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廊腰缦回,檐牙高琢,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玉宇琼楼廊下数千只绣着御字的宫灯静穆在黑暗里,再往细看却只见得殿里灯火璀璨,上好的宫纱裹着暧昧的颜色,烘托得整座大殿暖意融融。
满室宫髻乌鸦,一片云香丽影,只见得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黄袍绣着五色降龙吞月。镂空雕纹金绣球灯下,一群姿色妍丽的女子琵琶丝竹,舞袖凌风。在几个清丽的舞袖掩映下,露出了一抹妖冶的红色,斜躺在贵妃椅里的男子双眼凑的一亮。
女子手抱琵琶,掩其半张脸颊,舞得如同鬼煞,勾人心魄。
曲播当心画,女子诱人的身姿定格,媚眼如丝看向贵妃椅上的男子。男子嗓音温润如玉,向跳舞的女人招招手,浅浅唤道:“爱妃,过来,到朕的身边来。”
“是。”
女子微微一俯身,分明是软软靠近男子的怀里,却好似跌落在君王的怀里。彩袖殷勤,手捧玉锺,温言细语道:“圣上,今儿臣妾敬您一杯。”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酒杯,另一手附上了女子的红素玉手,笑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朕喝就是,朕喝就是了。
广袖一遮,醇烈入喉。
“朕喝了,爱妃可不许耍赖。”
皇帝说罢,便命身侧的宫侍满了酒,似笑非笑地看向怀中的女子。
女子一嘟嘴,满是不愿,连连娇声道:“这边关的酒常人一杯下去可就醉倒了呢,圣上是在欺负臣妾么?”
“朕的爱妃,又怎么会是常人呢?”
皇帝低低地笑着,酒樽杯沿缓缓压近女子诱人的唇角。
女子闻听此言,这才巧笑如花道:“好好好,臣妾喝就是了。”
说罢,红酥手勾上男子的脖颈,就着男子的手中的杯子轻抿了一口。
女子才刚刚饮了一口,便颦起了秀眉。
皇帝望着手中的酒杯,戏谑道:“爱妃没喝完,那便要受罚。”
女子浅浅一笑,凑近皇帝,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皇帝的脖领滑动,勾着皇帝的喉结撩动,媚声地问道:“那……圣上您要如何罚臣妾呢?”
皇帝握住女子的手,调笑道:“怎么,爱妃不知道么?”
女子娇笑着连连捶着,皇帝哈哈大笑,一手托在女子的腿窝,一手拦住女子的脖领,一步一步地向着龙榻而去。
“这罚么,那就……”
只听见尊贵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重重帘幕落下,薄薄的山水屏风后面,尽是旖旎一片。
几位宦官倒退着撤出福宁殿,三两人聚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面上都有些鄙夷和忧虑。
“如今皇后娘娘产子在即,圣上却日日居在月妃处,这后宫怕是要易主了!”
“谁说不是呢!去岁才发兵楼兰,就因月妃娘娘,我礼朝失了三万精兵哩!”
“皇后娘娘太过良善了!”
“是啊,皇后娘娘平日里待咱们不薄,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如此。”
一个不起眼的宫侍忿忿说着,剩下几人也跟着小声附和。
这时,一位较为年长的宫侍从侧殿走了过来,听他们几人议论,脸一板叱道:“呸!一群眼皮子浅的,在这里议论贵人是非!你们够几个胆子?!还不快去殿外守着?!”
“是!是!是!常公公,小的们知错,小的们这就下去。”
几位宫侍皆躬身散去,那被唤作常公公的男子望了望店内的屏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这天下……要乱了啊。”
接着又是沉沉地一叹,默默退到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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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正阳殿同样金碧辉煌的凤栖殿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奴仆,宦官侍者、宫妇丫鬟。一群人把凤栖殿围得水泄不通。殿内灯火璀璨,宫灯无数,可每个人都是紧张的神色。
大殿内传来女子凄厉地嚎叫,一声比一声低,像是没有了力气一般道:“痛,怎生得如此痛!”
老嬷嬷跪在女子的双膝下,大声道:“娘娘,用力啊,娘娘,用力!老奴已经看见头了,娘娘......”
女子仰着因为疼痛扭曲的脸,青丝黏在耳畔周侧遮住了大半个面容。烛火映衬下依稀可见的便是明亮的双目,盯视着凤塌外的纱幔,神色痛苦难当。
就算如此,她依旧不时地分一些注意在殿外。可是,她听到的都是大殿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没有听到宦官们熟悉的通报声。
她望着满室奔走的宫女太监,仿佛听见了不远处的宫殿传来嬉闹玩乐的声音,不由得心中怅然所失。
女子隐忍着,紧紧抓住老嬷嬷的臂腕,唤道:“杏儿,杏儿!”
床脚正在双手合十碎碎念着的清丽女孩闻言忙几步小跑,立在女子的床畔,怯道:“娘娘?娘娘,您是在叫奴婢么?”
女子满是汗水的手嗖地抓住了女子的手腕,声音因喊叫带着些沙哑,目中的希冀让人忍不住落泪,近乎恳求地问道:“杏儿,他可曾来?他……他来了没有?”
那被叫做杏儿的女子眼中尽是泪水,手反附过来用力抓住了女子的手,道:“娘娘,您当心您的身子,圣上,圣上最近很忙,圣上在书房,圣上……”
女子的声音不由得提起几分,执着地追问道:“他没有来,他在她的寝宫是不是?什么书房,他在月华殿是不是?是不是?!你怎么敢骗予?”
“娘娘……娘娘……”
杏儿哽咽,无声胜有声。
女子哈哈大笑,似是癫狂,嘴里呓语不断,老嬷嬷一丝凌厉的目光飘去,杏儿才要说的话僵在喉咙。
一声洪亮的啼哭,石破天惊。
“恭喜娘娘喜得皇子,恭喜娘娘喜得皇子。”
那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中的小人儿,一张脸笑得全是褶子,躬身连着道喜。
众人长长舒了口气,杏儿立在床侧,正要跪下报喜,梁上两记飞刀嗖地划过人群,稳稳刺向杏儿的喉咙,那半声恭喜咽在喉咙生生卡断,老嬷嬷尖叫一声。
接着又是嗖嗖嗖的几记飞刀,殿内昏暗一片,躲在暗处的刺客使飞刀掐灭了灯。
老嬷嬷突觉怀里一空,忙慌道:“小皇子,小皇子。来人啊……小皇子不见了。”
太监尖细的声音忙不迭地尖声叫道:“来人啊,抓刺客!保护小皇子!”
殿内乱作一团,黑暗中尖叫声和喊叫声此起彼伏,只有榻上的女子目光空洞,依然低低地喊着:“元均,元均……”
话语咽在喉咙,寒光一闪,一个骨节分明的手持着剑指着皇后。剑身微微轻抬,寒光映出了女子疯癫的侧颊,手中的剑猛地刺去。
剑光一闪,女子昏死而去,床榻上鲜血淋漓。
皇后娘娘被一把锋利的剑划破了喉咙,脖颈咕咕地流着血。
刺客身形高大,像是男子,他最后摸了摸皇后的脖颈,确定她活不成了,这才夹着一个襁褓,计划离去。
剑的尾端拖在地上,上好的青色地毯被拖出一道狰狞的血色痕迹。
“大……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皇子被人截走啦!”
“不好了,娘娘去了,娘娘去了。”
夜色迷魅,凤栖殿人人恐慌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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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宫外,一大内侍卫直直跪倒:“求见圣上。”
门外宫人打着哈欠,不耐烦道:“不见,圣上和月妃早就歇息下了。”
这时节,还能有什么大事?
“劳烦禀报一下,凤栖殿出了事,刺客夜袭,延误不得。”
“昨儿圣上说了,任何人不见。”
“此等大事你一个女侍担当得起吗!”大内侍卫扬眉,再一次厉声道。
刚说了末的一个字,只听得殿内中气十足的男中音:“宣德,进来!”
侍卫听闻,忙支起身板,大步往内殿而去。殿内香气缭绕,侍卫在暗暗的烛光下不留神,竟踩到了月妃和圣上纠缠丢下的软红羽衣,跪下沉声道:“启奏圣上,凤栖殿圣人遭刺客夜袭,小皇子——”
“什么?”
层层纱幔下只见的一个结实的人形支起身子,声音有些哽咽却强自镇定。
侍卫头一沉,哽咽道:“是小皇子,已被刺客掳去。”
“她呢?”侍卫微微一抬头,恰见的一个软软的身躯附上了那硬挺的身子,娇劝道:“圣上莫要生气,依臣妾看,该不是姐姐没有生下皇子,反是拿了刺客之名糊弄圣上吧?”
“她呢?”皇帝不耐烦道。
来宣报之人频频地叩头,颤微道:“娘娘……娘娘她……”
皇帝俊眉紧皱,唇线低抿,压抑着眼底的怒风波澜,切齿道:“说!”
来人又磕下一头,抽噎了一声道:“娘娘她……已经……”
后半句竟是哽咽到说不下去:“回天无术,命归西天,望圣上保重龙体。”
说着又是重重一叩头。
皇帝如鹰的眸子紧紧迫向来人,手掌在一侧紧紧握住,昭示着此刻早已怒极。黑亮的瞳孔一缩,猛地推开怀中女子,反手一掌哐过去,大喝道:“贱人,这一次,你死定了!”
力道之大,一哐一脸血。
女人镇定地抬起双眸,凌乱的发贴在耳侧,一张脸血肉模糊。
然而,她却笑了,笑得妩媚至极,柔声道:“圣上都没有查,就相信是予干的么?”
“查?”皇帝翻身下床,一把抽过案几上悬挂的佩剑指向女人,怒喝道:“朕说过,只有她你不能碰!朕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剑的尖端挑起女子的下巴,皇帝睥睨着女子,残忍而仇恨道:“你要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而今,你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耐心!”
残忍的一剑随着尾音,由额头至鼻尖狠狠落下。血色飞扬,侍卫同宫娥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皇帝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依然冷冷道:“你要她死,朕便让你生不如死。”
下手时,每一剑都落在女子的脸上。
女子高傲地仰起脸,任疼痛溢满胸口,这张脸终究毁于一旦。
“宣德!”皇帝喝道。
“臣在!”
“送宗人府,朕发誓,中原铁蹄必踏平楼兰!”
“圣上——”男子跪倒。
“摆驾凤栖殿!”皇帝缓缓道。
顷刻间,便有太监尖细的声音穿过道道宫墙。
“摆驾凤栖殿——”
“摆驾凤栖殿——”
一路疾奔,皇帝才行至凤栖殿便看到影影绰绰皆是人,太监眼尖,忙不迭地通报:“圣上驾到——”
侍卫跪在眼前:“臣等叩见圣上!”
皇上锐目看向四周,缓缓道:“刺客呢?”
“这……”两侍卫双双跪下,猛猛磕起了头:“圣上!臣等失职,臣等罪该万死!”
圣上缓缓阖上双目,仰起头,冰冷道“自行去大理寺领罪!”
两侍卫背一僵,直直叩下头:“臣等谢圣上隆恩。”
皇帝手紧紧在身侧握紧,额上青筋可见,分明是极力的隐忍,抢着步子往内殿而去,却不慎体力,踉跄几步险些跌倒,侍卫见状忙上前稳稳扶住,声音夹带着哽咽:“圣上——”
“滚!”
圣上怒极,一把甩开手臂上的禁锢,径直向内点跌跌撞撞而去。
白色的纱幔被风吹起,合抱相拥。兜兜转转,飞舞着不愿落下,皇帝看清了那床上纤弱的身影,风目中,满是疼惜,喃喃道:“从霜?”
一室的宫女忙着跪倒,眼底全是泪。床脚还倒着一个宫女,两位嬷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圣上金安。”
皇帝死死地看着床上蜷缩的一团“都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眼底通红,迅速地看了眼床上的女子,一福身,退着撤出了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皇帝却觉得昏暗一片,手颤抖着附上女子的脸庞,细细的模拟,仿若珍宝:
“从霜……”仿若呓语,“你怎么睡着了,你应当同我一起站在通天塔俯览盛世太平……”
微微一抬女子精致的下巴,血汩汩地涌出。
这一刀,是见血封喉。
皇帝缓缓执起了女子手,枕在颊边:“从霜……”
话语空寂地飘荡在空气中,皇帝又喃喃道:“从霜,从霜……”
依稀地唱起了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是我们初初的相识,你抢了我的太子印,嚷嚷道:‘太子印何用,有本事你捧着天下给我。’是我辜负了你……
你从来就不对我说臣妾,你从来不称我一声圣上,你从来就不曾在我面前跪过一次……
从今以后,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是我了,我只能是圣上,我对任何一个妃子,任何一个臣子,乃至任何一个人,都只能是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