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贾环献言

说定了林黛玉北上的事情，贾环欲言又止。

林如海见状，正色说道：“贤侄，你我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你这天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情意我都承在心里，早已把你视如己出，和玉儿一般无二了。你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不需要有什么避讳！”

贾环闻言，又犹豫了一番，才下定决心，沉声说道：“姑丈，我的情况你都了解，下面这番话，说出来，可能会让你对我心生其他看法，但却是出自我的真心，希望姑丈能够理解！”

林如海和声说道：“贤侄，实话跟你说，一开始知道这次是你南下来我府上，我确实心有疑虑，但是见到你的人之后，那些疑虑就一散而空了。”

“再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对你已经再无任何看法，之前都曾心生过，求一求老太太、二哥，把你过继到我名下的心思！所以，你有话，只管直说，就算有所冒犯，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贾环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说道：“姑丈，妹妹北上，到老太太身边，由老太太亲自教养的事情，是老太太的决定的事情，这个没有别的可说。”

“我只是有一点疑虑，妹妹北上进府之后，一切吃穿用度，自然有老太太为她操持，本不用我在这里瞎操心，但是在我的心里，却有一个想法——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事，虽然妹妹只有一个人，又是个女孩，不需要多少花销，但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好，等妹妹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那样的大事，总不能也靠亲戚吧！”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倾身伸手过来在贾环的肩膀上拍了拍，点头说道：“原来你要跟我说的是这个！你这番话，全是为了玉儿着想，我怎么会因此怪罪你呢？”

“况且，你说的这个事儿，未免考虑得太长远，玉儿现在还小，要嫁人还要等好几年呢！再者说，玉儿谈婚论嫁的事情，自然有我为她操持，自然不会麻烦到老太太、二哥他们！”

贾环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道：“有一句话，小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林如海笑着说道：“贤侄有话尽管说来。”

贾环抬眼认真看了林如海一眼，终究还是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姑丈，小侄妄言，如果冲撞了你，还请你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儿上，不要往心里去！

“和姑丈相处这一个多月，姑奶奶离世前后，姑丈精神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旁的不说，只看姑丈的相貌，就比之前衰老了许多！”

“姑丈和姑奶奶的伉俪情深，小侄都看在眼里，姑奶奶离世，对妹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姑丈身心的冲击，应该远在妹妹之上！”

“姑丈又身居重职，公务繁忙，没有闲暇时间调养生息，为了不耽误公事，只能强抑悲痛，如此一来，对身体的伤害更大！”

“姑丈现在虽然能够凭借着高深的品级才气支撑住，但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心中这股郁气沉积一日，将来爆发的时候就严重一分，万一……等不到妹妹出阁之日，世上只剩下妹妹孤苦伶仃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林如海没有想到，贾环年纪轻轻，竟然想得如此深远，而且考虑的事情，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林如海在贾敏故去之后，悲恸难抑，现在能够勉强支持，就像贾环说的，不过是靠着品级才气硬撑罢了，他自己也有所预感，如此硬撑，难以长久！

贾环口中的“万一”，由他说出口，对林如海确实有些不恭敬，怪不得他开口之前，再三强调林如海听过之后，不要放在心上。

但是林如海听了，怎能不上心？

这个上心，却不是对贾环真的有了什么看法，而是开始重视起贾环的这个忧虑，拧眉说道：“贤侄所思所虑，都是为我父女着想，我明白你的真心！而且，贤侄所言，着实非虚，我这些天来，确实感觉到精神不济，一日不如一日，能够撑到什么时候，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你姑母和我，现在只剩下你妹妹这一条血脉，为了她，我甘愿豁出命去！贤侄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这个情，我承下了！”

“贤侄既然能够想到这里，那一定也有解决的办法，以贤侄所见，我应当做一些怎么样的准备呢？”

贾环沉声说道：“姑丈，我倒不是不放心老太太，她老人家，对妹妹的爱护，是出自真心，这个无需置疑！我担心的是，太太那里……小侄听闻过一些传言，说太太和姑奶奶当年……况且，现在府里管事的，正是太太，总领大事的链二嫂子，是太太的内侄女。”

“虽然有老太太在上面镇着，她们不敢委屈了妹妹，但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考虑不到那么许多，她们想要在私底下耍一些手段，想要瞒住老太太，也并不难。”

“以我看来，妹妹此去，姑丈这边为了妹妹着想，自然不能明着摆出防备太太作祟的架势，但是私底下，却不能不偷做安排。”

“现在姑丈还在，想必太太她们就算有什么心思，也难以施展，只需要给妹妹的身边，安排一两个得用的人，再派一两个忠心的人，暗自跟着北上，妹妹有什么事情，可以得到些助力，不需要万事都靠老太太扶持。”

“姑丈这边再保重好自身，把身体调养过来，等到妹妹长成了，仔细地为她挑选一门妥当的婚事，安安稳稳地把妹妹送出阁，大事才能了了。”

林如海听了贾环这番话，合掌笑道：“亏我之前看贤侄在读书进学上天资不佳，还不放心贤侄，现在听了贤侄这番话，对你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你在贾府虽然只是庶出，但是只要有这番深谋远虑的心思，旁的不敢说，一生富贵是跑不掉的了！”

林如海虽然在进学方面天资卓绝，而今才气凛然，品级高深，在朝堂之上，也称得上是一位能臣，但是在处理后宅的事情上，却没有什么经验——这本来也不应该是他需要操心的。

贾母怜惜林黛玉年幼丧母，无人教养，要接她过去亲自教导，林如海只是承情，并没有多想，现在听了贾环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把林黛玉送到贾母身边，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其中还有许多牵扯。

这里面的事情，林如海一开始只是想不到，一旦被点破，以他的阅历、能力，想出来的办法，比贾环要高明得多。

而且，就像贾环说的那样，只要他还在，林黛玉在贾府就不会真的受到什么委屈，贾环所思所虑的，是他一旦身有不谐，只剩下林黛玉一个，他身为人父，却不能简简单单地把他扔给亲戚了事，需要为她做一番打算。

贾环见林如海听进了自己的进言，心事放下。

林如海只要有了为林黛玉提前做一番打算的心思，那么至少，林如海真的像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里写的那样，没几年好活了，等他真的随贾敏而去之后，有这样一番事先的安排，林府的万贯家财，贾府想要不动声色地昧下，就不容易了。

常言道：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短！

林黛玉是一个深闺女子，不懂银钱经济，也不知道，她到贾府，并不是白吃白喝的。

她没有进贾府的时候，林如海这边，每年几个时节，也都会给贾母送去丰厚贺礼，一年下来不下三千两白银。

林黛玉一旦到了贾府，那几个时节的贺礼，自然要更加丰厚了——比往年多出来的，自然就是林黛玉的“食宿费”了！

但是，贾府上下，除了无心理事，一心享福的老太君贾母，还有被养在蜜罐里的贾宝玉，其他人，哪个不是眼睛落在钱眼儿的。

每年吃着林如海的孝敬，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话。一旦林黛玉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他们不连骨头带肉地把她撕碎了吞下肚，还要亏着上面有一个老太太压着呢。

如果林如海真的没为林黛玉做出任何安排，林黛玉在贾府，少不得要受些白吃白喝的白眼——尽管贾府整个吞下林家的家资之后，那些钱林黛玉一个人十辈子也花不完！

此事议定，林如海就开始命人为林黛玉北上做准备。

第二天，贾府果然有派了人来，通禀了贾母的意思：“逝者已矣，生者无需太过悲痛，照顾好自己，就是对逝者最大的慰藉！黛玉年幼丧母，天怜地惜，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我心不忍，还是早日把她送到我身边来，我会比自己的亲孙女还要疼爱几分！”

林如海把贾母的意思跟林黛玉说了，林黛玉不忍抛下父亲一个，孤苦无依，想要留下来，却被林如海劝道：“我儿无需担心我，现在我只剩下你一个人值得挂心，你的安危，就是我的一切！”

“把你送到外祖母身边，一来可以得到亲人的爱护，二来可以有所教养，三来，这里一应都是你母亲的旧物，你每日见了，难免伤心，你的身体本就不好，长此以往，总不是事；四来，为父公务繁忙，无暇照顾与你，况且你与你母亲相肖，为父看到你，不免想起你母亲，自己心里也难过。”

“如此种种，你留下来，与你与我，都是有弊无利；还是去你外祖母那里住一阵子，等你我都能接受你母亲去了的事实之后，再把你接回来，咱们父女相依为命！”

林黛玉听了，没可奈何，只能含泪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