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野火
三四郎总觉得，放着这个叫“阳子”的阴沉女生不管，一定会发生某种可怕的事。
万一她身上那堆黑气影响到我怎么办？
看着阳子低头默默啃着面包，三四郎摸了摸下巴。
……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课。
美术课体育课之类需要用到美术室和操场的课程，一般都是和别的班一起上。
美术老师让两人一组，相互当模特画画，下课前把画交上来当作业。
三四郎本来想找那个和尚头男生一组。
却看见他已经和一个金色长发，皮肤黝黑，身材火辣的女学生面对面坐在一起。
没见过的人，应该是其他班的。
三四郎扭头，看见角落里一头纷乱的黑发。
三四郎走了过去：“阳子，当我的模特吧。”
阳子没有抬头，过了十几秒，才小声说道：“嗯。”
阳子在三四郎面前坐好，低头，弯着腰，两只手紧握着，放在膝盖上。
“能放松一些吗。”三四郎柔声说道。
阳子的身体却更僵硬，两边膝盖内侧局促地擦了擦。
“这样的姿势坚持十几分钟太累了，”三四郎将手放到她肩上，轻轻往后一推，“靠在椅背上吧。”
“……嗯。”阳子应了一声。
“让我画你的眼睛吧。”
阳子沉默片刻，将漆黑的乱发整理到耳后。
三四郎这时才发现，阳子纷乱的黑发下，隐藏着多么精致的容颜。
她竟然有着这样清澈明亮的眸子。
星华阵阵，滟滟生光。
三四郎想起一首诗：莲脸嫩，体红香。嫁娶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不，虽然在可爱这方面达到了，但在意境方面不对。
三四郎摸了摸下巴，该换哪首诗呢？
三四郎沉吟片刻，提笔，在右上角写到：
一钩初月临妆镜，
蝉鬓凤钗慵不整。
重帘静，层楼迥，
惆怅落花风不定。
看了看阳子的惨白又精致可爱的脸，三四郎点了点头。
这下对上了！
一钩斜月刚刚照到她的梳妆镜上，
镜中少女发鬓轻如蝉翼。
她独处深闺高楼之上，重重帘幕仿佛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寂静非常。
她将重帘挑起，看见落花在风中飞舞，起伏不定，正如内心的伤感与惆怅。
可惜脸太嫩了，像个小学生……
要是能大点就好了……
三四郎心中碎碎念。
话说，我该说不愧是二次元世界吗。
随便一个不起眼的路人，都有这么高的颜值。
换到上一世，绝对一张照片火遍互联网。
说不定还会被某个年龄能当她爸爸的电商大佬看中然后嫁入豪门。
这就是二次元吗？爱了爱了……
三四郎一边想，一边动笔。
画完之后，三四郎沉默了很久。
看看画，又看看阳子可爱小巧的脸。
我怎么画成这个b样子！
三四郎猛地站起身，伸手抓住画，正准备用力。
阳子抓住他的手，“怎么了？”
三四郎有些脸红，“画的不好……”
阳子已经看向画，细声说道：
“我很喜欢，这种温暖的画风。”
三四郎一囧。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情商回复吗？
能把自己这三岁小孩级别的抽象涂鸦说成温暖画风。
“这是唐诗吗？”阳子指着右上角一行小字。
“嗯。”三四郎点头。
虽然准确来说是唐词。
接下来换三四郎当模特。
三四郎目光炯炯有神，绷住脸，做出一副严肃正义的模样。
阳子看了许久。
“阳子，怎么还不动笔？”
“三四郎，可以不要这样看着我吗……”阳子扭开脸。
三四郎看到她露在发丝外的耳轮染上一抹粉红。
“那画我的侧面好了。”
三四郎侧过身子。
“唔。”
叮叮叮——
放学铃响。
三四郎准备交作业。
阳子还在盯盯地看着他的画。
三四郎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喜欢的话，这幅画送你好了。”
“可是你的作业……”
“没问题，山人自有妙计。你先走吧。”
三四郎看着阳子交完作业离开，才走上前。
“三四郎，你的画呢？”美术老师问。
三四郎没想到美术老师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看来我在学校里还算有点名气嘛。三四郎心里想。
“抱歉，没画。”三四郎一摊手。
“你给我留下来，画完再走！”
“是。”三四郎低头。
三四郎万分艰难地画完美术老师惊世骇俗的脸时，太阳已经西斜。
暗红的光芒笼罩的寂静空旷的校园走廊。
三四郎双手抱在脑后，哼着歌朝外走去：
“闻泪声入林寻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
“三四郎。”
角落里传来虚弱的声音。
三四郎扭头，花了几秒才看清角落里的人。
“阳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在等你。”
“什么？”
阳子看着他的眼睛，瘦弱的脸上带着三四郎没见过的认真：
“明天不要来学校。”
三四郎：“……”
这种米国地狱笑话的即视感是肿么一回事！
……
三四郎回到家……或是该说回到春日野家，看见穿着围裙的春日野悠。
好有人妻的感觉……
三四郎心想。传说中的贤妻良母莫过于此。
“三四郎，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
“美术老师非要留我进行文艺交流。”
和春日野悠面对面坐着，吃着她准备的晚饭，三四郎觉得很感动。
到不是说春日野悠已经做到能把感情融入料理的地步，只是单纯觉得这样温暖亲切的氛围很令人舒服。
他上一世是个孤儿。
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温暖。
要是能够娶悠姐当老婆就好了。
一个念头突然从三四郎心里冒了出来。
……
第二天，三四郎走进教室，没看见阳子。
“阳子请假了？”三四郎摸了摸下巴。
本来想找和尚头男生聊聊天，结果对方一下课就和往外走。
三四郎看见和尚头男生和金发黑肤的女生腻歪在一起。
直到下午，阳子才像踩在云朵上一样，飘进教室。
阳子抬头，看见一个斯文少年，对着她微微一笑。
一看到三四郎的笑脸，阳子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阳子扭过脸，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放学。
阳子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三四郎也没动。
直到校园里的人走的差不多，阳子才起身往外走。
三四郎跟在她身后。
走过长廊。
三四郎叫了一声，“阳子。”
阳子停下脚步。
三四郎跑到她身边，听到阳子像是病人一样虚弱的声音：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学校吗？”
阳子的语调尖刻，声音却很小。像是大病中的病人。
“你说的那么奇怪，我放心不下你。”三四郎眼神坚定，“所以我来了。”
“你……”阳子眼睛瞪大，嘴唇张开，又合上。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这种可笑的话……”阳子扭开脸。
“我认真的。我没办法放着你不管。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拜托我，我会尽我所有的力气帮你。”三四郎说。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阳子细碎的牙齿咬住下嘴唇内侧的肉。
“我想要让你开心起来。”三四郎看着她，微微一笑。
“可是……我们才认识几天……”阳子语调异常顿涩。
“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你可以更加依赖我，因为我想和你变得更亲密。”三四郎说。
阳子像一座木雕，仰着僵硬的脖颈，一直注视着三四郎。
过了许久，才轻轻一笑。
“谢谢。”
这是三四郎第一次看见阳子的笑。
这笑容将伴随着薄暮昏暗的光芒永恒地铭刻在他心中。
薄暮的光线开始泛红。
就是在这仿佛要将一切融化在一起的红光中。
阳子踮起了脚。
被白色中袜包裹的小腿绷紧。
却还是够不到。
长期营养不良的她，实在太过矮小了。
于是她伸出手，勾住三四郎的脖颈。
够到了！
她将嘴唇贴了上去。
“嘻嘻……”
阳子发出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笑声，像一缕盛夏的晚风，吹动的风铃声，消散不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三四郎觉得，阳子的影子似乎变成了调皮的小狐狸，一闪而过。
……
晚上吃饭时，三四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磨蹭自己的嘴唇。
两世为人，这可是我的初吻……
那种带着淡淡甜味的美妙触感，仍然残留在这里。
“三四郎，在学校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春日野悠眨了眨好奇的大眼睛。
三四郎伸手按住往上翘的嘴角，“没，没什么……哈哈哈……”
春日野悠微微一笑，“一定是很有趣的事吧。”
第二天。
三四郎一脸愉悦，哼着歌往学校走。
“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
走进教室，却没有看见那个顶着一头黑乱长发，身材娇小的可爱瘦弱女孩。
三四郎摸了摸下巴，“阳子今天怎么又迟到了?”
早读课。
班主任表情古怪的走了进来。
“在宣布今天的教学计划开始之前，老师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该不会是老师要回老家结婚了吧。”
有学生打趣道。
顿时一片笑声。
“哈哈哈哈……”
“老师，需要伴郎伴娘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笑声停了下去，班主任依旧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考该用什么语气和词语。
“我要告诉大家，老师昨天接到警察的电话。”
“我们班上的同学，阳子，远藤阳子……”
“远藤阳子昨天跳楼自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