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苍莲雪国

他疾步赶来潇湘殿，连敲几声门却无人应声。祭宸青涩俊朗的面容上略显焦急，他又敲了几声，却还是没有人，这时正好慌忙走来了一位宫人，说是潇湘殿的殿下有急事出去了。

祭宸于是刚准备离开，便遇见了面色慌张的云蓝。

“阿宸，你怎么在这儿？”云蓝显然是有些慌张，说话的语气都还带着颤音。

自从祭音用心血养活祭宸后，祭宸便同常人一样恢复了过来，加之灵力的增进，他便不再是孩童模样，而是一位风度翩翩，青涩俊朗的少年郎。

“刚才边线来报，说是有密探潜伏在怊州，陶晟大人一家全部遇害。”

少年的脸上略过杀气，他坐在皇位之上已有两年之余，阿姐在时朝中人人都忌惮惧怕她，可自从她消失后，朝中大臣肆意妄为毫无忌惮，奉灵司上官一族更是目中无人，欺负他只是一个年轻帝王不懂得天下之法，而如今元大人突染恶疾重病倒下，他在宫中唯一可信赖之人便只有云蓝溯夜了。

祭家江山，绝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云蓝平复了心情，她刚从岐州回来，路上倒也是听闻了怊州的事，看来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三日前溯夜刚好被池易召回华池殿，这半月数天大抵是回不来了。她绝不会辜负祭音所托，照顾好祭宸，护他安全。

“我此去岐州，查获了一年前走私盐铁的线索，嫌犯我已押回皇都现在正在刑司府，至于怊州一事，陛下可放心查。”

祭宸的目光坚定了下来，他是帝王，是南闵的国君，他父皇在世时便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她阿姐拼死守护为他杀出一条血路，踩着万千枯骨背负一身骂名助他登基为帝，他是祭宸，是祭家儿郎！

“云蓝姐，阿姐……是不会回来了吧！”他的神情有些悲伤，午夜梦回，他总是梦见祭音惨死凄凉 ，他只有阿姐唯一的亲人。

云蓝见他悲苦，于是道：“阿宸莫悲，我在岐州时也打探到了一些阿音的消息，目前来看，阿音还活着！”

她难掩心中愉悦，眼里泛起了婆娑。

“云蓝姐，是真的吗！阿姐还活着！”祭宸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就知道，他的阿姐战无不胜，她一定活着，一定还活着！

“阿姐，阿宸等你回来。”他望着飘落的白雪，好像看见了那个一身红衣面容冷眼又凄美的女子。

一望无垠的白雪将整个雪国子民包围在一片缟素之中，银白的飞雪好似降落的玉花，过节的气氛将寒冷的白雪融化。

“雪原圣女德行高贞，她悲悯世间疾苦，宛如银雪般纯洁心善。圣女啊，愿您保佑我雪原永无战事，保佑我国风调雨顺。”

祭音停下脚步，那妇人跪在地上将一株白莲恭敬的放在圣洁的雪上，不容玷污。

每到这个时候，雪原的雪就会特别大，当地人认为这是吉兆，于是便会将一株开在悬崖陡壁上的白莲献给圣女，以此来祈求圣女的保佑或者原谅。

祭音抬头看了看愈来愈大的雪，想着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雪下得越大，苍莲便会开的越盛，三日后才是暮雪节，她闲来无事，待一切妥当后，她先准备出去转转。

“今年的雪比几年前还要大，一定是圣女功德无量，这是吉兆啊！”一个男人围坐在火炉前，对着雪山祈祷了起来。

一壶温酒入口，她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她对着火炉暖手，很久，她的手依旧是没有温度。

“一个鬼魂罢了。”她穿着裘衣，一个人坐在酒楼自言自语着。

女子清冷的容颜上展现出红晕，几个醉酒的公子见到那女子孤身一人，于是便起了歹心。

“我见小娘子一人孤苦，这雪原寒冷，小娘子的打扮到像是外地人，不如先到在下寒舍暂住几日，等着大雪过了，小娘子归去也不迟。”

说着那人就准备要将女子从后打晕时，祭音动了动手指，男子腰间的佩剑就直接飞出去插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诸位公子怕是喝醉到有眼无珠，敢在暮雪节前夕犯下此罪，看来是你们忘了圣女啊！”

提到雪原圣女，几人顿时清醒了过来，圣女圣洁，此番他们有染罪恶，必定是会遭到圣女的惩罚。

几人逃了后，方才的公子注视着祭音。“姑娘莫怕，此地圣安楼，在下是此处东家。”他温婉和煦，儒雅贵气。

女子没有说话，依旧是盯着面前的火炉不语。男子儒雅一笑，“既如此，不如我请姑娘喝酒如何，便全当是赔罪了。”他轻摇羽扇，举止有礼。

女子站起身来，一口饮尽剩下的酒，眼神冷漠道：“不必了，我没有兴趣。”说完，她便直接离开，丝毫不给那人面子。

隔壁的雅间内，那男子瞧着方才女子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是她，上次大燕所见的女子，鬼姬。

“方才那女子果然是同别家女娘不同，这雪原谁人不知圣安楼东家风姿卓越文雅翩翩，倾慕他的女子自然是数不胜数。”泠温婉笑笑，目光沉了下来。

池易和泠之后便一同离开了圣安楼。

雪原上，骏马奔驰篝火燃起，寒冷的白雪映衬着火热的热光，众人围着火圈闭眼祈福，身着巫袍的祭司踩着诡异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着雪山的圣女像跪去。

“圣女祈福，佑吾北川，圣安主善，福祸同生！”

念经文的祭司突然停了下来，篝火此时燃的正旺，她一人立在一旁看着众人欢呼雀跃，再过一刻钟，苍莲便要盛开了。

她的嘴角逐渐扬起，此来雪原北川，绝不会空手而归。她看着这里的人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感受到危险正在将他们包围。

她的目光沉了下来，仿佛很久之前，她在梦中也是这样围在篝火旁边，和一人……和那个她始终记不起来的人。

尘封的记忆像是穿过千年的思念，越过亘古的沙漠，跋涉山河，那梦中之人，却不是他。

雪原北川的雪又下了起来，男子戴着一面有莲花纹的面具远远的注视着她。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女子，冷。她便是这雪原人人所敬仰的神明。

“北川之地，原为上界犯了错的仙人之居，此地极寒却物盛天泽，千年来乃魔妖修罗之族所争夺之地，此时恰逢苍莲盛开，殿下以此为饵，倒是一个好法。”

冷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雪，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此战一出，必是血染雪原，唯有让那人带走苍莲，才可保她雪原每一个子民。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风雪渐渐的停了，她注视到篝火将要熄灭，绝望也将要来临。

盛开在雪峰上的圣莲慢慢张开了娇软的花瓣，北川的人民看到苍莲盛开，祈福的人逐渐多了又多。

祭音默不作声，一场悄无声息的战火将这里的所有人都包围。

一片变得红艳的雪瓣落在了她的肩头。

只见晴朗的天空逐渐蒙上了一层灰暗，方才停了的雪又疾速似的下了起来，篝火熄灭，周围是诡异的阴风飒飒，那巫袍祭司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心来。

早在二十年前的预言中说，北川二十年后的暮雪节将要发生一场血灾，一场足以让整个雪国毁灭的人将隐藏在北川的每一个地方，那人会带着万千白骨踩着血肉淋漓的白雪之路踏上雪山之巅。

难道那个预言要成真了？

祭司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人群中有人已经骚动不安了起来，危机感很快将他们从节日的喜悦中拉了过来。

“祭司阿，难道那个诅咒真要应验了，若是如此，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阿！”另一个穿着巫袍的法师说道。

哗啦一声，天空惊现一道紫电，无数的血色蝙蝠伺机而动。众人一阵惊慌，对着雪山不断的祈祷起来。

“这北川之地，果真是一个好地方，本君今日来，不知是否叨扰到了诸位？”

血色的地狱之门打开，那人站在众人前面，他的身后，是万千傀儡军团，他一身令下，顿时血染北川。

人群中继续有人死去，祭司拄着拐杖对着那人道：“罗刹鬼母座下大弟子血煞子倒也不过如此，若你想血染我北川，便先过了我这一关！”

祭司露出双臂上刺着的符文，嘴里不停的念叨咒语，一道封印疾速飞过，血煞子却根本不在意，他惨白的脸开始变得狰狞扭曲起来，他要催动地狱之门，放出恶灵来毁灭北川乃至整个雪国！

“哼，还真是个，愚蠢的家伙！”隐匿在人群中的女子终于站了出来，她一袭红衣在雪的映衬下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一样。

“区区罗刹教，也配和本尊争？”祭音坐在白泽的背上，她抚着忘忧琴，度化死去的亡灵飞向地狱。

那受了重伤的祭司这才回过头来看着白泽背上的女子。

悲凉忧伤的琴声暂时阻止了那些傀儡的攻击，可不到一秒钟，血煞子便破了祭音的清音阵。

他扭曲的鬼脸放肆的嘲讽女子道：“想不到这人人惧怕的鬼姬殿下还是一个羽翼未丰的孩子，如此看来这魔界也无可塑之辈了。”

祭司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过来，那个预言真的要成真了，而那个登上雪山之巅的人，便是那女子。

她轻蔑的凝视着血煞子，方才的阵法，才是开始。

她收起忘忧琴，一把带着金色光芒的剑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鬼姬殿下主罚三界恶念，不论是人是神还是妖魔邪恶，都逃不过鬼姬的手心。

而那些方才死去的北川子民，即使是鬼姬来了也救不了他们。

大地在颤动，血色的蝙蝠贪婪的吸食着人血，一场足以让整个北川乃至雪国毁灭的战争正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殿下是在担心那鬼姬会毁灭北川吗？”冷站在一旁，看着血染红了纯洁的白雪。

而泠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子民死去，命中的劫数，就算是她插手也无法阻挡二十年前的诅咒，现在唯有那人，才能救她雪国子民。

池易的目光始终看着那个女子，鬼姬鬼姬，那个惩罚世间作恶者的神魔。

他和她一样，都是飘忽于三界之外的神魔，三界惧怕他们，但同时也敬仰他们，可终究是同道殊途，因为惧怕，便要毁灭。

池易前去，和她并肩一起，仿佛很久之前，他和那梦中的女子一同作战……

血煞子的血阵实在是阴邪至极，若是叫他毁灭了这雪原，整个地狱之门将会被打开，到时候，地狱里面封印着的恶鬼异兽将会全部出来为祸人间，三界，必是大乱。

祭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只是看到他的眼睛，她就认出了那人，大燕所见之人。

华池殿的人？她回过头来，心里想道。

有了那人的辅助，血煞子很快便败下阵来，他的傀儡军团已被祭音操控，他看着眼前形式不利，于是只好落荒而逃。

雪原，算是保了下来 。

死去的人终将化作一团白雾，随着引渡人的琴音通向了地狱。

恢复平静的雪原重归往日的寒冷，有人前来行礼：“鬼姬殿下亲临北川，夏某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海涵。”

说话的人正是圣安楼东家夏若钦。

他目光缓缓的看着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

祭司将一株盛开的苍莲递到了女子面前，“苍莲乃圣物，既然鬼姬殿下亲临，那苍莲理应该是归于殿下。”祭司将那圣物献上，如此一来，也是免了他北川的罪孽罢。

人都已经散了去，他站在身后望着她。

“既然是华池殿的人，为何要帮吾的魔界？”她终于说了话，她看着那双凤眸，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一个人的容貌，那双眼睛，美的惊心动魄。

池易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鬼姬殿下莫要疑虑，这只是华池殿殿下的意思。”

他也看着鬼姬的眼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你我，终是殊途。

南闵皇都，祭宸正在严查怊州一事，他青涩的面容上露出帝王之威，众臣嫌他只是一个懦弱的毫无帝王之威需要仰仗别人之威的皇帝，丝毫不怕那高高在上的皇。

“上官大人这是在怀疑朕吗，怊州一事本就因上官犰的疏忽而引起陶晟大人灭门惨案，如此一来，你这是在包庇嫌犯，陷害忠良！”

他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老臣不敢。比起帝尊这些年来不惜浪费财力物力寻找先帝姬的尸首，老臣也不过如此！陛下殊不知朝中人人不满帝尊您的所作所为。您只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从不看天下百姓在水火之中如何艰难求生，您只知皇都金碧，却不晓天下人的不满已经愈发强烈！

当年先帝姬助您登位，可朝中谁人不知当年就是她害死先帝先后！是她残害忠良，是她毫无仁义！一个妖女，帝尊您还要庇护她到何时？”

祭宸眸子中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他做的一切没人会理解。

若是只是说他祭宸也就罢了，可谁人都不能说祭音的不好！他祭家，就是护短！

可他不但是为了阿姐，为了祭家王朝，更是为了天下苍生！

“这些年来上官大人怕是贪污的不少啊！西边南城曾发生涝灾，朕曾拨下的抗灾财物可全是进了上官大人你的钱袋子，你明里暗里贪污受贿，对当地的百姓施加暴力，米价堪比黄金贵！而那些难民若非是依靠庙中的斋饭恐怕早就饿死在了上官大人你的手里！

你说朕只是满口仁义道德，不晓天下之事的昏君！那你便是伪善奸佞之臣！若非帝姬当年将你们从苦乱中救出，你们怕早就死在了那场战事之中！

是她踩着万千白骨而上却背负一身骂名，是她怀着仁义却被你们抹黑成妖女！天下谁人不知这天下乃是她所庇护的？

她随先帝出征之时你们在哪？她国破家亡之时你们又在哪？你们惜命背叛祭家成为漫帝走狗，是她不计前嫌留你性命！而今你们反而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朕留着你们，是念在阿姐的面子上！若非如此，朕也不怕杀你十个八个！

而 据朕这两年的调查，上官大人你早已经是漫党余孽！漫帝昏庸无道暴政肆虐，现如今漫帝已亡，你竟然还暗中联络漫氏余孽企图恢复漫政，上官汉，你好大的胆子！”

祭宸拍案而起，威严冷峻！

那个爱哭的孩子，终于成了他阿姐心中的模样。

众人此刻默不作声 他们没有想到祭宸会知道这么多。他们只知他是那个整天哭着找阿姐的孩子，殊不知他已经长大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当日，祭宸下令斩立决漫帝余孽，上官汉一族于午时斩首，朝中无一人不惧怕心惊，他们所无视的帝王 ，终于长大了。

祭宸望着那副画像，陷在了往日的美好之中。

“阿姐，阿宸会替你守护好这天下苍生。之前一直都是阿姐保护我，现在，便换作阿宸来保护阿姐吧！”

他孤独的背影在这孤城中显得格外凄冷，阿姐当年走过的路，他也正在走，尽管是单枪匹马，他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