赶回,前往山脚下少年看守的鱼塘。
才走到半山腰,她就老远看到,师甫和少年盘腿对坐,中间放着一只盆。
“那盆里面盛放的,是五姨送的卷子鸡吗?
我的天呐!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不会想用一盘卷子鸡,连我夫君的魂,也拐走吧。”
妮心急如焚,加快脚步,几乎是在小跑。
快到跟前时,妮才发现是个误会,误会了师甫,也误会了盆。
师甫怎么会,把自己心爱的人送的心爱的卷子鸡,跟少年分享呢。
而盆也不是吃饭用的盆。
那是只陶盆,很大,三尺方圆,尺把深,乌棕色。
盆里游着一条丑陋的鱼,长须瘪嘴,脑袋上还有两颗微微的凸起,黑色痦子一般,整体形象是没了腿的蛤蟆,只是被拉长了许多。
看妮过来,少年兴奋地笑着,像个终日调皮耍闹,惹人厌烦的顽童,终于做对一次事情,要跟大人邀功似的,指着那鱼,道:
“你是想修为大进,还是想发笔小财?”
妮不知其意,丢了个询问的眼神。
少年得意洋洋,笑道:
“师父说,这是蛤蟆鱼,吃它一口肉,就能进诸无境界。”
“呀……”妮瞪大眼睛,惊诧起来。
少年又笑,几分纯真,几分戏谑,还有几分自己都不相信,呵呵地道:
“不是有‘蛤蟆想吃天鹅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吗?
这蛤蟆鱼,是跃过龙门,吃过天鹅肉,你说厉害不厉害,就问你,厉害不厉害!”
“厉害,厉害!”
妮高兴地蹦起来拍着手掌,似乎少年唱了一支曲子,而她,情不自禁,要舞出婀娜的腰肢。
那样子,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傻里傻气的乡下丫头,可少年喜欢。
师甫懒得理会他俩莫名其妙地自娱自乐,却听到,妮又大声喊了两句,令他的头,顿时大了起来。
妮喊道:
“给师父吃。
只要师父踏入诸无境界,就一定能抵御住,那个不知羞的老狐狸精的勾引!”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只像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在池塘里露出水面,稍稍歪斜脑袋,张着嘴巴,耷拉着舌头,瞪着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妮,仿佛在问:
骂谁呢?
妮知道小狐狸并无恶意,它的这个神情,意思很明确:
友好的微笑。
这就是少年的钓鱼,或者捕鱼。
他坐在塘边,像狐狸一样的小黄狗,下塘捕鱼。
没有妮,他俩会饿死吧。
师甫还不如小黄狗友善。
他白了妮一眼,默默地去抽他的老烟袋。
他微微张开的嘴巴,有烟汩汩冒出,像尊深沉的老妖怪。
无论怎么看,和五儿那个妖冶的女人,都不是合适的一对。
一个深沉,一个招摇。
一个邋遢,一个娇艳。
……
“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师父不愿意。”少年挠挠头,很为难似的。
“不愿意?
那个老狐狸精,不论要你做什么事,你都甭答应!”妮假装恶狠狠地道。
这是最浅显的人情世故。
五儿前脚离开,师甫后脚就来找少年。
很明显,五儿有事儿,求到少年头上了。
那只像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干脆爬出池塘,湿淋淋地冲妮摇着尾巴,似乎在说:
你怎么老骂我?
妮很抱歉地回它一个善意、调笑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请多多包涵。
“可……可……事是我惹……。”少年的脸竟然憋得通红。
仿佛做了天大错事的孩子,明知不可饶恕,还想请求原谅。
妮骤然想起:那时,少年被老牧困在八阵图,为了想见她一面,利用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破阵而出……
久久说不出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自责。
这才过几天安稳日子,麻烦又来。
少年说得真对。
少年说:我们不能祈祷着风雨过去,再去幸福地生活,我们要学会在风雨里舞蹈,在风雨里幸福。
师甫似乎懒得搭理妮,站起身,把双手背在身后,叠握着烟杆,缓缓迈着步子,往山上走,还幽幽地道:
“钓叟就爱瞎琢磨这些,都是无稽的流言。
吃一口鱼就能进诸无,那就不是诸无,而是猪狗。”
妮还不甘心,冲着师甫的背影,喊道:
“这鱼若是你的机缘呢。”
师甫似乎没听到她说话,心事重重地自顾自走着。
渐渐远了,背影也小了,眼见着就要融入大山,才又说了一句,像风一样,悠悠飘来:
“去祈仙居卖掉吧,换些钱,天天给我做卷子鸡。
我有预感,我快要走了。”
“走?”妮有点懵。
虽说世事无常,白云苍狗,但也不能这么快,几个转身,就是离别的结果。
也许师甫有另外的意思,妮只是有了错误的联想。
她自忖着,连忙追问道:
“您去哪?”
师甫这次是真的不再搭理妮,也不找不见他的背影。
只有一片闲散的白云,仿佛很伤感。
妮看向少年。
少年也在看着她,并且摇了摇头。
“师父给你说了什么?”妮是要弄清缘由,责问少年,声调也带着一丝严厉。
少年恐怕也没料到,会有一个师甫出走的结果,惶恐起来,低眉顺眼地道:
“老牧要拨动式盘”
“式盘?什么意思?”妮不解。
少年凝重地转过脸,望向池塘。
妮也跟着望向这口叫烟波池的小水塘。
奇怪,烟波池竟无边无际得浩渺起来,也真出现若有若无的烟波,开始弥漫,如梦一样的轻纱。
轻纱遮掩的,是过去的时光:那时候,妮和少年,都没有长大。
少年就叫少年,这是个名字,跟年龄无关。
他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姊妹,整天抱着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
那时候,烟波池边,住着一个叫钓叟的老头。
他无时无刻不在钓鱼,养活着少年,和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
从妮记事儿,师甫就经常带着她去烟波池。
师甫跟钓叟聊天喝酒。
妮陪着少年在池塘边呆坐。
少年不喜欢说话,闷得像块石头。
他的眼眸很深邃,神秘得让妮着迷,仿佛能装下漫天的夕阳,和轻柔的晚风。
妮就想,自己该是晚霞里飞天舞蹈的霓裳仙子。
而少年的眼里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