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晦寿
就像因害怕影子而躲进黑暗里的人,终会在天明时被影子重新寻到。
那些曾在三年前将陆云生纠缠的事物,终于重新将陆云生找到。
而回到夔牛楼的陆云生也躲进了他的房间,那些如影随形的污浊与晦恶好像也随着房门的关闭而减轻了一些。
房间里的家具简陋到只有一张床和柜子,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只有立在墙角的那七八把长短不一的剑。那些剑给了他巨大的安全感,他曾抱着剑熬过了每一个因恐惧而无法入眠的夜晚。
陆云生并不恐惧晦寿,他只是恐惧自己的过去。
就像陆云生当初所设想的那样,当那些腐烂的、堕落的求仙者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应该会抛弃掉雁城的一切,带着自己攒下的碎银,背上那些剑,逃往下一座城。
直到那些求仙者不再寻求仙道,或者他们所追求的名为皂阁的天道恢复了正常。
但那些执着的疯子不可能将成仙的道路放弃,就像已经破败的天道不可能恢复正常一样。
所以那些堕落的求仙者不会放弃对他的寻找,毕竟他是那场仙国坠落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在那场将天幕撕碎、山河尽毁,将上个修仙纪元毁灭的战争中,只有他被那濒死的自己救下。于是在这个喊着修仙救世的修仙者成为主流的时代,路云生便成了唯一一个旧时代的修仙者,也是那个旧时代所留下的一缕亡魂——北落仙门,陆云生。
陆云生摇了摇头,打消了乘着夜色直接逃离的念头。他现在并不清楚那些阁皂的信徒们要做什么,所以他需要一些情报,让他足以避开绝大多数的求仙者,直至他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几乎几天未眠的陆云生将所有的剑铺在床上,然后抱着这些剑慢慢睡了过去。
天才微微亮起时,卷缩在床上的陆云生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如过去三年的每一天一般,穿好黑衣。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却没有鸦奴从门缝中塞进来新的指令。这算一个好消息,意味着今日城内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毕竟群鸦阁一直都如其名字一般,是围绕着死亡而建立的机构。每当很多人死去的时候,群鸦阁就会鸦仆们放出,去追寻着那些腐烂的来源。
但是群鸦阁没有发出新的指令,不代表着陆云生可以休息。他要去寻找有关于晦寿教派的情报,为自己逃离这里做好准备。
好在群鸦阁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情报系统,各种零碎的消息被鸦仆带回后,会经过奴的系统性整理放置进鸦巢之中,然后经过鸦羽的筛选送到牧鸦人的桌上。
最后由那掌控着这个群鸦阁的牧鸦人发出指令,让鸦仆们将一些不懂事的人丢进天河里喂鱼,或是把那些逃到下水道里的老鼠从下水道里揪出来。
提着羽剑的陆云生坐着天梯到达了夔牛楼的地下三层,这边是雁城一年以内的各种情报,从肉价的涨幅到各种案件的档案应有尽有。
一些满脸疲惫的鸦奴穿梭在如海般的书架之间,等待着换班的时间。有鸦奴踩着梯子将高处的一些情报摘下,那是已经无用或者被发现错误的情报,这些情报会沿着夔牛楼地下的暗道,被送去焚烧。
关于求仙者的资料非常好找,他们的情报与传火者、练气士一起占满了几个大架子。
陆云生随手抽出来一份资料,是一份《瓢把子入药外丹丹方》,里面写满了猜想与论证,与作者将丹药吃下去的反应。
这就是那些求仙者,他们在三十年前见过了那仙人降世的伟力,又接受了中土那唯物的,科学辩证的思想。于是他们用自己愚昧而短视的想法,试图去将所谓的仙路握在手中。
但更可笑的是,他们所触碰到的那非人的缥缈仙路,只不过是那条破碎的、已经近似疯狂的道所逸散的污染而已。
于是天道的污染以求仙者为纽带开始传递,以走火入魔的形式将被污染者变成癫狂的疯子。而处理求仙者的走火入魔,也是群鸦阁工作的一部分。
而陆云生知道这些秘密,他甚至是其中一些秘密的经历者,但他无法将这些秘密告诉他人。毕竟有时候,那些秘密本身便已经是污染的一种了。
陆云生将那本写满研究笔记的丹方放回架子上,将另一册《二蒂莲摘首仙酿》抽了出来。册子上讲的是让女子怀上两个脑袋的婴孩,生下后拿来酿酒。据作者说,饮下仙酿之后,就如同长出新的脑袋一般,思考任何事都无比的清明。
然后是整本档案的最后,是一张用中土那边的留影仪所记录下的图片。那是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男人的布满血迹的尸体,而旁边站着来自白鳞阁的斩妖人。
“仅仅是用愚昧的自以为是去触碰仙路,就已经被污染成这个样子了吗?”陆云生放下手中的档案,叹息着。
“大人,您也是来找适合自己的功法的吗?”
一旁的鸦奴看见陆云生翻动那些档案,忍不住凑过来问。
“怎么了吗?”陆云生不动声色的将手靠近了与羽剑。
“回大人,这个架子上大多数都是代价太大,或者走错路子的。您可以看看那个架子上的,那边架子上很多都是东边一些仙道天才研究的成果。”
鸦奴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档案架,只不过那个架子的分类是‘仙路研究与内外丹方符箓辟谷大全’。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陆云生想起他的那些鸦仆同事,他们总是用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增强自己的实力,来避免自己在某一次任务中忽然死去。但可惜的是,他们更多的是因为过分的追求力量而变成妖魔,最后被杀死,丢进下水道里,就像是消耗品一样。
“嗯,那大人先看着吧,毕竟现在世道这么乱,变厉害一点总是好的。当然要注意不能走火入魔,不然丢工作事小,被当成妖怪通缉事可就大了。”
鸦奴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然后慢慢的离开了。
而陆云生依然在那里翻着那些档案,那些沾满血迹的纸张中所写着的是求仙者的繁荣,那些从破败的天道中得到的力量渐渐改变很多人的生活,也慢慢将整个世界改变。
就像那些让人变成怪物的血肉符箓,也可以为残疾之人接上断肢一样,一切看人如何使用。
终于,陆云生在架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他所需要的那份资料。那是在雁城北方,为了取悦他们所谓的阁皂神,晦寿教派杀掉了一整个村庄的人用于祭祀。
前去探查的鸦仆找到了大量线索,顺便掌握了数名晦寿教派信徒的资料。这些被完整的记录在这些档案之中,甚至卷宗最后还留着群鸦阁内部的记号,表示上头有大人物阻止了群鸦阁对这件事的继续调查。
陆云生合上册子,想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