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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今日七夕乞巧节,曲江池边游人如织,一眼望去,满目都是结伴同行的华服仕女与年轻郎君们沿街嬉戏打闹,不时夹杂些衣着迥异的胡商与昆仑奴,好不热闹。

容枝意下了马车,正四处找寻着唐可儿的身影。前日在松涛居别过,二人听闻今日嘉夕要与未婚夫同去韶光楼听戏,便约好偷摸一起去看看那曹郎君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用唐可儿的话说,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把长安第一才女许配给他吧。

已经到了约好的时辰,今日实在人多,犊车不能再往前,容枝意只好带上婢女陪她徒步走去韶光楼,一路上,各式各样的小摊看得轻云眼花缭乱,她见了也不恼,笑眯眯问:“照水,我的钱袋在你那吧?”

照水以为是容枝意想买什么东西,立马将钱袋递去。容枝意接过,一人掏了二十两交给她们:“你们平日里总跟在我身边,烦闷得很,难得今日过节,我放你们一晚上假。韶光楼就在前边了,我自行过去就好,你们且去玩吧,钱不够了来找我拿。”

照水和轻云推脱拒绝:“娘子,今日人多,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您一人我们不放心。”

容枝意笑了,她张望一眼,指了指不远处带着兵吏正在巡查的谢泽旭:“看,不是有谢少尹在吗?能出什么事儿啊,你们快去吧,小心我一会儿反悔了!”

连谢少尹都搬出来了,轻云和照水只好作罢,目送容枝意进了韶光楼,才转身离去。

韶光楼是出了名的看戏之地,更何况坐落在曲江池畔,风景极佳,一到节假日必定是人满为患,有钱都订不到座的。

“葡萄!”容枝意刚走进大门,便被这济济一堂的架势吓着了,张望一圈才看到唐可儿正朝着她挥手,“快来快来!”

“还好宇鑫和宇宸有先见之明提前一个月就订下了雅间。不然啊,我们俩怕是挤都挤不进来呢。”今日实在人多,大部分都是名门子弟,这上个楼的功夫就遇到了不少同唐可儿打招呼的,纷纷对她致以好奇的目光。

“那照你这么说,曹郎君对嘉夕倒真是上心啊。”连汉阳郡公府的郎君们都要提前一月,普通官员家那更是不用说了。

唐可儿也点点头:“不过,人好不好,见过了才知道!”她推开雅间的门,里面坐着的正是她的两个双生子胞弟,十三四岁的样子,正是最活泼爱玩却喜欢装老成的年纪,见了容枝意都端端正正的见礼:“容姐姐。”

容枝意笑着与他们寒暄后,唐可儿便让他们自顾自去玩了,拉着她坐下聊起天来:“听说今日韶光楼可热闹了,不仅有楼内的几大招牌戏,还特意请来了莺语楼的楚小娘子。”

“楚小娘子?”

“就是莺语楼的头牌名妓楚七娘,传闻她生的是国色天香、婀娜多姿,就是比公主都要美艳几分,不过,极少有人见过。因为那莺语楼把她藏的极严,百金都只能买见她一面呢,所以今儿韶光楼请她来跳舞,是她第一次当众露面。”

“听说,她曾经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娘子,幼时因族中犯事被连累,这才被莺语楼买去了。”唐宇宸接过话说。

唐可儿啧了一声:“你这臭小子懂得还挺多,今日不会就是为了楚七娘来的吧?”

“阿姐你说什么呢,”唐宇宸撅起嘴微红了脸,“我是方才听楼下的人说了才知道的。”

“诶,那不是嘉夕吗!”一直在欣赏窗外景色的容枝意拍了拍唐可儿:“可儿,快看!那身边的男子便是曹郎君吗?谢少尹怎么也在。”

唐可儿连忙往外看去,简直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趴在木窗上了。宋嘉夕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穿着一身月白底粉色花团纹襦裙,发间点缀着一支翡翠琼玉步摇。身旁站着一个着暗深红兽纹锦青衣衫的公子,腰间系着茶褐仙花纹皮带,身形挺秀,看着倒确是个风流人物。可惜盯了半晌后,她叹口气:“哎,这曹郎君单看也能排个四十名左右,偏偏身旁站了个谢少尹,瞬间寡淡了不少,真没劲儿。”

容枝意戳戳唐可儿脑门:“这话你可别当着嘉夕面说。”

“哎呀,这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纯粹感叹一番,我们谢少尹如此美貌,竟还要在乞巧巡街,摆明了要给那些带着未婚妻出来的郎君们难堪。小娘子们一看谢少尹就在不远处,哪还有心思跟旁人相会啊!”唐可儿摇头怅然:“你看看,谢少尹身后跟着的一溜儿的小娘子,那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到人身上去了!”

“每年乞巧出的最多的就是私奔案,这京兆府让谢少尹出来巡街,怕就是想让他当个行走的告示,跟那些准备私奔的小娘子们说‘私奔了可就见不到我了’这种话吗?”便是容枝意也不得不夸赞到,京兆府这招厉害哇!

“不过,谢少尹跟嘉夕站在一起倒很是般配呢。”唐可儿忽朝容枝意眨眨眼。

容枝意看去,此刻曹郎君往前与嘉夕错开一步,谢少尹比方才上前了一步,虽距离较远,但他们这个角度看来,俩人就与身旁那些相携而行的未婚夫妻一般。

容枝意也下意识点了点头:“还真是。”她看着这两人,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时,宋嘉夕已经进门了。

“宇鑫!你去瞄一眼,宋姐姐坐在哪个雅间。小心些,可别让她发现了。”唐可儿吩咐道,随后又朝容枝意悄声说,“宇鑫做事向来比宇宸稳妥些!”

不一会儿,唐宇鑫就回来了:“阿姐,他们在一楼最左侧的雅间。”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一阵骚动。唐宇宸跑出去看了眼,转头笑说:“楚七娘来了!”

这下连容枝意都放下手中的樱桃酥山,跑到廊上看去了。张望一圈,最后竟见到三楼坐着一个穿着轻盈纱衣,隐约可见杨柳细腰的妙龄女子。她这个角度依稀只能看见楚七娘的背影和侧面,却让她久久都无法移开视线:“果真是惊鸿艳影,名不虚传啊。”

唐可儿比楼里的男子还激动:“柳娇花媚,好一个美人!”

韶光楼的观众皆屏息凝神,因那美人正坐在一根由大朵大朵牡丹缠绕着的粗绳之上,此刻悠闲自在地晃荡着玉足,悬坐在半空之中。

“这是…会飞的仙女吗?”唐宇宸喃喃道。

乐声起,容枝意刚听个前奏,便知这舞一定不简单,竟是《春雨慢》。一首前朝最出名的琴师用了一辈子做出的曲子,她当年学琴时,光是连弹下都觉得吃力,更何况将它编成舞。

只见半空中的美人伴着乐曲摇曳而下,甫一落地,底下就传来大片的惊叹声,容枝意望去,见连宋嘉夕和曹郎君都走了出来,站在大厅中。那楚七娘娉婷袅娜步步生莲,伴着乐声时而跳跃时而打圈儿,每一个舞步都做到了极致,让人回味无穷。

一舞结束,楚七娘背对众人,只用薄扇遮面侧过头,露出一双妩媚动人、含情脉脉的双眸回望。容枝意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角落里站起一人,大喊着:“好!好!好啊!果真是天姿国色的美人!”

随即楼下众人都鼓起手来,一时之间满场轻浮戏谑地欢笑声此起彼伏,中间不时夹杂着:“美人!乞巧佳节,不如再舞一曲?”

唐可儿看够了热闹,转身想拉过容枝意进去,却见她愣在原地,上前问:“怎么了?”

容枝意有些生气,指指台下:“你瞧,嘉夕都进去了,可那曹郎君还站在外头盯着楚七娘看呢。”

唐可儿啐了一口,拉着容枝意就想下楼去质问人。忽的听楼下传来一声嬉笑:“不知楚小娘子多少银钱一晚啊!”是一个看不出年纪,大腹便便,全身穿金戴银,一脸淫笑的男子。

不知为何,容枝意对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些作呕。

厅内众人都轻笑着,一脸促狭地朝楚七娘看去。而她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那男子又上前几步:“美人儿,别走啊,价钱好商量!”

楚七娘不语,也未回头看,仍是娉娉婷婷地往里间走着。那男子还要上前,却被韶光楼的几位帮工拦下了:“客官有所不知,楚小娘子卖艺不卖身。”

“不卖身?不卖身跳什么舞,还跳的如此淫荡!”那男子不屑,大笑道:“嘴上说不卖身的本伯见多了,钱给够了还不得跪在爷身前!”

“那是忠勤伯,”唐可儿在容枝意耳边悄声说道:“你这几年不在长安不知道,这可是长安所有小娘子的噩梦啊。先伯爷英年早逝,他是家中唯一能承袭爵位的,自幼便无人管教,幼时还好些,这些年越发变本加厉,如今尚未娶妻,都已有十几位美妾通房了,却还不满足,最爱强抢民女。但因身份地位加上银钱到位,女郎们受家中逼迫都不敢告发,便是告了也无甚用处。”唐可儿轻叹一声:“之前我也只是听闻,毕竟每回宫宴上见到,他也装的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如今看来传闻倒是有过之无不及,这楚七娘今日怕是逃不掉了。”

容枝意再次往厅中看去,见那忠勤伯的十几位随侍已经捆住了韶光楼的人,大声嚷嚷着要与楚七娘出来说话。那撒泼的架势,似是今日不见到楚七娘不罢休。半晌后,里间果真出来了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扭动着粗如水桶的腰肢,头戴一朵大红牡丹,形容夸张,大概是莺语楼管事的假母。三言两语竟就同忠勤伯说好了价格,进去喊楚七娘了。具体多少钱容枝意也没听到,不过看那妇人一脸高兴的样子定是十分满意。

“我家的管事有个远方亲戚在忠勤伯府当差,听说啊他们府上可是死过不少姑娘的,楚七娘要是载在他手里,这般美人,当真是可惜了。”身旁有不认识的人感叹。

唐可儿扯扯容枝意:“葡萄…”

她一开口容枝意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无非就是想帮帮楚七娘,可她们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这是人之宿命,容枝意回握住她的手:“且再看看吧。”

万一楚七娘愿意跟人家走呢?贸然上去帮,还嫌弃她们坏了事怎么办。这种事她也不是没碰见过。

这么想着,就听到楼下传来几句嘶吼的抗拒:“我不去!我不去!我们不是说好的不卖身吗?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今天来跳了舞,我让你日进百金,一定不让我卖身的!放开我!我不去!”竟是被捆住了手脚的楚七娘被人从里间拖了出来丢在地上,方才的婉约气度早已不复存在:“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去!”

“把她嘴堵上!我告诉你,你身契都在我手里,去不去的可由不得你!”假母吩咐一声,便有仆从上前捂住了楚七娘的嘴,她上前赔笑几句:“让伯爷见笑了,七娘自小便被娇养惯了,还请伯爷怜惜些。不如,这便派人把她送到您府上?”

就在这时,楚七娘突然挣脱了几个仆从的制服,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刀,手上的绳结已经被割开,她发丝凌乱、满目猩红,状若惊兔,那几个仆从正要上前拉住她,楚七娘握着刀大喊:“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一刀割在脸上!”

“七娘啊!你可别想不开啊!”假母忙上前跪地呐喊:“快放下刀,危险呐!伯府这般好的人家,你去了只会享福的!”

忠勤伯对美人自来是耐心十足的,搓着手道:“是啊,多少人想来我还不要呢,美人,你放心,跟了我,你此生必定不用再受颠簸之苦,我好吃好喝养你当个菩萨多好!你把刀放下吧!”又偷偷给身旁的侍从使了颜色,那侍从忙绕到楚七娘身后去。楚七娘依旧握着刀,巡视一圈众人。

“她在找谁?”人群中有人问道。

却见楚七娘颤颤巍巍地朝左边角落里走去,那儿只站了两个人。她走到曹郎君面前,扑通一声曲膝跪下,攥住他衣角拼命扣起头来:“曹哥哥,救救我吧!救救七娘吧!”

曹卫铭忙一脚踢开她退后几步,慌乱扯过衣角:“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别找我!”

语毕,还惊慌地看了几眼身旁的宋嘉夕。

宋嘉夕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宋家的婢女正要拦住楚七娘,宋嘉夕却摆摆手,上前一步蹲下身:“你认识他?”

“他是我幼时的邻家哥哥,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昨日他还来莺语楼看过我呢。”楚七娘泪眼朦胧,颤抖着身子哭泣。

宋嘉夕回头看了眼曹卫铭,曹卫铭忙摇头:“嘉夕,你别信,我可不认识这种人!”

“这种人,我是哪种人?曹卫铭,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你娘与我娘当初差点定下婚约,你转眼就说不认识我?我被困囚于青楼,你几次三番来找我说一定会赎我出去,枉我看错了人真的信了你,如今落入这般境地你竟说不认识我!好啊,真是好狠的心啊!”

就在这时,忠勤伯一使眼色,楚七娘身后的小厮趁她不注意,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刀。忠勤伯趁机上前推开了宋嘉夕,又扯过楚七娘把她撂倒在地,撕扯过她本就轻薄的衣衫:“美人,你的曹家哥哥不要你了,你不如从了我吧!”而后狠狠地骑坐在她身上捏住她的下颚:“让我好好看看,啧…果真是个美人啊,放心,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不亏待你,一定对你加倍怜惜着!”

楚七娘拼命挣扎着喊着救命,手忙脚乱地想把忠勤伯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像是发了疯一般,再无半点仪态,与方才跳着春雨慢的仙女判若两人。

唐可儿气得咬牙切齿:“他还敢推嘉夕!”握住容枝意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容枝意也实在看不下去了,这种心如刀绞的绝望无助之感,她也曾经历过。可她很幸运,有姨母和表哥护着她,楚七娘却没有,全场那么多达官显贵,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全都在冷眼相看。

她想错了,世间对女子百般不公,她身为女子,更应当去帮助这些比她更脆弱的人。若此刻她不出手,来日换做她这般别人凌辱,又有谁会出手相助呢。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容枝意咬牙道:“可儿,走!”

她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唐宇鑫:“你们带着这个去找谢少尹,就说我有事相求,让他过来一趟。”

这种事要是真的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于她们名声也有损,忠勤伯看着不像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放过楚七娘的人。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制止他,然后找谢少尹来解决。

“啊——贱人!敢咬我!”楚七娘一口咬住了忠勤伯覆在她脸上的手,忠勤伯吃痛一声,连忙松开了她,宋嘉夕见状,突然越过几位仆从,上前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俯身抱住了被掐的满身红痕的楚七娘。忠勤伯跌坐在地大骂一句,爬起身来就想踹开宋嘉夕。

“住手!”话音刚落,忠勤伯尚未看清来人,竟被陡然伸出的一脚横踢在地。

看戏的众人愣住了,这是谁?竟敢踢伯爷?

鸦雀无声的大厅中,突然传来一句:“葡萄,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容枝意掸掸衣袍,嗓音平和:“我底子好。”

怎么说,她也是武将的女儿啊。

“你们怎么来了?”宋嘉夕又惊又喜,“你们来了就好,咱们帮帮她吧。”

众人这才发现,来人竟是两个文弱的小娘子,身后那个在座许多人都是认识的,是汉阳郡公的女儿,前面那个被唤做“葡萄”的小娘子似乎从未见过,看她身上并无象征身份的饰物,也无价值连城的首饰,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

忠勤伯沉默半晌,好似也未曾在宫宴上见过她,想来并非什么权贵,大约是会些武混迹江湖的侠女。原本阴沉的脸色一变,瘸着腿从地上爬起,制止了围在他身前的护卫,眼神没有一丝避讳地上上下下打量起容枝意来,最后竟莫名捧腹大笑:“我说是谁呢!原是来了个英雄救美的小娘子。看来今日这韶光楼算是来对了,美人儿一个接一个的,这位美人别急嘛,等我解决了这个,下一个就轮到你!”

“你放肆!”唐可儿斥声道。

宋嘉夕解下身上的披风,扶起楚七娘给她穿上,躲到了她二人身后。容枝意冷笑一声:“伯爷说的是。这世上美人啊是多。可这不要脸的人呐,更多。”

她上前一步,笑得温婉恬静:“伯爷可知,这楚七娘为何不愿跟您走?您明明身份尊贵,而且…这般魁梧伟岸。”

忠勤伯盯着笑起来的容枝意发愣,也不恼,依旧贼兮兮地打量着她:“哦?那小娘子不妨说说这是为何?”

容枝意笑出声来:“因为,她不想跟畜生打交道啊。”

楼里众人听了都没忍住笑起来,忠勤伯脸色一变,本就难看的五官紧皱在一起:“你说谁畜生?”

“说得就是你啊!”容枝意秀目微扬,提高音量,“我今儿真是被您这张又厚又大的脸皮惊呆了,苍蝇走您脸上怕是都蹩脚吧?我许久未回长安,没想到长安出了您这样的人物,方才站那楼上看,我都分不清您是牛是马,走近一看更发现是个禽兽不如的,说您畜生都是侮辱了畜生,如今竟还敢肖想我?谁给你的胆子?”

今日来韶光楼的可都不是普通人家,皆是能在长安城里排的上号的,这么多人围观他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娘子辱骂,如何说得过去?忠勤伯脸色难看极了,眼神凶狠,像是能将她一口吞下似的,扬手就想一巴掌呼在她脸上。

容枝意刚想伸手,不知从哪飞来一颗蛋大的石子,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在面前人脑门上,厅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再听“哐嘡”一声,先是石子裂成了两半,再是忠勤伯怔了一瞬后,顶着脑门上的大包白眼一翻,轰然倒地。

石子是从门外飞进来的,众人立马挪去目光,放眼望去,灯火璀璨如繁花的长街上,站着一位身着碧色云纹锦袍的俊美郎君,他嘴角含笑,神态沉稳,端的是美如冠玉、目若朗星,站在曲江池畔十余里的灯火映照下也不曾黯然失色。

直到厅内一声:“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众人才回过神来。

容枝意却对上了门外人担忧的目光,愣神行了个礼。

请的是谢少尹,来的怎是赵珩?

他今日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卫,默不作声行至她身前,虽未开口询问什么,但就这个背影,便让她心安了不少。原本想着谢少尹最多也只能将今日事拖延过去,要救楚七娘还得从长计议,但赵珩来了,事态就全然不同了。

几位随侍扶着骂骂咧咧的忠勤伯站起身子,又命人抗来圈椅,好容易才让眼前天旋地转根本看不清来人相貌的忠勤伯坐了下来。

对面的郎君却轻笑了一声,满脸不耐烦的讥讽之色,周围人的目光立马又落到他身上,郎君长身玉立,容貌更是百里挑一的佼佼。

有的好奇他是何人,有的则在好奇事态要如何发展。总之忠勤伯有句话说的不错,今日这韶光楼当真是来对了!

忠勤伯颤声大吼:“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两人给本伯抓起来!明日就送去御前!本伯不过买了个妓子,被人几次三番羞辱,我倒要看看,这事圣人是管还是不管!”

听到御前二字,倒有不少人开始紧张了。

但赵珩却跟浑然不在意似的,斜觑一眼,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抓我去御前…这么想不开?你既有胆量,那便来吧。”

他身上并无兵器,有的只是赤手空拳,坦然朝对面人张开双臂,满目皆是挑衅。忠勤伯可咽不下这口气,一声令下,随侍们拔刀蜂拥而上,张牙舞爪地朝着赵珩扑去。

“蒋枞,护好几位娘子。”语毕,赵珩双足一顿,腾空而起,如浮光掠影一般避开劈来的大刀,拳拳出在人要害上,拳风虽狠厉,脚下步伐却轻盈如燕,踩在人家面门上纵来跃去,衣袂飘扬,要不是一个接一个随侍倒下太过于没眼看,配上不知哪来的胡乐声,活像是在跳舞。

唤做蒋枞的郢王府侍卫握着刀警惕地盯着周围动静,容枝意本想问他为何不上去帮忙,眼见赵珩拿人家当蝼蚁踩的场面,默默收回眼神,问了句:“你家世子忽然出现,是…路过?”

蒋枞朝她拱手:“回县主,世子本欲去找谢少尹,听闻唐家小公子之言又看到您的玉佩,便急匆匆赶来了。谢少尹处理完东边巷子里的一起群架纠纷,一会儿便到。”

他说得倒是仔细,一下就解开了她的疑惑,只是听到“急匆匆”二字,却不敢苟同,赵珩这目中无人,傲视群雄的懒散样…也叫急匆匆?

他们这会儿聊天的功夫,赵珩那头已直入敌营拿下首脑了。

忠勤伯冷汗直冒,赵珩却连鬓边的头发丝都没乱一根,扼着他喉咙,上位者的威严与气魄一览无遗,悠悠开口:“不是大放厥词说要将我带去御前吗?我可给了你机会,倒是带啊。”

赵珩手臂力量惊人,将他从圈椅上拎起,抬脚将人横踢在地,这一脚不比方才,踢得他眼冒金星,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看戏的众人皆连连避开如遇瘟神,他是被人捧着长大,从未受过这种侮辱,心头燃起勃勃怒火:“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赵珩抬脚踩在他脑门上,“重要的是你作恶多端,荒淫无度了半辈子,今日终于自食恶果了。”

“可笑!我们忠勤伯府十几年的根基!圣人绝不会…”

“你还敢提圣人!”赵珩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袖中匕首出鞘直直抵在他脖颈,忠勤伯立马禁声咽了咽口水,说不怕是不可能的,这人显然知道他是谁,还敢拿剑威胁他,定然来头不小。方才没有细细打量,离得近了再看这人穿衣打扮及相貌皆是不俗,以及,那浑身上下散发的皇族贵气,恨不得将他烧成炭灰。

“来人!”赵珩话音未落,忽的涌进一大群兵吏,可忠勤伯侧眼瞥见谢少尹,有如看见了救命稻草,“谢少尹,本伯爷今日不过买了个不入流的妓子,价格都谈妥了,却遭到这位小娘子的阻拦,还对我百般辱骂,你来的正好,把她关进京兆府大牢去。”

容枝意顿觉荒唐,此人真是欺软怕硬,一句两句都在说她辱骂他,竟丝毫不提自己被赵珩胖揍的事。

谢泽旭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朝容枝意这头走来,目光不着痕迹落在她身后,又很快收了回去。容枝意自然注意到了,但此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玉佩,身旁的唐可儿已开始添油加醋地讲述事情经过。

那头忠勤伯也不敢落后于人,还在赵珩脚底下挣扎,言语皆是冒犯,说要将她们几个一并带回府里做…做什么没人听清,因被赵珩一巴掌打断了,但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容枝意见他大势已去,躲在谢泽旭身后,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了回去:“我看见你就犯恶心,打你我都嫌弄脏了手,听闻伯爷向来爱仗着权势强抢民女同你干那些肮脏事,全长安的小娘子见了你都要绕道走回家都要跨火盆。好啊,你自己找上门来脏我的眼,口出狂言大逆不道,今日我也仗着权势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语毕,拼命向谢泽旭使眼色。

“来人,忠勤伯以下犯上,将他抓起来!”谢泽旭低声吩咐,随即就有几个兵吏上前将他制住。

忠勤伯早已怒火中烧,大骂谢泽旭徇私舞弊:“你们这帮贱民!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信不信老子明日就告你去御前!”眼下人多,他纵然心里有了些这人身份的线索,却也不想失了颜面。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买了个妓子,把他关进去了又能如何?

赵珩哈哈大笑起来:“伯爷真是好生厉害啊,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天王老子呢。拖下去。御前就御前,明日我就带你去御前评评理,今日,委屈你先去京兆府的大牢待一晚吧。”

忠勤伯心里咯噔一声,死死盯着眼前人:“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明日进宫便知。把他带下去!”赵珩冷声道。

忠勤伯就这样被无情地被带走,谢泽旭一个眼神,便涌上来不少官兵收拾残局。

楚七娘见自己得救,跪地连磕了好几个头:“七娘谢过各位贵人,各位贵人大恩大德,七娘无以为报,愿为各位贵人做牛做马,求贵人们收下七娘。”

唐可儿连忙起身将她扶起,又唤来假母,一问才知,这忠勤伯竟出价近三千两买下楚七娘。几人讨论一番,决定由她们三个小娘子一起买下她,赵珩本欲出钱,却被容枝意制止:“你要是出了钱,明日全长安都要议论郢王世子花重金买下莺语楼头牌之事了。这事儿还是我们三个来最妥当。”

三人说好明日去莺语楼交钱,便让楚七娘今日先跟着宋嘉夕回去,唐可儿这时才想起一旁还有个曹卫铭,她瞥他一眼:“你当真不认识七娘?”

曹卫铭有些心虚,看到站在身前的是郢王世子和京兆少尹,也不好再撒谎:“认识…我只是怕栀栀误会…”

“别喊我栀栀。”宋嘉夕凝眉斥道:“你面对昔日好友见死不救,竟还要找理由怪罪于我?方才我被忠勤伯推倒,你站在一旁连扶都不敢扶,夫妻本是同林鸟,既然你并没有要与我共进退的打算,咱们不如早些了断了这段关系。”

“谢少尹,您同我阿爷相熟,可否请您陪我回去做个见证?”宋嘉夕低着头,面无表情询问道。

谢泽旭点点头:“那便请吧。”

“你要与我退婚?”曹卫铭慌了神,“你…若是与我退婚,你的名声会不好,会被说你是弃妇,名声对女子来说可是性命…你,你不能与我退婚!”

他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都在说若与他退婚那嘉夕会如何如何,一句发自内心的挽留的话都没有,容枝意更讨厌他了:“凭什么女子退婚后就罪大恶极,就得遭人嫌恶厌弃?要我说,她与你退婚,该羞耻的人是你!是你懦弱无能,你高攀了…”

“从始至终是你配不上她。”谢泽旭冷冷接过话,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唐可儿呆滞了一瞬后一脸崇拜地看向了他,谢少尹如此冷若冰霜的男子竟也会为女子打抱不平,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宋嘉夕面上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在曹卫铭被气走后与众人道了谢,而后带着楚七娘一同离开了。唐可儿满心满眼都是谢泽旭,三两句与容枝意告别后便追了出去,身后还跟着追都追不上的宇鑫宇宸。一时间,大厅内看热闹的人群散去,竟只剩下了容枝意与赵珩。

赵珩踌躇良久,终是开口:“时候还早,一起逛逛?”

容枝意正犹豫着该怎么走呢,他这邀约一说出口,不知为何,脚步便随他而动了。

两人就这样走出韶光楼,她今日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裙,亭亭玉立。与身边人并肩而行,走在熙来攘往的人潮里。

赵珩举目四顾,街头四处除了牵着手的有情人,便是商贩与卖艺人,时不时爆发出的欢呼声与喝彩声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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