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与天一搏
翌日下午，是个小雨天。
一处小小的墓碑前，站立着两人。女的温婉可人，有着江南美人气质。男的一袭道袍，清秀温和。
青娘抱着那被供奉的青花瓷，呆呆地站立在李虹坟头，双颊是干透的泪痕。这个仿佛水做的江南女子，已经没得哭了。
陆离看了眼墓碑上的字迹——景德镇瓷匠，李虹之墓。
不由得感叹：音容犹昨日，涕泪不胜春。
“青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陆离出声询问，一边观察着青娘的表情。
青娘没有说话，依旧是抱着那瓶有点瑕疵的青瓷，愣愣出神。
“这个傻子，他一直以为我是山里的妖精，却不知，我们二十年前早就相识。”
良久，青娘如黄鹂般的空灵嗓音响彻。
只见佳人继续幽幽道：“那时候他将我锻造出来，看见他欣喜若狂的表情，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离不开他了。之后便是化形出来与他结为夫妻，可惜天不遂人愿，一瓶青花瓷，磨去了他半生心血。”
青娘幽幽倾诉，不知是在与陆离对话，还是在自说自话，或者，是和清风中的某位故人。
这时，佳人如水般灵眸望来，“道长，您先前说过，只要那个【王】消失了就能出现青花瓷了，是吗？”
陆离点点头，旋即意识到不对，震颤道：“莫非，你，你要……”
佳人没有说话，只盯着手中青花瓷，许久，轻声道：“练造出那批青花瓷，是他的毕生心愿。他已经走了，那我这个当妻子的，自该帮他。”
说着，幽幽看着李虹的墓碑，唇瓣微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夜来幽梦忽念郎，明月夜，短松岗。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一首绵绵不尽的哀伤结束，还没等陆离反应过来，青娘狠狠地将手中青瓷摔在地面。
啪嚓—
青瓷接触坚硬的地面，瞬间四分五裂，点点碎片散落，巧的是，都离李虹的墓碑很近。
这普通的瓷器碎裂声，在陆离听来，却是一个生命消逝的回音。
抬起头，青娘那婀娜的身影正在化作荧光，一点点飘散。
“道长，希望明日您能帮忙取出那批青花瓷，就留给小镇的后人吧。”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温婉似水的神女子，只留下了简简单单的一句。
等荧光被清风带走，陆离呆愣在原地，身子不住发颤，口中呢喃：“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卿本佳人，又是天生器灵，何至于此啊！
一旁的二大爷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向来洒脱的二爷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小离子，走吧，斯人已逝……哎，人呢？”
二大爷正想劝慰陆离离开，却看见陆离的身影往山上走去了。思索再三，还是匆匆跟上。
李虹葬在了半山腰，有山有水有风景，是个好风水地。
他说过，自己是个中庸之人，高不成低不就的，不适合葬在山顶，更不适合葬在山底。
就这样长眠于山腰，挺好。
“小离子，你这是干什么？往山上走干啥？这天黑梭梭的，待会要打雷下雨了。”
陆离没有停下脚步，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面对二大爷的质疑，轻声道：“我去向老天搏一个机会。”
“蛤？机会？”
二大爷表示听不懂，但心里止不住的好奇，脚步加快，想看看陆离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一人一鸡慢慢踱步向山顶攀登，不多时，就来到了山巅处。
陆离伸手掐算，喃喃道：“今日二月二，正好。”
二月二，龙抬头。
春雨遍布，春雷惊响，正是万物生机复苏的好时候。
轰——
此时的天空之上，是纯粹的黑，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蓝色闪电不断划过，勾连天地，狂乱分叉，是天幕中唯一的光源。
二大爷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支支吾吾道：“那，那啥，小离子，要不我们先下去吧。被雷劈死，不值当啊。”
陆离没有搭理它，定定地看着这响彻天地的惊雷。左手朝空中一翻，手中多出了一团靛青色的光团，这是青娘的灵蕴，被陆离保下来了。
“他们夫妻俩至诚至真，该给他们一次机会的。”
说完，抬头看天，轻声道：“老天爷，世上那么多神仙眷侣，为何单单拆散他们呢？”
高天之上，没有人回应陆离，回答他的，只有更加迅疾的风雷之声。
轰轰——
连着几道闪电落下，甚至有一些砸在了陆离脚边，砸出深黑色的大坑。
“呵！”
陆离心中已有了答案，拱手对天：“那便，多有得罪了。”
拜过后，转头对一旁的山鸡嘱咐：“二爷，且在这好生等候，我去去就回。”
说完，脚下生风，拖着陆离快速朝天边飞去。
越靠近天边，雷声和雨点越密集，甚至耳边时不时会出现炸响。
陆离全然不惧，一头扎进了云层之中，直往高天之上。
过了一会，二大爷一脸焦急的原地转圈，口中振振有词：“我去，这小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不会死在里面了吧。那我的封印怎么办？我的皇位怎么办？靠，这臭小子做事不经大脑的吗？”
说话间，也抬头瞥了一眼天上，雷声赫赫，天威浩荡。
让自己在这逼逼赖赖可以，但真要自己去天上救他，还真办不到。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倒是可以。
就这样原地转圈，不知转了几圈，也不知等了多久。
终于看见一抹天光透过乌云洒下，二大爷不禁抬头看去，只见原本乌云密布的天幕，一缕缕金光刺破了阴霾，陆陆续续照耀在人间，还伴有雨后的七彩云霞。
应是天宫重开宴，万两黄金落人间。
二大爷鸡眼精确地瞄见，在太阳那边，有一个小黑点迅速飞来。不多时，便来到二大爷眼前。
正是踏着七彩霞光飞来的陆离，若是有姑娘在此，怕是要误人终生了。
不过飞近些，才发现陆离此刻的状态并不好。
光秃秃的黑炭头，穿着的道袍被炸毁，全身是君子坦蛋蛋的样式。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全是被雷劈后焦黑的痕迹，尤以左手最为严重，几乎没了知觉。
然而，即便是这种状态，陆离还是呲个大牙笑着。
嗯，起码牙还是白的。
“笑笑笑，你特喵死了很开心是吧！”
二大爷骂骂咧咧地走上前，一只鸡翅膀搭在陆离胳膊上，尾巴出青色尾羽亮起，缓缓渡入木系灵气。
“嘶噢噢——”
陆离瘫坐地上，在木属性生机的滋润下，身上的焦炭皮脱落长出新的皮肤，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别出声打扰我给你疗伤。”
“哦。”
青光亮目，山鸡不禁好奇地看向眼前的黑炭人，问道：“小离子，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那凡人的魂魄已经破碎，你怕是在做无用之功。”
“嘿。那可不一定，生于天地还于天地，李虹的魂魄确实破碎了，不过亦可以从天地中拿回修补。”
说着，陆离瞄一眼自己遍布伤痕的身体，轻声道：“与天抢人，这点伤，我早有觉悟。”
“……那你，用什么修补他的灵魂？”
“自是青娘的灵蕴，他们夫妻俩为了一项文化传承，做到这种地步，我又怎能熟视无睹。”
“所以，李虹的魂魄被你修补复活了？”
“不知道，我无法确认。算了，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魂魄的修复分聚齐和重造，聚齐可以看见。重造，那是归老天爷管的。虽说要与天抢人，但最后还得看老天爷舍不舍得给这份饭啊。
莫名的，陆离心头萦绕一股无力感。
是不是传说中的仙，就不用受此局限呢。
陆离思绪翩飞，很快又被二大爷拉了回来。
“好了。”
低头看，自己刚刚残破不堪的身躯已经恢复如初，甚至还有点婴儿白，彻底被二爷抢救回来。再一摸头，那浓密秀发也长了回来。
给二大爷竖了个大拇指，“二爷，厉害。”
山鸡骄傲昂首，“那是，也不看看你二爷什么档次？”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二大爷无法凭空变出衣服，陆离现在还是坦蛋蛋的状态。
“唉，没办法，看来得隐身下去拿衣服了。”
陆离双手快速变换，掐出一道咒法，隐去身形，悠然下山。
来到了院子里，收拾了一下行囊，便要带着羊驼和鸡，再次出发。
离开时候，陆离回头望去，院子里的桃树还是开得艳丽。
趁着天色未晚，陆离按照初次来时的路寻去，一直寻找到一棵大树底下。
那里还是和陆离刚来时一样，那位老者在给孩子们讲些新奇故事，不过孩童好像不是同一批了。
静静地站在远处，默默听完故事，默默再次拱手作礼。
待孩子们上去，陆离领着羊驼，慢步走近老人。
老人也发觉了陆离，疑惑道：“道长这是？”
陆离停步，拱手道：“此前听闻老丈的故事，多有收获，特来感谢。”
“害，那些都是先人留下的怪谈，听听就行，道长可莫要当真。”
陆离笑了笑，说道：“不知老丈可有兴趣再收一个故事？”
“哦？还请道长快快讲来。”
老人喜形于色，孩子们缠的紧，最近正愁没新鲜故事给他们讲。陆离的到来恰似瞌睡来了有枕头，妙哉。
“那老丈可听仔细了，这故事嘛就是……”
陆离将李虹夫妻俩的故事一字一句讲给老人，不过没提及人名，只是用“他”和“她”来代替。
语调不急不徐，好似山间清泉，悠然作响。
一个故事完结，老者沉浸在余味之中，回过神来，悠悠道：“是个好故事，两人的相爱相知以及对那道工艺的保护，都是让人感慨不已。”
“老朽，谢过道长了。”
“不必客气，这故事本该就是你们的。”
陆离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自己转身离去，留下老丈在那儿纳闷：“本该是我们的？嘶，这故事中的人，好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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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子，你怎么把青娘他们的故事告诉那老头了？”
“本就是他们镇子的，我只是还回去而已。”
“哦，那，复活李虹的方式，你又是怎么得知？”
“还记得我要那龟算地帮我推算一件事吗。”
“……那你自己怎么不推算，我记得你也会这种推算之术。”
“蠢，没看见那老乌龟都算吐血了嘛。”
“……对了，那批青花瓷我们不去收了？”
“不收，留给其他人。”
“什么人？”
陆离目视前方，坦荡道路下，是落日余晖，象征着一天的结束，可谁说那又不是预示明天的到来呢，这该是希望的辉光。
于是轻声道：“留给后人。”
官道上，一人一鸡，一问一答，渐渐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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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离离开一星期后，有调皮孩子无意间打开了窑洞，看见一堆精美绝伦的青花瓷，它们蜷缩在一方小窑里，却熠熠生辉。
其中有个很奇怪的青瓷，它是两个瓷器连在一起的。可能是烧制的时候靠的太近，两个瓷器的瓶身紧紧黏在一起，如胶似漆，无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