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道

再入禁地，与第一次相比已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穆生牵着穆灵走过禁制通道，入了山腹内的洞天。

远处的池心凉亭上，老祖依然端坐在棋盘之前，似乎几个月来都不曾挪动身体。

穆生带着妹妹上前，深施一礼。

“小子给老祖请安。”

穆灵刚才得了兄长告知，知道眼前的老人是自己的老祖宗，于是也学着学着兄长的模样行了一礼。

“来了啊？坐吧。”老祖用下巴指了指已经就绪的空置棋盘对面。

穆生知道老祖要检验他的棋艺，于是再施一礼，坐了下来。

一反常态的，穆灵站在穆生身边，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也不吵闹。

这一盘棋，穆生双臂有碍不便执子，穆灵见了便要帮忙。

穆生觉得如此对老祖不敬，就直接拒绝。可没想到老祖却一抬手准了穆灵的打算。

穆灵高兴之余，不免对老祖好感大增。

就这样，穆生以目光和话语指引，让对围棋一窍不通的穆灵帮忙起子、落子，倒是下了一盘三人参与的棋局。

结果不出预料，穆生自然是输给了老祖。

除了穆灵有些失落外，穆生和老祖二人皆是毫不意外。

“不错，短短两个月，你倒是用心学了。”

穆生面露一丝苦笑：“这些事，您应该早已知道了……”

老祖眉头一挑，毫不客气道：“你小子是在埋怨老祖我在你身上留下神识咯！”

“咳，小子不敢。”穆生低头认怂，哪敢跟这位祖宗较劲。

“实话告诉你，老祖我留在你身上的神识只有在你遭遇危机的时候才会苏醒，当然老祖我也能将它随时唤醒。所以你之前若是无法静心下棋、修炼，皆是你自己在疑神疑鬼、自讨苦吃。哼，多疑的臭小子，靠着小聪明终究是难成大事！”

穆生先是有些尴尬，后来听到老祖的训斥，又面有愧色，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老祖也不催促，而是一挥手棋具消失，桌上多了一副茶具，他提起茶壶便倒出了滚滚热茶。

连着倒了两茶碗推给了对面兄妹俩，老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最后收起了茶具，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就在穆生闻到了茶香之际，心中也逐渐明朗。

此刻的他总算明白，自己的表现在睿智的老祖看来是多么幼稚可笑，惶惶不安难以度日的那段时间竟是如此自以为是。

老祖斥他是因为他仍是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份，如此才会心绪不安，畏首畏尾徒增笑料。

“是小子狭隘了，谢老祖点拨。”一边说着，穆生站起身再行一礼。

老祖皱眉道：“别动不动就就行礼，我只不过随口说了两句话，什么点拨不点拨的，老祖我还想有人点拨呢，哪来的功夫点拨你！”

“呃……是是。”穆生老实坐下。

“既然你想通了，老祖我也就用不上那缕神识了，把它收回来，你看如何？”

穆生一听，连忙道：“这个……小子觉得大可不必如此，有老祖您在身边，小子觉得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信心百倍地去面对。”此时已然想通的穆生反而希望老祖能护佑在身边。

老祖闻言微微思索，手指一挑，一点光华从穆生身上飞出没入了老祖体内。

“既然你这么想，老祖我还是把神识收回为妙，免得你有了依赖不思进取。”

穆生傻眼。

“臭小子喝茶吧，小丫头都喝完了。”

穆生扭头看去，穆灵抱着空碗，小舌头不停舔着嘴唇，一双纯净的大眼睛正眼巴巴看着老祖，显然还想再来一碗。

老祖别过头假装没看到穆灵的目光，不知是因为茶水没有了还是其他缘故。

穆生知道老祖的茶水绝不可能是寻常货色，小心翼翼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顿时，一股精纯柔和的灵力在口中化开，穆生轻轻呼吸，四肢百骸逐渐暖洋洋的。下一刻，思绪放空，天灵之处仿佛有潺潺流水的声音，穆生情不自禁仰起脑袋，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等所有的感觉消退之后，穆生惊喜地发现，自己脑中的刺痛减弱了不少，双臂的知觉也恢复了一些。

“这灵茶……竟然能作用于魂识！难怪灵儿会表现得如此贪恋，毕竟她的元神也受了损伤。”

穆生心中想着，也顾不得礼数，直接将手中茶水倒了大半给穆灵。

穆灵也丝毫不嫌弃，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还打了个气嗝，看起来可爱万分。

看着这一幕的老祖有些哭笑不得，那灵茶只有第一口才有作用，喝过的人要隔半个月才能再次从中受益。

“这兄妹俩，一个单单是因为茶水的味道好而馋嘴，另一个却自作聪明以为茶水越多越好。说不定还在心中怪我这个做老祖的小气呢……”

果不其然，穆生又喝了口，立即发现了端倪，他看着似笑非笑的老祖，脸上一阵发烫。

“以后凡事多靠自己，多动脑子，不要动不动就舍命相拼。虽然你死了圣火也丢不了，可终究是又有一大把伤心的人啊……”

“小子知道了……”穆生苦着脸应了一声。

接着穆生想起了什么，说道：“老祖……小子昏迷前曾经在试金台那里见到一位前辈……”

“我已知晓……”结果话还未说完便被老祖打断，“他是我当年在族外收下的记名弟子，资质不大好，自知此生无法登顶，所以总是以奴仆自居。当年我步入元婴境后便卸了族长之位来禁地苦修，只好将他留在了试金台，没想到他能坚持到今天……”

“总之，这件事你无需过问，我日后会去亲自理会。你只要知道他将元神魂力强行渡给你之后，已经没几年好活了——虽然在那之前他也是活不过这个甲子的。”

“竟是如此……却是我害了他。”穆生闻言心中震动，露出伤感之色。

“哼！”老祖见此突然动怒，“你当他是谁？自己又是谁？！区区一个仆人为你引火，你却宁死也要拒绝，知他大限，你又在人前伤怀，如此滥情浮义，怎担大任？！修士修行一生，不知要见到多少生离死别，历经多少苦难，你每接触一人都像这般生出不舍之心，将来势必会心不坚，道不稳，既然这样我看你也就不必接着修行了！”

穆生脸色一白，低下头陷入了迷茫之中。

“想不通就滚出这里，不要让老祖我再见到你！”

老祖语气越发凌厉，穆生脸色也越发惨白。

小丫头穆灵深知眼前老人的厉害，也被吓得丢掉茶碗躲到了穆生身后，并抓住了穆生的一只手掌。

穆生扭头看向妹妹，手掌之间传来的温度让他心中渐渐安定，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

他缓缓抬头直视着老祖的目光，以莫大的勇气和决心说道：

“小子不明白，老祖说的道，究竟是什么，又如何选择才算正确。但小子认为，若是大道无情，我辈修士即使将来窥破了长生，独存于天地间，又与那草木山石何异？”

“因此，倘使晚辈今后的路，并不正确，将来注定与那大道无缘，但晚辈也绝不后悔此时此刻的所见、所行，所感、所思，所求……所断。”

“这便是晚辈，以及心中所想。”

穆生说完站起身向老祖行了最后一礼，牵着穆灵告退。

如果要让他舍弃一切情义做那心中只有长生的修道人，那他情愿只做一名生命短暂的凡人。

如此他即无法达到老祖心中的预期，因此也就没脸面继续呆在这里了。

可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老祖的大笑声。

“哈哈哈……”

“好一个无愧也无悔！小子，记清楚别忘喽——”

“这，就是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