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在贾母的右手边，坐着工部员外郎贾政，贾政的下手是王夫人，王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的少女——正是和贾环一母同胞的贾府三小姐惜春。

贾惜春的旁边，站着一位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少女——乃是东府现任家主，三等威烈将军贾珍的胞妹，贾府四小姐惜春。

贾惜春的下边，并肩站着两位少年，贾环打眼看去，只见是东府的贾蓉和贾蔷。

再下边，一排站着赖大、林之孝、周瑞、吴新登、郑华、来旺、来喜、王善保、王信、郑好时、王兴、来兴、张材、戴良等荣宁二府的一众管事。

贾环走进来的时候，贾政正在回贾母的话，被贾环打扰到，眼睛往门口瞥了一下，见是贾环，没有搭理，回头继续向贾母说道：“母亲所言极是，敏儿您的亲女儿，也是我和大哥的亲妹妹，宝玉他们的亲姑姑，她有病在身，咱们派人去探望本是情理之中的，只是我和大哥公务繁忙，没有时间，不然我俩就是亲自去，也不值得什么。”

贾母沉声说道：“我也没有要你们亲去的意思，只要你们派几个妥当的人，把敏儿的情况详细地打探回来，如果她的病好了，那万事皆休，万一……她不好了，只留下黛玉一个人孤独伶仃的，谁能忍心，可要把她妥妥当当地给我带回来！”

贾政躬身回道：“母亲所言极是。我和大哥已经商量好了，此次南下探亲，就由林之孝主事，并来喜、来兴两个，一同前往。”

站在下边的林之孝，并来喜、来兴三个，当即跪倒在地，齐声说道：“老太太请放心，我等此行定不负老太太所托！”

贾母点头摆手说道：“好好，你们起来吧！林之孝行事稳重得体，此行有你，我就放心了。”

贾赦这时突然开口说道：“敏儿有事，只派林之孝他们这些管事去探望，未免有些单薄，还需从府里的小字辈里选上一两个举止得体的，一共去，方能彰显我们和敏儿的亲情。”

贾赦此言一出，屋里的小字辈，贾琏、贾宝玉、贾蓉、贾蔷，脸上齐齐变色。

这四人中，贾宝玉、贾蔷年纪都还小，贾敏出阁之时，他们尚未出生，从来未曾谋面，对贾敏没有什么感情；贾琏、贾蓉、的年纪稍长，襁褓中被贾敏抱过，贾敏出阁的时候，他们也已经记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儿时的模糊印象，已经剩不下多少了。

贾赦此言虽是正理，但是四人当做最适合作此一行的贾琏，却不愿意强出这个头——不仅是他，就是站在他身后的王熙凤，也不愿意他出头承接此行！

贾琏虽然是贾赦的儿子，但是现在却是在帮着贾政管家，而他娶的王熙凤，又是贾政身边王夫人的内侄女，就他的个人感情而言，反倒是和贾政亲近些。

而王夫人和贾府的姑奶奶贾敏，早年却有些不对头，贾敏出阁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归省过，贾府由王夫人管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现在贾敏病重，贾琏这一辈儿的，虽然应当前去探望，但是此行必然会在王夫人的心里留下芥蒂——如非不得已，贾琏实不愿开罪王夫人。

贾赦此言一出，被他隐隐点名的贾琏、贾蓉、贾蔷三人都低头不语，不接他的话；只有站在贾母身边的贾宝玉，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贾母拦住了。

此次从京都南下扬州，不远千里，舟车劳顿，就算贾宝玉文位品级已开，拥有浑厚才气护身，经持一行，也难免身体有损——他现在可是贾母眼中的命根子，哪舍得让他去受这个罪。

贾蓉和贾蔷，又毕竟是东府的人，和贾敏的关系，比之贾琏、贾宝玉，又远了一层，而且他们和贾敏辈分又差的大些，所以他二人不是此行的合适人选。

让贾宝玉去，贾母、王夫人又舍不得；如果没有旁的人选，说不得，贾琏就要跟着跑这一趟了。

正在贾母视线微垂，贾政、贾赦目光游离，王夫人目光锐利地在贾琏、贾蓉、贾蔷三人身上来回游走，邢夫人事不关己、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屋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屋角传来：

“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老爷、太太，孩儿愿意领取此次南下探望姑奶奶的任务！”

众人目光循声望去，只见是后来的贾环，挺身越众而出，跪倒在屋中央。

贾母见是贾环，眼中闪过诧异之色；贾政眉头皱了皱，随即松散开来，嘴角微微泛起些笑意；贾赦脸上露出意味莫名的笑意，抬手捋了下颌下胡须，微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王夫人的脸上也露出惊诧的神色，眉头皱了皱，和贾政一般，随即松散开，微笑着说道：“难得环儿有此孝心……老太太，你意下如何？”

在贾母那里，贾环这次挺身而出，领命南下，对贾赦突然提出的这个建议而言，算得上是最佳的选择了！

贾宝玉他们不舍得去；贾琏自己不愿意去，而且他现在算是荣国府的大小事务的总管，府里一时半刻离不得他；贾蓉、贾蔷和贾敏的关系又远了一层，贾环嘛，除了他那庶出的身份，其他方面，倒都是此行的最佳人选——之前就是因为他庶出，大家都没有往他身上想罢了。

最难得的，还是贾环主动、自愿前往，孝心可嘉。

贾母点头说道：“环儿是个好孩子，林之孝，你们一路之上，可要好好照看他，不能让他有任何散失！”

林之孝连忙躬身领命。

大事议定，林之孝、来喜、来兴退出去为出行做准备，其他管事也出去各安其事。

贾政、贾赦、贾琏也先后辞出，贾政临走时叮嘱贾环道：“你在老太太这里领了话之后，去书房找我，我也有话嘱咐你！”

贾环束手领命，留下来听贾母嘱咐了一番，不过是详加探看贾敏之言——林之孝等人毕竟是家仆，不宜深入后宅探望家主母，贾环身为贾敏的亲侄儿，就没有这些顾及了。

贾环从贾母那里领命出来，转到贾政的书房，贾政也没有特别的话需要叮嘱他，因为此次南下，主事的还是林之孝，贾环不过是跟过去，聊表情意罢了。

贾环从贾政那里领命出来，满心欢喜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命令房里的嬷嬷和小丫头给自己打点行装，以备出行，嬷嬷和小丫头闻言诧异问道：“三爷这是要远门？要往那里去？”

贾环装腔作势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一语未必，只听得外边院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随即门帘被人猛地撩开，赵姨娘闯将进来，一把拉住贾环，语带哽咽道：“环儿，是那个烂了心肺的狠心人，让你南下远行？你的身体才刚好，哪受得了这样的劳顿！不行，我这就去找老爷，让他省去你这趟差事！”

贾环张嘴正要说话，忽听得外边院里又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随即门帘再次被人猛地撩开，彩霞闯将进来，看到赵姨娘也在，忙刹住步子，在贾环身前站住，急得满脸通红，双手拧在一起，急声说道：“三爷，你……”

贾环伸出手去，抓住彩霞的手，笑着说道：“姨娘、姐姐，你们不要着急。这次南下扬州探望姑奶奶，是我自己向老太太、老爷、太太领的命！”

“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你们不用担心！再者说，此行有林大管家同行，有他照顾，我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而且，我在府里也呆久了，静极思动，正想要出门走一走，转一转，可巧就有了这个机会，正中了我的下怀。”

“再有，我这也是为老太太、老爷、太太分忧，身为人子，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向你们保证，我这次出行，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让自己全须全尾地回来——或许，出去转转，心情好了，见识多了，胃口也跟着好了，到了姑奶奶家好吃好喝的，长几斤肉也说不定呢！”

贾环把这次南下扬州的情理掰碎了说给赵姨娘、彩霞听了，她们找不出别的反对的话，只能认下。

如果是别的事情，以赵姨娘在贾政那里得宠的程度，她去求一求贾政，真能起到三分作用；但是这个事情，却是老太太决定的，以赵姨娘的身份，就没有干涉的余地了。

至于彩霞，不要说她现在还是王夫人房里的人，就算已经被贾环讨了来，主子们已经订下的事情，也容不得她多嘴。

赵姨娘和彩霞跟贾环房里的嬷嬷、小丫头一起，帮着贾环收拾行装，满满地装了两大包裹，就是着，还是贾环紧拦着，把许多路途当中用不着的东西都撇除在外了，如果全依着赵姨娘和彩霞，再有两大包裹，也打不住。

贾环这里收拾好了，赵姨娘和彩霞留下来和他说话，贾环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赵姨娘母子连心，怎么也放心不下，反反复复地把一些自认为重要的事情，嘱咐给贾环；彩霞也在一旁查漏补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