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风楼祸起萧墙
“不好了!不好了!楼主,大事不好了!莲......莲小娘出事了!”
方才去请医师为莲漪小娘诊病的女侍慌慌张张地回返跑进厅房,尖声大叫,待走到近前,踉踉跄跄地摔了一跤。
慕渐初放下牙箸,十分不悦地斥道:“何事如此慌张?谁给你教得规矩,在贵客面前如此失礼?”
那女侍瘫软在地上,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整个人抖若筛糠,结结巴巴道:“楼……楼主,出,出事了!您快去看看!莲小娘和宋医师出事了!他们……他们都死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将牙箸放了下来,表情不一。接着,便听到阵阵窃窃私语之声:
“怎么回事儿?莲小娘怎么了?”
“不知道啊!下午还好好的呢!”
“嘘!别说话,我们听听怎么回事儿。”
“……”
慕渐初霍地站起身,虽然心中大急,却仍然得体地向杜君远和千如行礼,颤声道:“本楼去瞧瞧,侯爷、侯夫人慢用。”
千如和杜君远对视一眼,千如放下牙箸,一把拉上杜君远道:“有些不对劲!侯爷我们也去看看!”
说着,三个男人带着音书、靳澜和那个带信的侍女快步去往莲小娘所居住的房间,留下一众男子和慕渐初的一众夫人互相凝望,不明所以。
一进门,一股刺鼻的血气扑面而来,慕渐初皱起了眉头,脚步虚浮,千如焦急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望向慕渐初,眼里全是不解和担忧。
慕渐初推门而入,屋内骇人的情景只把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屋内桌椅凌乱,几个矮凳散落在各处,宋医师倒在八仙桌旁,头足相就,嘴边一团白沫,双眼瞪得老大,他的身侧还有碎成渣的瓷茶壶。八仙桌上放着几个茶杯,还有一只新的铁壶,旁边还放着几根香,其中一根还在冒烟。
这样的场景骇得在场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靳澜迈步走近宋医师,两指搭在宋医师的鼻尖,片刻后仰起头向慕渐初沉声道:“楼主,宋医师,已经死了。”
千如闭了闭美目,慢慢吐出三个字:“牵机药。”
看宋大夫的死法,应该是被牵机药害死的。
牵机药,就是马钱子,味极苦,宋医师本就是医者,怎么会辨别不出来牵机药的味道?若是他一早就能发现,饮毒尚少,断然不会就这么死了。牵机药,可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毒药,只有吃得多了才会丧命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渐初面容阴沉,目光自宋医师的身上一寸一寸地移向被鹅黄色帘幕遮掩着的架子床,盯视着的那一眼就像是寒冬的风,狠戾而冷冽,伸手时大掌忽地攥住方才报信女侍的脖颈,虎口处慢慢收紧,怒喝问道:“说!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回事?!”
女侍吓得抖作一团,脖子被慕渐初捏着,喘不过气来。放在她脖颈的手微微松开些。
那女侍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颤声道:“楼主饶命!是,是方才,楼主命奴婢去寻医师为莲小娘诊病,婢子去寻宋医师,宋医师不在屋中,奴婢只能先去寻莲小娘,却发现小娘……发现莲小娘也死了!”
她的声音凄厉而尖锐,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一块上好的衣料被人狠狠地撕扯开来,让人听得心神俱碎。
慕渐初一把甩开女侍,大步迈进内室,用力地扯开帘幕,那帘幕生生被慕渐初拽在地上,缠成一团,印着慕渐初的脚印。
众人跟着慕渐初迈步进了卧房,里面的一幕更加骇人:
只见莲小娘衣衫不整,脸上、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刀伤,纵横交错,分外恐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刀身全部没入皮肉,很有可能就是致命伤。床头、床架、寝被上全是血,有些已经干涸凝固了,死状之惨,令人哑然。
山中阴湿,这样的出血量有些地方血迹已干涸,看样子事发比较早了。千如见不得如此惨状,遮住自己的双眼,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除了鲜血滴落在床下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慕渐初喃喃地喊了一声:“莲漪……”
这一声呼唤虽轻,但如此恐怖骇人的场景使得整个房间格外安静,慕渐初的这一声呼唤,像是挑起了每一个人神经。
杜君远眼尖,掀开被褥取来一个白瓷瓶,立刻问道:“这是什么?”
慕渐初顺着他的手望过来,看清楚的一瞬他目光更冷了,冻得身旁的千如都打了一个哆嗦,只听他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道:“一,叶,霜!”
一叶霜?这就是一叶霜?为什么丢失的一叶霜会在莲小娘躺着的床上?莲小娘又是被谁杀死的?
慕渐初慢慢地沿着床架坐下,握住莲小娘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侧脸,满目的悲伤。音书欲上前扶住慕渐初,却被慕渐初一把推开,喝道:“都给本楼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这一声怒吼,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千如抿唇,淡声道:“我们都出去吧,慕楼主可能需要安静安静。”
言讫,便拉着杜君远的衣袖离开了这间卧房,剩下人也跟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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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小娘出事已一日过去了,千如和君远来寻找慕渐初时,就见他一人静坐在茶室,失神地望着琴桌上的瑶琴,听音书说,凡是有人要近身,便会被慕渐初赶出去。
杜君远拦下想要进茶室的千如,劝道:“恐怕他不想见我们,不如我们再晚些来。”
千如瞧见身侧的音书,便道:“这位小哥,既然楼主心情不佳不愿见我们,可否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楼中的情况?”
见音书并不搭理他们,千如忙举手保证道:“放心!我们对楼主的私事不感兴趣!其实我们也是破案心切,想帮楼主查出真凶,那如果也查出安平郡石府案的真相,就更好了!”
音书犹豫良久,才缓缓点点头。
折返千如和杜君远所居的厢房,杜君远斟上两盏热茶,一盏茶递给千如,一盏递给音书,三人相对而坐,默然不语。
半晌之后,千如不解地问道:“侯爷,此事实在是诡异!我们刚知道有两批刺客,你就中了刺客的圈套!直到我察觉到了陈瑾的异常,我又中了剧毒!我们刚刚来到这里,这里就遇到了麻烦!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人一直在窥视着我们,一旦我们动手,他就会做出反应,这可真够诡异的。”
“不知对手是谁,实难勘破玄机。与其想那些参不透的事,还不如我们想一想,为什么是宋医师和莲漪小娘出了事,凶手为什么选中他们二人下手,再或者是,莲小娘发现了什么?”
故问音书道:“贵楼主几位夫人都是什么情况?相比较而言,哪一位夫人的权利比较大?”
音书没有任何犹豫地答道:“那自然是莲小娘,莲小娘是我们楼主心尖儿上的人。”
原来,慕渐初未娶正头娘子,陈小娘原本是他身边侍候的,不管事。白小娘是赌坊坊主的女儿,虽是有些管家才能却身份低微。丽小娘出身官宦人家,但因父罪没入贱籍上不得台面。七娘家中闹了灾,楼主在江南渔村捡回来的,也是没什么背景。
芸小娘和九娘年纪尚轻,且出身戏班,同样没有管家的权利。楼中只有莲小娘出身将门,又与慕渐初青梅竹马,清风楼一应事务都是莲小娘在掌管。过些年,若是慕渐初母家并无指派,那么莲小娘便可以扶正为大娘子了。
莲小娘管理家室颇有一手,对待慕渐初的下属和其他夫人也很宽和,对待下人也是体恤有加,在清风楼很得民心。
虽说是将门之后,但慕渐初的母亲可是出自东城上官侯府,故而就算莲小娘千好万好,上官大娘子母家仍觉得其门楣太低,不堪为正房大娘子。无奈当时莲小娘与慕渐初情深意笃,莲小娘便义无反顾地嫁给慕渐初为妾。慕渐初与她少年夫妻,感情很深,遂慕渐初拒绝了上官大娘子家举荐的所有女娘以示抗议。听音书说,东城侯府已经有些松动了。
千如问道:“照你这么说,莲小娘出自将门,定然是会些功夫的,那其他夫人可会些拳脚?”
音书道:“没有,只有莲小娘会功夫,而且身手不俗。”
“那宋医师呢?他会功夫么?他与莲小娘从前认识么?”
“宋医师父亲是莲小娘父亲的旧部,他也是莲小娘带入楼中的,二人自来亲厚。宋医师拳脚功夫确实不俗,就连在下与宋医师过招,也讨不到便宜的……侯夫人是怀疑宋医师杀了莲小娘么?”
千如摇头道:“怎么可能,若宋医师杀了莲小娘,那他又为什么中了毒?再者说了,若他真的杀了莲小娘,莲小娘流了那么多血,而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有,这一点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我想,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而且,就在清风楼中。”
几人不再说话,一位女侍在门口道:“贵客,我们楼主请二位去前厅一叙。”
杜君远高声道:“稍等,我们就来。”
看来,慕渐初是想通了一些事。
杜君远和千如行至茶室,慕渐初的神色已没有了之前那般失魂落魄,淡声道:“侯爷,千如姑娘,请坐。”
两人落座,慕渐初苦笑一声,声音格外沙哑低沉:“听闻二位有许多疑惑,寻音书询问。二位若是有所疑问,直接问在下便好,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二位能助本楼寻到凶手,替莲漪报仇,无论问些何事,在下绝不藏私。”
杜君远和千如相互一望,千如冲杜君远点点头,示意他先说。
杜君远道:“看来,楼主并不认为莲小娘盗取了一叶霜。”
慕渐初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关,说道:“不会,当然不会,就算是宋医师盗药,也绝不可能是莲漪的。”
千如道:“既然如此,千如想请慕楼主介绍一下您的几位姬妾,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千如姑娘难道是怀疑我的姬妾下此毒手?为什么?”
千如抿抿唇,直截了当道:“楼主您自己说的,除了您,其余三人不可能盗药,您的钥匙几乎不离身,而我又真的中了毒,那我只能先怀疑是楼主钥匙被枕边人偷走了。”
慕渐初叹了口气,慢慢道:“二娘陈秀妍是母亲带进府的,本来是我的贴身丫鬟,为在下开蒙之用。奈何秀妍心属佛门无意男女之事,在下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故而我们两人感情并不深厚。我想着,只要她安分守己便由着她去,故而我也不怎么管她的事。四娘霜儿的父亲是清风楼所御宏图赌坊的管事,她幼时父亲已亡故,我母亲一直把她养在身边。我见她模样儿清秀,当时问过她的意见,见她也愿意,便求母亲让她跟着我,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了。”
慕渐初饮了一口茶,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丽娘是官宦之后,因父罪全族抄没,丽娘落入我红袖坊,我见她便心生怜爱,又是卖艺不卖身,故收入府中。至于七娘晴柔本姓李,父亲是铁匠出身,一年半前家乡遭水灾,我途经她的家乡救了她,她感念于我的襄助愿委身于我,我便带她回府中。芸娘和梓潼是伶人,芸娘更是戏班名角儿,剩下莲漪……”
千如和君远都没有说话,慕渐初像是自言自语道:“本楼与莲漪相识已有十数年,若不是母家总有微词,她早就是我的大娘子了。她是将门之后,却为了我屈为三夫人,本楼对不住她。这么多年同床共枕,若她真的是叛徒,本楼早就身首异处了,最关键的是一叶霜这味药,是我与她一起研制的。本楼虽说有些贪好美色,可也是长情之人,莲漪一人便胜过我其他六位姬妾。”
千如了然,原来如此,莲小娘根本无需盗药,自己研制不就好了,何必冒如此险?
“慕楼主,昨日我要与您各位姬妾一起用膳,不过就是怀疑您的枕边人盗药,才要去查您的姬妾的。莲小娘遇害,可见贵楼中有人盯着我和侯爷的一举一动。方才我想过了,莲小娘死状惨烈,杀手必然身上会染血,青天白日的,身上那么多血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可是一起用膳时大家都还正常,可见杀手行动时所穿的衣服还在她自己的房中,请慕楼主详查此事。”
杜君远点点头,徐徐道:“小如说得在理,另外慕楼主,按理说内鬼应该是把所有偷盗所得全部交给了安平郡那边,为什么还有一瓶在莲小娘那里?请楼主去看一看密室还有没有新的一叶霜遗失,我估计清风楼的密室已不再是密室了!”
慕渐初站起身,目光一沉,一拳重重地砸在茶桌上,厉声道:“本楼绝不放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