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闻者
起风了,很凉的风才给夏日的闷热稍稍吹散了一些,又吹来稀疏的云层,将星星罩盖。
听光拉着二轮的车子,在酒馆众多的街道上转悠着。不知怎么回事,以往深夜的街道上都会有醉酒的人,可今夜大街却安静的让人有点发慌。
在很长的转悠之后,听光才觉得今夜大概是拉不到客人了,于是转身朝着旧城区走去。
刻着秃头的精致神像挂在车子的一侧,在风吹雨打之后变得有些斑驳。那是他很好的朋友所送给他的神像,说是在他走夜路的时候可以帮助他避开邪祟。
虽然听光并不相信这种说辞,但毕竟是朋友的心意,便挂在了此处。听光在城外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些被祭拜的神明,那些污秽的眼被封在泥塑的神像胚子中,总让人感觉不舒服。
在二轮车晃悠的声音中,有人拦住了车子,却将听光吓了一跳。
那是把自个埋在黑袍子里的人,个子矮小力气却很大,只用了一只手就让听光的车子牢牢的停在原地。
“大人?您要坐车吗?”听光弯下腰,将车把手放在地上,搬下一个小板凳放在车前,让那人踩着小板凳坐到车上。
“去那边。”黑袍人没说清楚要去哪里,只是让听光把车子往旧城区方向拉着。
听光也不含糊,两手稳稳的将车把抬起,拉着车子向前慢跑着。他两手像弹簧一样绷住车把手,让车子上的人感觉不到颠簸。
“大人,您这么称呼啊?”听光扯着闲话,眼神忍不住向后瞄去。在那客人说话的时候,听光分明看见在那人嘴里有一颗眼珠子朝他看来,吓了他一身冷汗。
“我叫陈易之。”那黑衣人有些无精打采的说着,却让听光松了一口气。听光这次没在这个叫陈易之的客人嘴里看见眼珠,而刚才,或许只是他看错了。
陈易之坐在二轮车上,平复着体内触手与血肉的蠕动。
维持他生命的晦寿之术终于在此时出现了小小的问题,让他痛苦且麻木。于是他不得已伪装成人的模样,拦下了路过的二轮车,让车载着他朝天道所在的方向驶去。
“没有身躯的灵还是太过脆弱了。”陈易之在心底默默的感叹着。
远处是寂静的居民区,破旧的砖石堆积的房子连成一片,直到远处的烟尘与天空。
听光忽然停止了前进,只是将车子拉向巷子的拐角,喘着粗气对陈易之做着安静的手势,让陈易之有些莫名其妙,于是陈易之用血肉黏合出手臂的样子,扶住车的栏杆往外看去。
抬起头的陈易之微微张开嘴巴,眼球从咽喉中挤出,从牙缝里朝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之后却默默的低下头,缩了回来。
一只庞大无比的影兽立在前放的不远处,拦住了陈易之的去路,那影兽朝着天空裂开巨大的口器,发出无声的嘶吼。
而后便有无数的炮火倾泻着,用火焰将那边焚烧,用爆炸将那里毁灭。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东西忽然就出现了。”车夫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陈易之叹气,分明是这车夫闯进了雁城官家围杀猎物的阵中,才能看到那污秽之物,不然在阵外,哪怕是贴着脸路过,也不会发现分毫。
而且这种阵都会带有防止猎物跑开的封禁,此刻也只能等着雁城官家的这场围猎早点结束。
但陈易之的期待很快就落空了,远处的那巨大影兽开始沸腾,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往外撕裂,将那坚韧的茧打碎一样。
在影兽的哀嚎中,一具白骨从那破碎的身躯之中钻出,愤怒着,将火焰从虚空之中唤出,狂躁着,唤来狂风将四周的巨石与泥沙卷起。于是在天地的威压之中,封锁这片区域的阵便破碎掉了。刹那间,便有无数火焰如雨一样将旧城区卷席点燃。
陈易之有些惊讶,拉着那分明是鬼神的残骸,却被羞辱镇压在影兽的体内。而现在那鬼神跑了出来,便要愤怒的将此地毁灭。
与此同时,姜无圣站在夔牛楼的最高处,看到如蛋壳一样的阵破碎,便捏碎了那块刻着闻者的木牌。
闻者是雁城官家的底牌之一,却没想到如此早就被翻了出来。
姜无圣的面色有些难看,毕竟一只鬼神便足以将一坊毁灭,那怕那是一只已经被斩去影子,遍体鳞伤的鬼神。
这分明是宫里那些人的肆无忌惮,表明天华京依然有能力捕捉鬼神,并且将那些鬼神炼化。
在姜无圣把那木牌捏碎之后,便有老鼠从雁城底下排水的管道中钻出。那些老鼠都脏兮兮的,却又都长着一只人的耳朵。有些老鼠的左边耳朵是人的,有些则是右边。
那些老鼠汇聚起来,像一股黑色的潮水一样穿过逃难的人群,向那鬼神围去。
鬼神此时沐浴在风中,等待着风把泥土塑在自己身上,等待着四周的火焰将泥土烘干,而这便是祂的新躯,也是新的神像。
但随着一只老鼠不要命一样撞在鬼神身上的时候,那鬼神却惊慌了起来。那老鼠纯黑色的血渗在那祂泥塑的身上,像是天下最污浊的东西一般,将那里腐蚀着,变成血肉一样的东西。
这仿佛挑衅的行为让鬼神更加愤怒,有火焰冲天而起,把四周的房屋烧至融化,将此处变成炼狱的景观。
大片长着人耳的老鼠被火焰吞没,只留下噼里啪啦的声响,但还是有少数的老鼠扑向那咆哮的鬼神,将自己的血与肝脑涂在祂的身上,让那些泥塑的身躯变成蠕动的血肉。
在鬼神四周无人的角落里,有数十名没有耳朵的人躲在巷道里,他们都是所谓的闻者,在此等待着那鬼神的血肉化。
“只要祂的躯体变为肉体,便意味着祂的魂魄就不可离开躯壳,不可离开人界,也意味着祂此刻是可以被杀死的。”
没有耳朵的闻者说着话,给那些新人讲解着,但他身后那些闻者却都安静着,都像是没看见领头者一样,让领头的闻者有些无奈,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观者不可说,闻者不可视,而言者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