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生
柳国南方，初夏时分。
竹林小溪旁，一名年轻男子背靠着一株野竹坐在地上正闭目休息。
男子衣着朴素背着行囊，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只不过与寻常成年男子不同的是他并未留蓄长发与发髻，仅仅是将不长不短的头发用草绳随意扎在了脑后成了一支小辫，颇有些不羁的意味。
虽是初夏，但以柳国的天气却已显燥热。午后的暑风带着溪水的凉意和泥土的气息吹到了他的脸上，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露出了一双称得上惊世骇俗的眼瞳。
那是一双十分异于常人的眼睛，眼眸里除了正常的黑白二色之外，瞳内竟然还多出一些金色曲线状异物，一眼看去那些异物如同数道扭曲的金色铭纹，但仔细看又像水波，像文字，像虫豸。细数之下每只眼睛内竟有八道，模样一致，像是太阳散发的光华一样整齐地围绕着瞳心深处四射开来。
男子环顾四周，整个世界和他休息前没任何变化，依旧安宁和谐十分平静，像一幅永远不会褪去彩墨的画卷。
他起身走到水势平缓的溪水边，蹲下身子洗了把脸，接着盯着水面上扭曲的自身倒影，有些出神。
他叫福生，是一名旅行者。
这是福生旅行的第九个年头，在这之前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老爹。
最初与老爹相遇时，福生是一个在野外即将丧命于狼口的弃婴，而老爹，是一个痴迷于仙道传说的疯子。
疯子老爹救下并收养了他，并给他取名为“福生”，名字的由来便是福生襁褓上绣着的有些不吉利的“无生”二字。
老爹之所以会疯，是因为他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能找到传说中的修仙之人，拜入仙道，修得长生。后来始终没有达成心愿，也因此得了癔症。
疯子老爹陪伴了福生十年，最终因为经常拿着木棍扮作“剑仙”与野狗争食，而在某次过后捂着肚子疼死在了一间破落的茅屋里。
其实这这世上有许多像老爹一样的人，身为凡人却总是有着一颗向往仙途的心，究其原因却是为了臆想中的“长生不死，掌握命运”。
但兴许是福生还比较年轻，死亡离他还比较遥远的缘故，对于此刻的他而言，长生、仙道之说犹如梦幻，不渴望，亦不奢求。
独自安葬老爹后的福生变成了一个人，他带着老爹临死前的遗愿，踏上了旅途。
老爹的遗愿并非是让福生继续追寻那缥缈的仙道，而是让他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
至于原因，兴许是他不想让自己后半生唯一的家人也步入他的歧途。
对于自己的身世，福生所知甚少，还都是从偶尔清醒的疯子老爹口中得知的。
他猜测自己父母被抛弃的原因：这双不属于世俗的眼睛。
如同被妖怪附身般的婴儿，这世上应是没有几个家庭敢将其留下，甚至福生觉得他的父母在生下他之后没有把他当场除掉已经尽到了身为父母的最后一丝责任——这也让他得以活了下来并被疯子老爹捡到、收养。
好在命途多舛的福生天生有着一颗颇为乐观的心，他很少会对自己的命运抱怨，也不会轻易感到孤独。
仅仅是偶尔回想起老爹那缺了颗门牙的笑脸，便足以让他笑面生活。
福生并不恨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母，也谈不上喜欢，那似乎只是名为“父”与“母”的两个陌生人。
特意不让福生跟自己姓的老爹让他去找到自己的家人认祖归宗，重拾自己真正的姓名，于是他便去找了，至于最后能不能找到，全凭天意。
时隔多年，直至今日他早已不认为自己还能找到父母的消息，兴许他们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孩子在寻找自己，只不过并不愿出面相认罢了。
不过在这趟旅途中福生也并非一无所得，他踏过刺破云霄的高山，见过奔流不息的大河，走过一望无际的原野……
“天地”这幅仿佛没有尽头的奇妙画卷时刻陪着他，对此他心满意足。
……
一片竹叶从上游飘来划过了溪水上的倒影，福生看着竹叶上被困住的一只蚂蚁，露出一丝微笑将竹叶捏到了岸上。
他检查了下行李中装水的竹筒，接着继续踏上了竹林里唯一的一条小路，今天的目的地是前方不知还有多远，名为沐河镇的镇子。
昨日他在上个歇脚处听闻沐河镇有神医现身的消息，因此打算前往碰碰运气，也许就能借由神医的诊断，知道这双眼睛内金纹形成的原因。
旅行的这些年来，他经常以“眼疾”为由安抚那些被他这双眼睛吓到的人。
虽说时至今日福生已经不怎么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但若是有能解开双眼秘密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说起来这双眼睛似乎不仅仅是外表看上去与众不同，福生很早之前就发现了自己的目力较之常人要胜出一些。
比如他在聚精会神之时能看清高飞在天上的候鸟身上的羽毛，也能在漆黑的夜色中看到潜伏路边的毒蛇，甚至如果他足够专注，甚至能看清飞舞的野蜂煽动中的翅膀……
老爹说这是伴随着他这双眼睛与生俱来的天赋，将来福生适合去参军当一名神射手。
如果没有老爹临死前让他去找寻家人的遗愿的话，说不定福生此刻真的已经到了柳国的军营当中。
那样的话，他可能就会以一个神射将军的身份结束一生，也就不会在接下来的两天之内被命运带入那条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上了……
……
离开小溪走了一多会儿的福生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语道：“茶馆的掌柜说，只要走出竹林入了官道，再行上小半个时辰就能看到沐河镇……看来在天黑之前还来得及。”
想起了茶馆掌柜第一眼看到他时那张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福生不禁轻笑出声。
他取出竹筒喝了口水，正打算继续赶路，可路前方一侧的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嘤……呜呜……”
福生眉头一挑，疑惑道：“那边……似乎有人在哭泣，莫非是遇到了麻烦？”
想了想，他从行李中取出防身的小刀，然后从地上捡了几枚趁手的石子藏在袖中，然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走了约莫百十步，哭声越发清晰，却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眼前出现一片旺盛的杂草，福生看到杂草之后并无竹子林立，那里可能是一片空地。
“呜呜……呜……”
哭声悲切，令人闻之动容。
福生加快步伐越过了杂草，随即终于看到了哭泣之人，也知道了她哭泣的原因。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此女身穿素色麻布衣裙，约莫十六七岁，身材纤弱娇小。她头顶发髻简洁，身后长发束起来背在背上，耳畔还垂下两支小辫，一副农家女子的打扮。此时她正跪伏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双手在地上吃力地挖着泥土，一边挖一边哭着，只挖得十指指尖冒出鲜血，仍似不觉！而原因便是她身边不远处躺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一具白发苍苍的老人尸体。
可能由于女子太过专注于掘土，又或是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因此她并没有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福生看了一眼大致明白了此女的遭遇，不难看出她是因为同行的长辈逝世而打算掘坑将尸体掩埋，因此才会在这竹林深处一边掘土一边哭泣。
见那女子还没有注意他，于是福生便出声提醒道：“这位姑娘……”
那女子听到声音浑身一颤，接着一抬头迎上了福生的目光，入目便是福生那有着八道金纹的双瞳，她登时满脸惊恐，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便双眼一翻、身体一软就此倒了下去！
福生目瞪口呆，他这双眼睛是经常会吓到别人没错，可将人吓晕这还是第一次……
他看着摆在眼前的麻烦，皱起了眉头，最终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