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拂晓,攻击
黎明前的夜幕下,勺子河边。
杨骐源蹲在雪地里,用肉眼观察河东岸的黄花甸村和渡口的那座望台。黑漆漆的视野中,更加黑黝黝的村庄和望台在夜幕中呈现出剪影来,他需要通过观察与王英楷、随昌毅的说法印证,绘制出一份简略炮击参照物方位图来供炮营二队的四门37炮使用;再与缴获自日军手中的两万五千分之一地图相对照,为炮营一队的四门75克虏伯炮编制射击指挥表。
从甜水站到黄花甸,这一路之上的漫天风雪、险峻山路,让炮营两百八十多名官兵吃尽了苦头,若非马博西的辎重队主动帮忙,若非五个步兵营总有一个担任后卫,帮着抽、抬、扛、推......炮营很难跟上大队的行军速度。
既然经历了千辛万苦跑到黄花甸来打鬼子,就得按照帮统大人的法子好好准备一番,火炮能过河当然好,不能过河也要打,还要打好、打准、打得更猛,让倭酋也看看咱中国炮兵的威风!
河边,两个黑影小心翼翼地摸了回来。
曾经的鱼雷艇操雷手王传义找到杨骐源,说:“大人,过不去,真过不去。冰层有三寸左右,跑马没问题,可咱这七生半炮车轱辘一压上去,指定得开裂。要不,咱砸冰筏渡?”
“撤!”杨骐源看了一眼对岸黑黝黝的村庄和望台,毫不犹疑地带着几名前观弟兄后撤。回到隐蔽的山坳避风处,就着一小堆篝火搓热了僵硬的双手,他对王传义说:“听说,你使过鱼雷艇上的提前角修正量装定器?”
“是,大人,我在鱼雷学堂学过数学和积分。”
杨骐源当然知道操雷手肯定要学这些,要不哪能别人不问就抓住你王传义问呢?他从随身皮包里取出纸、笔和图版塞给王传义,说:“那......你帮我算一算,四门75炮在距敌4000码处,以间隔50码呈一字排放,左起首炮为基准(标兵炮),榴霰弹,预装定诸元为仰18、方位0913。你马上计算,在对敌岸密位修正0902之望台、1389之村口目标射击时,其他三门炮的预装诸元是多少?计算出来后制成图表,会吗?会就好!快,每炮一份,天亮前完成!”
杨骐源一溜烟地跑了,王传义看看手里的物件,立即,杨格和修械所师傅“联手打造”出来的图版式射击指挥器扯住了他的目光。金属边框、薄木板为底,底板上绘有坐标网,边框加粗的位置连接着扇形方向分划板,扇形方向分划板通过可以调节连接件与长矩形的表尺分化杆相连......管带大人已经将一份二万五千分之一的地图压在底板上,还标注出几个方位参照物的坐标和图上位置。
好东西啊!有了这东西,测取、计算、修正炮击或者鱼雷发射数据都方便了,有了它帮忙,运炮击运用题解算速度也可以提高......不知多少倍!
王传义做作业时,四营、五营(欠1哨)在陈固、冯国璋的带领下从勺子河上游迂回到黄花甸西北面,以五营据守药山高地;四营跨过汤沟子,在黄花甸凤凰城路旁构工。杨格给北路支队的作战任务是控制汤沟子南北,截断敌军退路,配合南路支队从北面、东北面进攻黄花甸。这个原定任务在北路支队尚在运动中就改变了,王英楷的侦察队弟兄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寿山、夏青云率1300余骑在北面二十余里处的老爷岭宿营!,
陈固、冯国璋和聂鹏程、周昭明略一合计,决定请寿山、夏青云率马队以隐蔽之动作过汤沟子,保障四营的右翼,并作为突击兵力。
再说杨格亲自带领的南路支队是主攻力量,炮营和骑哨都在南路。宋占标的2营、戴超的3营装备堪比1营,实战经验和新式操法都不缺,还有刚刚赶到的肖真惕一哨被杨格抓为亲军哨。另外,岫岩团练在日军的进剿中虽然大部鸟兽散,随昌毅却带着三百多不愿给小鬼子当顺民的弟兄躲进山里,此时也作为南路支队的力量分作两半,一半负责监视岫岩城内的日军动向,一半配合炮营护炮队掩护勺子河西的炮兵阵地。
拂晓前,四千清军悄然完成了对黄花甸的合围。大战临近,官兵们没有丝毫的睡意,一个个睁大眼珠子看着黄花甸村紧张备战。渴了,地上有的是雪;饿了,吃干粮面饼子;冷了,没办法,捱着!
天色麻麻亮时,寂静的黄花甸有了生气,一小队日军步兵从南口出村后散开来,以五人一组,分别向东面的河沿,南边通向岫岩城的土路搜索前进。
杨格蹲在一个小土包后,收起单筒望远镜,低喝一声:“打!”
小马弁赖小顺拼命地挥舞手中的红、绿小旗。
“啪!”黄花甸战役的第一枪由勺子河西的炮营护炮队弟兄打响。随即,“啪啪”的排枪声响作一片,猝不及防的日军尖兵被密集的弹雨打成血筛子、纷纷倒地。几乎同时,炮营2哨阵地上响起“隆隆”轰鸣,榴霰弹发出刺耳的尖啸落在渡口的望台附近炸开,两名日军哨兵顷刻间飞灰湮灭。
“2营!”宋占标从雪地上一跃而起,挺起步枪高呼:“呈三列散兵战斗线,前进!”
跃起列队向前推进的官兵们兴奋地看到,一股股日军想从村南口冲出,却被一阵阵准确的炮火轰了回去,不得已之下,一些日军只能凭借矮墙匆忙还击,尚未组织起有效的排枪射击。抓住机会,尽量地靠近敌军!
攻守之势从一开始就已成形。
炮营2队阵地上,每一门75炮每一次发炮之后,总有两名穿了两套以上棉衣的炮兵飞身扑在复位的炮身上,利用身体的重量和肌肉的力量帮助火炮恢复射击姿态。同时,退壳、装弹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炮长的口令声中,火炮发出沉闷的轰响将炮弹抛射出去,在日军组织起还击的村南矮墙周遭炸出一朵朵火花,弥散处浓浓的黑烟。
“3营!起立!”戴超的风格与宋占标截然不同,他手里的不是步枪而是腰刀,腰刀左右挥舞,3营1哨、2哨分列两侧排成哨横队,第3哨则位于管带身后,形成两列火力线,前排取蹲姿,后排取站姿。一切就绪后,戴超率先前进,手中的腰刀向前斜指,高声令道:“前进!掌旗兵,跟上!”
一面貔貅旗迎着北风“呼啦啦”的作响,掌旗兵手擎大旗紧跟管带之后,720余名官兵形成宽大的倒三角阵列,在2营的右翼稳步推进。
“炮1队,上!”炮营管带杨骐源极不愿意去指挥那些掌握了射表的75炮,从武备学堂开始,他用的就是37行营炮,故而,编制炮营时,他自作主张将炮1队的番号给了37炮队,威力更强的75炮反倒当了老二。帮统杨格对此的评价是杨骐源,你充其量就是一个步炮兵的料。,
其实,这句话对于当今世界的陆军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褒奖!炮兵就是炮兵,步兵就是步兵,把37口径的行营炮独立编制为一队,随时伴随步兵遂行攻防战斗,这是武毅军炮营的“创举”!
75炮不能趟冰过河,37炮却能过冰河如屡平地,实话说,冰河比之大路更为平整。
南路支队出击了,2营为左翼,3营在右翼,两翼结合部的后方是37炮队快速跟进。千余码的距离,在炮火频频在黄花甸村口、矮墙处炸开和弥散的硝烟掩护下,在南路支队1700余名官兵的脚下很快缩短到300码左右。
杨格见状,向后一招手,马弁赖小顺颇机灵地牵来战马。此时,帮统大人多半要亲自去掌握炮营1队的四门75炮了。
在南路支队官兵的视线被村庄阻挡的北面,聂鹏程带着两哨弟兄从急造掩体后窜出,一阵排枪、一阵急进,眼看就要冲到村北口了,却见......一大群衣着杂乱的百姓在日军枪口的威逼下蜂拥而出,向4营的阵线狂奔而来。
人群中,当先几个男人一边跑一边嘶声叫喊:“别开枪啊!别开枪啊!”
聂鹏程愣住了,两哨400余官兵也愣住了,手里端着步枪,手指搁在扳机处,视线通过照门和准星,看到的是自己人,是大清中国的国人同胞!
早在12月8日,日军就占领了岫岩,隆冬时节,故土难离的人们沦为日军铁蹄下的顺民,他们的命运比之旅顺的同胞好了千万倍,至少,他们自以为可以仰人鼻息,苟延残喘下去。哪知,大清军队到了,向日军占据的黄花甸发起了猛攻!哪知,毫无人性的日军根本不管中国人的死活,用黑洞洞的枪口和寒光闪闪的刺刀逼着一村老小出了村北口。意图很明显,倭鬼子要从北面突围,回凤凰城或者九连城去!
“啪啪!”人群后的日军开枪了,子弹不分军民,从人群中穿出,射向有些发愣的4营。
像是有彪形大汉一拳砸在胸口般,聂鹏程只觉浑身一震,身不由己地向后连退几步,撞到身后弟兄们的身体上才止住去势站稳,低头一看,深蓝色的官服右胸处被汩汩而出的热血随着“嘶嘶”的漏气声,夹杂着血泡浸染成紫黑色。
呼吸困难了.......意识模糊了.......狗日的、卑鄙的小日本儿!
“开枪!”
话音未落,4营管带官的身体轰然倒下。“趴下啊!”
帮带杨慕时大吼一声扑到聂鹏程身边,排子枪“砰砰”打响,来不及趴下的人群和人群中夹杂着的日军纷纷倒下,余者急忙卧倒,后边跟着的大队日军一部就地还击,一部后退到土墙后面组织火力。
聂鹏程仰躺在雪地上,瞪圆了眼珠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不住地咳嗽,每一次咳嗽,胸腔伤处就喷涌出血沫,嘴里、鼻孔里也有鲜血喷出。
“翔万,翔万兄,醒一醒,来人呐!”杨慕时半跪在聂鹏程身边,一手托起营管带的后颈,想将它扶起,却在看清楚伤势后束手无策。日军的无烟药枪弹在200码的距离上打中右胸,打穿了肺叶......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管带官的性命,可是,管带不能死,他若死,杨慕时诚然可以接任管带,却无颜面对聂军门的托付。
剧痛、缺氧、窒息......聂鹏程奋起最后一丝精神,嘶哑地吼出仅有杨慕时能听到的”杀鬼子“三字后,合上双眼,嘴角带出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微笑,头一歪,去了。
1哨哨官秦大光喊道:“杨帮带,倭鬼子上来了!”
杨慕时惊醒,挥手示意部下弟兄将营官遗体抬走,转眼看向黄花甸村东北口。两军交战之间的雪地上趴着一片百姓,或抱着头,或高声呼救,或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动;村口,矮墙后的日军已经组织起排枪,隔着近四百码的距离向侧翼的2哨阵线射击,掩护大约一个大队的鬼子翻过矮墙,匆忙列阵。
按照既定的作战计划,4营将以1哨掩护,2哨向左翼侧撤退,引鬼子追击的同时,将自己的右翼暴露给在东边浅丘间埋伏的骑兵。
“全营,齐射三轮后,1哨掩护百姓,2哨缓步撤退到3哨阵地!”
噼里啪啦的枪声中,村南的炮弹爆炸声越来越近,似乎炮火已经越过望台、矮墙,向村内延伸。
4营打得很有节奏,1哨以排枪压制日军约一刻钟时间,2哨阵线的后退引动鬼子在矮墙前仓促组成的战线向前推进.......一切都在杨格、陈固和冯国璋对敌军反应的判断中。
欲图在岫岩城下夹击武毅军的日军在黄花甸遭到攻击,一时之间不可能判断出攻击方的兵力,只能在攻击方造成的压倒性声势前选择固守。固守可以拖住清军,等待岫岩援军到达,一样是夹击武毅军的局面。想要在武毅军的炮火轰击下固守,日军的炮兵就必须列阵还击,一说到炮兵阵地,问题出来了。
黄花甸村落有百余户人家,这就是被日军屡次选为宿营地的原因了。冰天雪地里,日军不可能选择让大清国的百姓住屋子,自己住帐篷或者露宿吧?亡国奴的待遇不是这样滴!
百余户人家的屋子,有矮墙环绕,还有水井、树木、碾台......日军火炮无处放列,即便在村内、矮墙后放列了,直射炮兵们因为矮墙的存在而无法通过炮膛靓视或者使用觇孔照准器瞄准,也就无法准确射击。故而,日军必须不惜代价的以步兵冲出被炮火、弹雨封锁的村口,组织起阵线将清军逼退,为炮兵争取放列阵地来。之后,再进行正儿八经的会战。
这,也就是日军一直挨炮击却不还手的原因所在。
村东有步兵涌出,村南,日军11联队第三大队的步兵们在霰弹横飞的地狱中死伤惨重。
“咣!”一发炮弹在日军指挥所侧近炸开,霰弹“嘶嘶”横飞,门口的卫兵中弹,哀嚎着倒下。充作指挥所的是一户旗人的青砖墙瓦顶房子,在整个村里都算得上体面、坚固的建筑。爆炸的冲击波让建筑微微颤动,瓦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令闻听炮声、枪声而不动颜色的日军第一军司令官野津道贯中将皱起了眉头。他脱下手套,尖着手指拎起地图,抖落图上的尘灰,重新铺展在穿过硝烟回到指挥所的参谋长小川又次少将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小川又次少将的诱敌作战计划可谓天衣无缝,却偏偏漏算了杨格会放弃岫岩城不攻,转向黄花甸攻击来援之日军司令部直属部队,让堂堂的中将司令官身处危险之境地?!
如果大本营追究的话,小川又次少将是必须承担责任的!
“司令官阁下,请放心,只要第一大队在村东北口子上打开局面,火炮即可发挥作用。卑职巡视发现,东北面之清军没有炮火支援,很容易击破!”
“小川君,我们要立即抢占药山高地,并派出联络军官前往岫岩城、凤凰城,邀集援军,把杨格所部武毅军全......”
“嚯儿咣!“一发炮弹落在后院炸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樘木制的窗户整个儿地崩飞,又在飞行的过程中被速度更快的霰弹子击打得四分五裂,木屑、碎块乱飞,其中一小块正好不好地飞过挺立不懂的司令官脸颊,在那里留下一根细细的红线。
“阁下,阁下,还是去地窖以策安全!”
“不!”野津道贯甩开小川的手,用洁白的手套轻轻擦拭过脸颊,白色中有了一小团殷红。“立即派出联络官!告诉西岛助义大佐,本官在十分钟后将指挥炮兵向药山高地之敌发起炮击!”
药山高地,在黄花甸东北面,与村子仅有一道汤沟子之隔。大冷天里,汤沟子不存在了,河面、河岸、原野上都是雪白的一片。对日军来说,坚守黄花甸的关键不是留在挨炮击的村子里,而是夺取药山高地设置炮兵阵地和指挥部,以开阔之射界支援第11步兵联队作战。
军司令官的命令让第11联队长西岛助义大佐诚惶诚恐,在命令桥本昌世少佐的第二大队抽调一个中队增援第一大队后,又亲自来到村东北口指挥作战。
药山高地上,陈固、冯国璋用望远镜将日军动向全数收入眼底。
“安守兄,咱们是不是派一哨人去支援4营,4营打得很艰苦啊。”
“艰苦?”陈固有点不明白,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4营右翼还在村口组织排枪射击,左翼缓步撤退中,一旦与留守急造掩体线的另一部会合,将背靠汤沟子和北面的药山高地形成一道半弧形的防线。如果日军继续压上,势必将侧背暴露给埋伏在东面浅丘中的骑兵们。战机正在形成,何来艰苦一说?噢......这个冯国璋!敢情在此时此刻也没忘记给聂军门献上一记马屁哟。可惜,聂军门隔得太远而享受不到。“我看4营打得很有章法,华甫兄,我估计他们在村口就放倒了不下50个鬼子。看,快看,看南边!”
冯国璋急转向南看,只见南路支队的倒三角进攻阵列发生了急剧变化,炮1队先分作两半,又分为4个炮组,恰好能为2、3两营的4个主攻哨提供火力支持。
杨骐源很有章法、聂鹏程很有章法,南边攻得越狠,鬼子就越急不可耐地在东北口开辟战场,派出炮兵,就越会追着撤退中的4营打,就越把药山高地看得重!如此,只有一个联队兵力的日军极有可能忽略了东面浅丘的控制和警戒!
战机真的是越来越成熟了!
只要骑兵在野战中冲垮日军一个大队左右的兵力,这一战,鬼子就只能乖乖地留在村里挨打、待援!对武毅军来说,能够打成如此局面......还在遐想中,一骑快马进入陈固的视野。,
“不!放那家伙过去!”
陈固的话音未落,山下响起一阵枪声,一骑从黄花甸冲出的人马顷刻间倒地毙命。他跺足向坡下吼道:“我说,周昭明,你他娘的5营都是些什么人呐?”
5营的弟兄们确实有些心急了,眼看着4营以及南边打的热闹,自己却在药山高地下干等着,好不容易来了一骑鬼子,早有人按捺不住,在没有得到射击命令时开了枪。由此可见,5营的纪律比之1、2、3、4营还稍有欠缺。
不多时,周昭明连带尴尬的笑意爬上坡头,冲着脸色不善的总文书打个千,涎着脸道:“陈先生,安守兄,打死个鬼子中尉军官。”
“老子知道!”陈固板着脸骂道:“人家是去凤凰城、九连城求援的!你把它搞死了,咱帮统大人的戏还怎么个唱下去!?滚滚滚,看你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是气!”
冯国璋拉扯了陈固道:“安守兄,息怒,鬼子肯定还会派联络官的。”
运动战,运动战,四千武毅军官兵辛辛苦苦的在冰天雪地里东奔西跑,目的是啥?无非是调动更多的日军跟着,寻机歼敌!毕竟此时,已经稳守青苔峪堡的武毅军拿不拿下岫岩城都无所谓了。故而,放鬼子联络官过去就能赚得凤凰城一线鬼子兵力更加空虚,聂军门变佯攻为强攻的行动就能更顺畅,说不得在继黄花甸胜仗之后,还有一场凤凰城大捷等着大清国的万万百姓呢?不过,还好有冯国璋当和事老,自己这态度......周昭明会没办法下台的。
“唔,周大人,下次记住,没有命令不得开枪,放鬼子联络官过去。”
“是!”周昭明正了正容色,立正应答后下了坡。
说话间,勺子河西射向村里的炮火继续延伸到村东北口子,在那里炸出一根根雪土柱,掀起漫天的雪雾。日军炮兵没办法,只能推倒土墙,艰难地把火炮拽出来,就在倒下的矮墙前放列火炮。同时,四营1哨带着一群百姓退到河沿,一人飞快地跑过六十米宽的冰面来到药山高地的坡下。
周昭明又来了,这一次没笑,而是哭丧着脸带来一个令陈固、冯国璋感觉手脚冰凉的坏消息聂鹏程阵亡!黄花甸东边大约十里是连绵的浅丘,浅丘一直向南延续到海边的大东沟,成为耸立在海岸线上的崖壁,在黄海海水千万年来冲刷下,岩壁形成了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千奇百怪的洞穴。
岫岩、秀岩,据说岫岩之名就来自于这些或雄奇、或诡丽的洞穴岩壁。
镇边军分统寿山和芦榆防军马队统领夏青云站在邻近勺子河冲积平原的丘陵山头,西边的战局一如计划中那样,顺利地发展着,即将孕育出马队出击的契机!武毅军啊,杨格啊,只有有了杨格的武毅军才能制定如此作战计划,也才能执行如此作战计划!以三千多步炮兵和一千多骑兵打鬼子三千步炮兵,还要创造出歼敌一部,奠定优势之局的战机来!
这般本事,寿山自问望尘莫及,就连一直有些自恃身份的夏青云也不得不承认,老老实实的跟在那年轻人屁股后面听招呼就能打胜仗!
山下树林中,一千余骑隐蔽待命,马嘴戴笼头,马蹄裹了厚布,一如昨夜运动到此需要隐藏行踪一般,今日出击也要尽量地减少动静。十里开阔地是旗庄或者垦荒者们的田园,也是骑兵加速到极致的天堂。但是,如果动静太大被日军发现过早,冲击中的马队势必遭到炮击,付出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望远镜中,炮弹炸开的火花在村东北的矮墙周围频频闪现,一群群鬼子悍不畏死的冒着炮火、弹雨放列火炮,还有大约八百名鬼子已经形成对药山高地方向的火力线,正稳步推进,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生白刃战。
“夏镇台,你看......”
夏青云脑门顶上有聂士成的严令,见寿山客气垂询,乃恭敬地抱拳欠身道:“听凭分统大人做主。”
寿山收起望远镜,又看了看前方的地形,闭眼默想了骑兵出击的情形,觉得时机、地形、我情各方面无误后,突然睁眼扫视身后的一群营官、队官和戈什哈,厉声道:“各营、队缓步出林,距敌七里加速,距敌三里出旗,直冲鬼子那八百步兵和炮兵阵地!”
营、队官弁领命下山,不多时,骑兵们牵马出了树林,在林缘边略一列队后翻身上马,以左右两翼、五排冲击阵列缓缓前进。
寿山虽然是镇边军分统兼步队统领,却也谙熟骑兵战法。战马要发挥出最大的速度,不可能一开始就催马猛跑,而需缓行一段“预热”马力,才能越跑越快、越跑越轻,骑兵手中的马刀有了马速的加力,只需轻轻一挥就能劈开倭寇的头颅。至于马枪嘛......这一战恐怕是用不上喽!
“掌旗官!跟我走!”
“慢,分统大人。”夏青云横跨一步拦住寿山,满面恳切之色道:“分统大人坐镇于此,领队冲锋陷阵之事还是由夏某去吧!”
“寿山年轻力壮,正当领队突击。”寿山摇头的同时给掌旗官保昌递了个眼色,又说:“镇台大人,还请你率亲军哨为寿山压阵。”
“耶?!”夏青云哪肯服老?闻言翻着白眼道:“莫非寿山大人要与标下抢军功不成?”
标下,标下,这是源自绿营的说法,此时,夏青云把聂士成委寿山为正、夏青云为副的事儿抬出来说道理,按照常理,当然是大将坐镇,副将陷阵。至于抢军功的说法,倒也是半真半假。前番草河堡一战,寿山率镇边军步队营来援,更有属下龚弼营战功卓着,寿山头上的功劳大了去!可马队却不行了,收复了一个只有少量日军的通远堡,打死打伤敌军十几人,这......跟草河堡歼敌一千多的战绩写在同一道折子里,朝廷里的堂官们、军机们,指不定看都没看到,即便看到,也“嗤”的一声不想提起了。,
只是,依克唐阿的折子里还提到移民实边等等诸多问题,朝廷迟迟没有回复,军功如何褒奖恐怕也因此耽搁了。不过夏青云很清楚,寿山头上的顶子铁定会换成从二品甚至赏戴二品单眼花翎。那就意味着寿山拥有了出任省巡抚、驻防将军的资格!
有侍卫领班大臣永山近水楼台在圣上身边说道,这一战如果大胜,待战争结束时,寿山实任封疆的可能性只能用“无限大”三字形容。此时,作为未来封疆的“标下”,不管是淮军还是旗军,为他冲锋陷阵结下情缘,今后都大有好处。夏青云不傻,如此又赚军功又巴结人的事儿哪能不抢着做呢?
寿山沉吟不决......
夏青云瞪视掌旗官道:“愣着干啥?开旗,跟我走!”
寿山急道:“夏镇台,记住,以左翼贴近土墙席卷炮兵阵地时莫要贪功,冲杀一回立即远遁向南,与杨致之会合。杀了日军炮兵,日军空有火炮也难有作为。”
“辄!”
夏青云带着掌旗官和一哨亲兵追上大队,恰好三里已过,大队骑兵突然加速,在雪野中卷起漫天的雪雾,向黄花甸和汤沟子南岸疾奔。
药山高地下,冯国璋带了1哨官兵冲过冰河,加入遭到日军步兵大队压迫的4营防线。
此时的冯国璋一改平日的笑脸和小心翼翼,找到杨慕时劈头就道:“反击!四营必须以坚决的反击扯住倭寇!”
“冯大人,你接替防线。”杨慕时说着话的同时缓缓从掩体处站起,左右看看,高声道:“1哨,2哨,起立!上刺刀!有卵子的,想割下倭鬼子人头为管带大人报仇的,跟我走!”
密集的排枪声中,步步进逼的日军大队面前,秦大光等三百多弟兄在声声怒喝中起立、上刺刀,跟着他们的帮带、哨官跳出掩体,在3哨和5营1哨的火力掩护下,以散兵线大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逐渐靠拢,形成紧密的白刃战阵。不时,有弟兄中弹倒地,立即有后者补上阵位。
步步前进中,敌我两军距离缩短到一百五十码左右,日军停止射击,呈白刃战队形迎上。
“上!跟我上!”杨慕时站在队首,不时喝斥鼓劲。帮带身边,4营文书吴承礼紧握步枪放声高唱:“中国男儿!中国男儿!弟兄们,把咱们的军歌唱起来!”
气壮山河的军歌声中,三百多官兵神情益发决绝,步伐更加齐整,紧握钢枪的双手越加有力。气势,白刃战的气势,第一次在满清中国陆军身上势不可挡的迸发出来。
大地在颤抖,似乎从天边传来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东边的半边天空弥散着白色的雪雾......骑兵大队来袭!骑兵大队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尖刀正破空刺向鬼子阵线的背心!
无可避免的,日军步兵第11联队第1大队和第2大队一个中队的800多官兵惊慌了,在这一瞬间或完全丧失斗志,或萌发出拼死一搏之心。撤退,不可能!只要你转身,稳步高歌而来的清军步兵就会加速赶上,寒光闪闪的刺刀就会扎进背心!再说了,距离村口可依托之地带有600多米距离,这个距离足够步兵被飞速而来的骑兵冲突、砍杀无数回!
“杀!”推进的白刃战阵中,知道作战计划的杨慕时把战局发展看得清楚,此时舌绽春雷一声大喝,带着身边的弟兄们猛然发力加速冲向犹豫、惊慌的日军。,
刺刀相交,没有格挡,只有刀刀见血,刺刺入肉。怒喝声中,惨叫声起,杨慕时和一众弟兄如猛虎入羊群,呈尖锥阵列直杀入毫无战意的日军阵线。
“杀!”夏青云一马当先,马队像一面厚重的高墙,凭借每小时八十里的速度撞向日军人墙,马踏、刀砍、冲撞,似乎有“蓬”的一声巨响般,日军第一大队阵列在前后夹击下崩散,幸存者毫无组织的四下逃散,落入被追杀的境地。
“列队!列队!”冯国璋见大势已定,喝令4、5营各一哨起身,排成长度达400米的两排横队,交替射击、前进,从汤沟子河沿反向黄花甸村东北口压去。
勺子河西,炮营2队阵地前方高处,杨格从望远镜里看到村北腾起的雪雾,心知马队已经出击,原本是主攻的南路完成了牵制任务,接下来,两个选择左右着他的思维。
歼灭村东北口出击药山高地的日军步兵大部和部分炮兵,形成合围日军一个联队并两名高级将领于黄花甸的态势。据此,武毅军可以用南路、东北路接近黄花甸村四周的矮墙,与日军进行村落外围争夺乃至于发展成为村落战。如果发展为村落巷战,武毅军官兵们接受的有限的战术训练难以承当。那么,就只有另外一个选择,迅速运动兵力,以一部配合炮兵钳制黄花甸之敌,大部步兵在黄花甸岫岩城之间设伏,打击岫岩城出援黄花甸之敌。
运动,运动,保持运动就能保持每一战的兵力、火力优势。只要歼灭岫岩城不多的守军兵力于来援途中,夺取岫岩并坚守之的任务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炮1队停止炮击,立即向南转进徐家堡!炮弹存量检点后上报!”
“炮2队,协助2营巩固村南矮墙一线,组织防御!”
“通报马队立即开向徐家堡!”
“5营固守药山高地,4营整理部伍后绕道黄花甸东南,加入南路支队。”
“命令王家堡子的5营3哨,以警戒状态逐步向岫岩城靠拢。”
“命令岫岩团练北路各队向药山高地集结!”
随着帮统大人的一道道命令下达,马弁赖小顺顿时成为焦点人物,或者忙着打旗号,或者安排传令兵四出传令。
一场大战没有如日军将领预料中那样演变成为药山会战,在突然出现的清军骑兵席卷汤沟子南岸之后,留给日军的是雪地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是村南矮墙一线的阵阵排枪火力打击和偶尔命中己方要点的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