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棺木之下六有招
暮色四合,卢荣和呼延略将长条茶案挪到院子里,边坐等议事的命官们到来,边欣赏远天那几颗逐渐凸显出来的稀疏的暗星。
清俊的陶县丞最先来到,作为雍丘城内仅在卢荣之下的官长,他始终与这位比自己小了十一岁的县令之间有一层拨不开的隔阂。
他敬而远之地坐在卢荣对面,见呼延略也参加今晚的议事,他眉头微蹙,但无一言。
微胖的李主薄笑呵呵随后到,坐在卢荣身边品茶。
秦县尉和张典吏同时到,分别在条案的两头坐下。
王班头最后到,站在张典吏侧后。
卢荣先问了今天县里的各种事务,让王班头把吴适的事复述了说了一遍。
秦老秀才也是本城的名士,他家墓地今天发生的事情自然人尽皆知,卢县令为查案亲自为秦母落棺覆土的事情自然也传为了佳话。
汇报完问讯吴适经过后就想退出去的王班头忽听卢荣问:“今日吴祥百般狡辩时,王班头是不是有话要说?”
张典吏扭头看自己的手下,王班头有点蒙,见卢荣和呼延略都在看自己,他立时便想起了自己当时的想法。
雍丘丧葬习俗里有个“洒金”的步骤,城里的豪门大户为防止日后有盗墓贼盗墓都会在下葬的前一天往墓坑里洒些碎银子、铜板,上面只薄薄洒上一层土,“洒金”数量完全取决于自家财力。
秦老秀才为人素不张扬且德厚,提前也往亡母的墓坑里洒了几十文铜钱。
因为墓坑深约七尺,为方便下坑取钱的人上下,特意让土工们在一侧墓壁上挖了四五级土台阶。
“我在想,如果吴祥杀死了刘汉和邵氏,将他们埋在墓坑之下,会不会是摸金人弄走了邵氏尸身,复将刘汉再度埋好,所以今晨吴祥虽去得早并未发现墓坑的异常?”生长于雍丘本地的王班头,从捕快开始,已有十余年的缉捕经验。
“摸金人”是当地对盗墓贼的美称,因为谁都敢得罪盗墓贼,更担心自家祖坟被盗掘。
同样,雍丘周边还有配“阴婚”的习俗,偷女尸的案子也常有发生。
在座的除了呼延略和卢荣,所有人最迟也比卢荣早到雍丘一年,因此聪明的呼延略一眼看出在座的人中最与卢荣保持距离、对自己最漠视的就是陶县丞。
因此,他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听,细细地看。
王班头的话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秦县尉和李主薄对刘氏与庞佐清白说持保留态度,他们认为“刘氏与刘汉年纪相差了十余岁,嫁来刘家数年未有子嗣,与庞氏兄弟又是旧邻居,近水楼台,她即便和庞佐是清白的,未必与庞炯无私情。”
张典吏却极力主张凶手是吴祥,因为当晚只有他和吴祥在墓地干活,他说刘汉回家了,但刘氏坚称丈夫彻夜未归,现在关于刘氏与庞佐有私情的话也是吴祥传出来的,可见此人与吴祥定然素来不睦,有杀人的动机。
王班头没有发言权,认为顶头上司的判断与自己一致,因此只是连连点头。
卢荣故意不表态,任他们争论,他是想逼陶县丞说话。
终于,大概觉得这样争论下去天亮也不会有结果,陶县丞清清嗓子,终于开口了:“既如此,不妨诈一诈吴祥,就说邵氏没死被摸金人救了,看他是什么反应。”
显然,陶县丞支持张典吏的分析。顺着这个思路,今晚的议事终于步入了正题。
月上中天时,议事会终于散了。
人走后,卢荣不怀好意地在呼延略肚子上拍了一掌:“难得我们的小肚兜今天一言不发,这里憋了一肚子的话吧,哈哈!”
“小肚兜”是卢荣的大哥卢青给呼延略起的绰号。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已经十七八岁的呼延略至今离不开肚兜,因为肠胃不好,似乎只要不戴肚兜护着肚脐,就会闹肚子呢。
呼延略笑着回他一掌故意提高了音量:“回去我就央告姨妈,赶紧给你娶一房正妻......”
卢荣这才察觉,两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卧房门口,吓得他忙去捂呼延略的嘴,从小被表弟在母亲面前告状没少被拧耳朵的卢荣低声央告:“打住,愚兄错了!”
呼延略得意地笑了。
他的卧房与卢荣的卧房间隔了一个饭厅,进门前,两人习惯地互相点头,他突然说:“表哥你猜,吴祥现在是不是也在想明天怎么答对我们的问讯?”
次日,一看见跪在堂下的吴祥卢荣不禁哑然失笑。
只一夜,吴祥的头发居然灰白了大半。
不出所料,吴祥振振有词地坚称“刘汉说他妻刘氏与庞佐通奸,他的死必是奸夫所为,再说,他们的家事实在与我无干!”
“至于什么邵氏失踪,小人确实不知!大人明察!”
虽是意料之中,卢荣仍有些恼怒:“你这个脏心烂肺的畜生!你抬头看看,邵氏的女儿今日可在堂前!”
除了昨晚议事的人,所有人这才察觉小莲和李老汉今天没有到,但是他们到不到的,似乎没那么重要吧?
但是吴祥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大脑混乱杂沓地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
“因为,邵氏找到了,她被摸金人救了!”观察出吴祥神态的巨变,卢荣一字一顿地说。
凶手即便亲手将受害者推下万丈深崖,即便亲手捅了受害者数十刀眼见到尸体僵硬,只要没有将尸体化成粉末,你告诉他死者复活了,他都会有一分相信,何况吴祥是在漆黑的墓坑里行凶埋尸?
果然,吴祥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卢荣,此刻的他三魂七魄已散去了大半。
“吴祥,你是招还是不招?今已有人证在,你再不招,本官必打得你筋断骨折!”卢荣的手伸向了红头签筒。
吴祥长叹一声:“大人莫打,小的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