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年

时间过得飞快，天威明德十五年的除夕，冷雨没完没了，没有寒冬的叠翠谷也感受到了凉意。顾妙妙看着竹舍外，被雨水洗涤得格外翠绿的竹叶，心中无喜无悲。

人间实苦，新年便是人们难得的欢乐时刻。

已经过去了许多个新年，曾经生死与共，曾经爱恨情仇的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人世。如今，空山寂寂，远离尘嚣，唯她一人。或许于她而言，喧闹终难长久，孤独才是永恒。

院外传来竹影的声音，顾妙妙应了一声，跑下楼去迎接。

竹影举着一把青竹伞站在院门外，一身松花绿的衫子，清新妩媚。

她看着顾妙妙连连摇头，道：“今日除夕，妙妙你穿得太素净，小姑娘要穿得鲜艳些。”

顾妙妙只得回去换了件胭脂色短袄，系上杏黄长裙，挽了一个灵蛇髻，簪上海棠绢花，拎起裙摆跑下楼。

竹影递给顾妙妙一把红绢伞，道：“妙妙，每逢佳节，叠翠谷都在‘静念自生’堂摆下守岁宴。我是那里的管事，今日事务繁杂，你随我去帮忙。”

顾妙妙撑开伞，只见伞面的红底上盛开着朵朵粉色海棠花，绢布细密光华，妙的是能防雨。竹制伞骨全都染成红色，伞把上有一个小小机关，按下去，伞就会自动开启。

竹影见顾妙妙爱不释手，笑道：“这伞是我们叠翠谷的机关大师天机真人亲手制作，苍梧真人特意给你选了这一把。他说小姑娘都喜欢花花朵朵。”

顾妙妙一笑，心想师父真把自己当小姑娘了。转念一想，顾妙妙确实是个小姑娘，她还不到十四岁。

静念自生堂位于叠翠谷正北面山峰的山腰上，门前苍松翠柏，偌大的庭院，藤萝覆顶，密密匝匝，雨丝也渗透不进来。藤萝下摆放着十张大圆桌，七八名弟子正在摆放菜品。

顾妙妙做过七年宫女，做起事来自然井井有条。

一个十五六岁的瓜子脸少女，凑过来对顾妙妙笑了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顾妙妙连忙自我介绍道：“师姐，我叫顾妙妙。”

少女点头，伶牙俐齿道：“妙妙师妹，我是杏林苑的苏叶，来来来，这是新酿的青梅饮，每桌一瓶，摆上摆上。”

顾妙妙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安置好席面，正堂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苍梧真人青衫玉冠，看着顾妙妙露出难得的笑容，招招手，对她道：“妙妙，进来。”

苍梧真人领着顾妙妙叩拜了正堂供奉的东极青华大帝，出来时庭院里已经坐满了人。苍梧真人没有向众人介绍顾妙妙的身份，在首席落座。

竹影上前拉着顾妙妙到末席坐下，苏叶凑过来，问道：“妙妙，你新近入谷，怎么不见入住我们萃华院？”

顾妙妙不知该如何回答，苏叶又问道：“妙妙，你拜在哪位真人门下？”

见顾妙妙期期艾艾，她看了一眼首席的苍梧真人，自语道：“不对呀，方才是苍梧真人带着你拜东极青华大帝，可是他从不收徒。”

顾妙妙堆笑道：“我入谷时日不久，还没有哪位真人看中我，暂时由苍梧真人教导。”

苏叶不再追问，顾妙妙很快就与一桌人熟悉了，才知道这末席坐的都是今年入谷的弟子，全都行过了正式的拜师礼，集中住在萃华院。

苏叶道：“你还未通过长老殿的测试，不能在谷内居住，每日在谷内和会仙山庄往返，一定很是辛苦。”

顾妙妙吃了一片豆腐，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苏叶又道：“我听杏林苑的师姐说了，晚上赤焰峒要放焰火，可好看了，人间根本见不到。”

顾妙妙端起酒盅抿了一口，这青梅饮本就是果酒，酸甜可口，酒味不重。顾妙妙不知不觉喝下了大半瓶，微微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竹影大喊一声：“给师父拜年咯!”

苏叶跳起来就跑，口中喊道：“师父发红包啦！”

顾妙妙跟着站起身来，远远看见苍梧真人独自一人坐在首席正位上，可能是饮过酒，白玉般的俊秀面颊上有淡淡的酡红，他含笑看着顾妙妙，眼神温暖而亲切。

顾妙妙走过去，给苍梧真人叩头拜年，从怀中掏出一个竹青色的锦囊，系在苍梧真人的腰带上，道：“师父，妙妙在锦囊上诚心诚意绣了平安符，祝您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苍梧真人从袖中取出一枚乌檀木钗，钗头上雕着云朵，一弯新月从云中探出半截。他唇角弯弯，眼角眉梢带笑，将木钗插在顾妙妙的发髻上，说道：“妙妙，新的一年，你又长大了一岁，这是师父的新年礼物。”

外面忽然传来爆竹声声，人群喧闹起来，竹影大声道：“出发啦，赤焰峒放烟花啦！”

此时已经到了亥时二刻，叠翠谷众位真人各自乘着法器飞上天空，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在竹影带领下，乘着莲叶舟紧随其后。苍梧真人御剑而行，飞在队伍最前面。顾妙妙骑着仙鹤，跟在队尾。

一行人浩浩荡荡飞到聚云殿上方，此处已是人声鼎沸，各殿的真人及弟子均汇聚在此，远眺赤焰峒方向。

一声尖锐的哨音后，砰的一声巨响，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在夜空盛放，紧接着砰砰数声，绿色，黄色，白色，紫色的牡丹同时绽放，有人高声解说道：“此为‘盛世牡丹笑春风’。”

之后，“松柏延年天地寿”，“鹤舞九天青云间”，“竹林清风且徐行”，“龙腾四海乾坤动”，“虎啸苍山风生威”，一幅幅画卷，以夜空为背景，依次展开，众人赞叹不已。

远处的海阳城也传来了爆竹声，人间，仙山，此时此刻同迎新年。亥时末，聚云殿东侧突然白光一闪，一座洁白的玉石宫殿显露在众人眼前。殿前有绿草如茵，鲜花绚烂，檐下悬挂的风铃清脆入耳，恍如仙乐，一棵巨大的海棠树在宫殿旁边盛放，无数粉色花瓣乘风飞舞，如梦如幻。

“妙妙，这便是昊天神殿。”

顾妙妙回过头，萧龙佑独自一人坐在一只巨雕背上，白衣如雪，如玉的面颊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他对顾妙妙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岁次更替的一刻，沉郁的钟声，从聚云殿传来，接连十二声，伴随着虔诚的欢呼声。

萧龙佑笑道：“妙妙，天荣淳熙二十三年，天威明德十六年，我们又长了一岁。”

顾妙妙拍了拍仙鹤，飞到萧龙佑身边，递给他一个锦囊，是用白色龙纹锦裁制，绣着平安符，里面放着避毒丸、聚灵丹、固本培元丹等基础丹丸。

“萧萧师兄，这是我亲手炼制的丹药，你不要嫌弃。”

萧龙佑接过锦囊，郑重放入怀中，对顾妙妙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不过还没完工，下次你到百锻峰来，我亲手交给你。”

顾妙妙道：“你在海阳城送了我那么多车礼物，我哪里还好意思再收你的礼物。”

萧龙佑道：“那些不过借花献佛，只有我亲手制作的礼物，才配得上你送我的锦囊。”

顾妙妙忽略掉萧龙佑话里若有还无的丝丝暧昧，指着光线渐渐暗淡的昊天神殿，道：“那昊天神殿，你说我们有一天能进去吗？”

萧龙佑不说话，含笑看着顾妙妙，直到昊天神殿一点点隐入黑暗中，他才柔声对顾妙妙道：“妙妙，有一日，我们会一起到昊天神殿，探寻昊天神君的神迹。”

此时，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仙鹤道：“妙妙，回！”

两人道别，各自离去。

正月初一辰时，聚云殿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这是海云山一年一度的元旦祈福法会，叠翠谷众弟子身着青色法衣，头戴青色逍遥巾，坐在广场东侧。

顾妙妙和苏叶一起坐在最后一排。

“妙妙，看见没有，殿前高台上端坐的那位仙姑，就是清净湖的掌事玄冰真人，好漂亮。”

那玄冰真人年约三十，头戴芙蓉冠，内着三十九条青纱裙、外罩三十六尺紫纱褐帔，足蹬云履，端庄冷艳，在一众真人中分外亮眼。

顾妙妙道：“我见过她的弟子，飞霜师姐……”

苏叶眼睛一亮，打断顾妙妙道：“飞霜么，我听说她是海云山第一美人，师兄们说起她来，一个个滔滔不绝，我还没见过，真有那么美么？”

顾妙妙点头，认真道：“我也算是阅人无数，她的美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苏叶的脸上突然露出向往痴迷的神情道：“她美不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听说百锻峰有一位师兄，风姿卓绝，是海云山所有女弟子的梦中情人。”

顾妙妙皱了皱眉头，大约知道她在说谁，忽然指着殿前高台说道：“苏叶，你看，那位头戴太清鱼尾冠的真人，是不是就是我们海云山的掌门昭元真人？”

苏叶点头道：“是啊，长老殿测试就是他亲自主持。”

顾妙妙听到长老殿测试就头疼，还是不死心的问道：“苏叶师姐，长老殿测试是什么内容？”

苏叶漫不经心答道：“每个人的测试内容都不一样，而且不能说。”

顾妙妙无语，苏叶突然指着西边道：“妙妙，你看你看，百锻峰弟子就坐在那边，我听说百锻峰没有女弟子，他们的法衣真好看，白衣飘飘，穿上一定风姿俊逸，不知道那位师兄穿上是何等风采，哪天我一定要见一见他。”

如果真见到那人，还不知她会花痴成什么样，顾妙妙想起萧龙佑那风流俊俏的姿态，脸颊也微微有些发烫。

法会开始，前排身着紫色法衣头戴道冠的众位真人率先起身，然后各殿弟子起身，顾妙妙环视广场，除了叠翠谷和百锻峰，还有着黑的清净湖弟子，着红的赤焰峒弟子，着褐的赤焰峒弟子。

庶务殿的弟子着蓝，因为要负责山门所有庶务，广场内没有设置席位。靠近步云梯的广场最外侧，密密麻麻站着身穿各色衣裳的外门弟子，他们日常居住在会仙山庄，自行修行，除非被哪位真人看中，才有可能进入内门各大殿阁修行。

此后的法会流程冗长而繁琐，幸好竹影师姐准备的点心分量够多，顾妙妙和苏叶才维持到了申时末法会结束。

回到叠翠谷，竹影特意嘱咐顾妙妙道：“明日初二，到各殿阁拜年，妙妙，你要穿得活泼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