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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香火

陈子笺翻阅着那本册子,一页页濡湿的纸张崩溃消散。

他仿佛在纸页之间看见一个天真而充满烦恼的少年,一步步的走向衰老与堕落,在临死前的恐惧和挣扎之中被时代抛弃。

最终,满怀怨愤的陈家老祖,向自己的子孙后代伸出了魔爪。

‘没有灵根便无法继承家业,我要守住初衷,不能让这份机缘流落到他人之手。因为陈家作为神器的得利者,一旦被其他人得到,等待陈家的肯定是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那么陈家的子嗣为家族付出代价。而我向天发誓,只要我找到拥有灵根的继承人,只要他的修炼天赋强势于我,只要他能让陈家传承下去,等到天地灵气真正充沛的时代到来,到时候我就能寿终正寝安心离去……’

‘十二年三月,从今天开始,我陈家祖便取代了陈慈芳,又能再活一个甲子。’

‘年轻的身体真好,在逝水无情的岁月面前,一切又充满了新的希望和可能。他天生没有灵根,我却可以将灵根附着于自身的魂魄,这也许久是所谓的尸解成仙吧?’

‘我长生久视,见证封建王朝的没落,注视着新时代的来临。可惜天地灵气还是同样稀薄,我的本事打不过那些飞机大炮,但是施展障眼法避避风头还是没问题的。’

‘在我的悉心安排下,我总算重新回到家族的血脉之中,掌握主动。而在其他族人的眼里,往日的罪孽似乎都被注入了那衰老腐朽的身躯,随着丧葬的烈火一同消散。’

‘为了防止记忆丢失,我需要使用更多的时间来研究香炉和古书,并且将我的研究成果储存在香炉里。每当我以为我是陈慈芳的时候,我就来到香炉里重温旧梦,只要将我自身的记忆不断强化,我就不会陷入迷失和混乱。’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迷失和混乱又必将成为我最大的恐惧,也许我可以将它们炼化并剥离出来,在陈家的血脉上播种。这样一来,所有的陈家人都是我的前尘碎片和记忆延伸,我可以把整个家族扛在肩上负重前行,将所有人都握在手中。’

陈子笺心头一跳,他从小就发现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这让他对自身意志存在认知障碍,这分明就是陈家老祖的干涉所致。

但陈家老祖并非故意创造这种情况。

他无法炼制出活人和理想的容器,也没有刻意设计这种认知障碍。

事实上,他只是将香炉的炼化产物播种在子嗣身上,并等待子嗣孕育出下一代,之后他再去暗中检查后代否具备灵根。

但令陈家老祖失望的是,他花费多年的时间,仍未能培养出有灵根的继承人。

于是他在临终前再次秘密进行了转魂仪式,然后再次夺舍并且重获新生。

在陈子笺看来,陈家老祖此时可能已经陷入疯狂的状态。

在寿命即将耗尽、魂魄即将消散的紧迫情况下,他的挣扎只是借口。

即使出现有天资异禀的继承人,他大概也不会轻易放手。

因此,尽管陈家老祖口口声声说为了家族传承,但从他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意图是“我不想死”。

陈家老祖也害怕天劫的降临,并非每次临近死亡时都会进行转魂重生。

有时他会选择在香炉中隐藏多年,利用操控管家和仆人的手段维持对外界的认知。

不过当他失去耐心时,他会再次采取相同的手法,冠冕堂皇地收割整个家族。

或许对某些人而言,陈家老祖是一个横空出世的英雄,他的存在改变了命运和历史格局,给很多人带来了生存和利益。

但对陈子笺来说,陈家老祖已经演变成了一个怪物,他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最终导致了陈子笺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陈子笺一路翻阅到最后,手中只剩下几页薄薄的纸张:

“这些字迹格外清晰,这应该是他最强的执念了吧?”

可陈子笺定神一看,发现陈家老祖嘴巴上说了这几世的修行和对古书的钻研,实际上却只留下了一门从古书中翻译出来的望气术,用来确定天地灵气是否恢复。

由此可见,陈家老祖并不是真正的想找继承人,他一直对古书和香炉的存在保持了隐瞒。对他来说,对天地灵气的追求优先级远高于所谓的家族传承和有灵根的继承人。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恐怕老祖计划躲藏在香炉里,假装是家族传承的聚宝神器,只教给后代望气术。等到天地灵气重新复苏时,他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卷土重来。

随着翻阅结束,最后一页纸张消散,炉中的天地重归烟尘形态。

陈子笺一时间无法找到重点,也无法抓住锚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飘渺虚幻,意识再度飘荡上升。

“这是我吞噬了构造记忆幻境的储备灵气,重新恢复了神识状态?”

随后,陈子笺惊愕地发现自己被人从深坑中挖出,放在了香案之上。

原本酷似18K黄金的青铜香炉外表,如今却像泡过菜籽油一样,变得黄中带黑的,看起来不像是一件值钱的贵金属,而像是很多年都没有擦洗养护的旧香炉。

他的神识观察四周,发现山神庙内依然破旧不堪,屋顶的破洞没有得到修补,墙角堆着柴薪,地上的大坑被泥土和石砖掩埋,时间似乎并没有过去太久。

当陈子笺施展香炉中记载的望气术,试图辨认天地灵气浓度时,他感到非常无奈。因为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依旧非常稀薄,微弱到无法孕育灵物。

仅仅是施展大范围的望气术,已经让陈子笺有些疲倦困乏。

若不是有个灰袍老道士收着油纸伞走进门来,陈子笺又要再度陷入沉睡。

灰袍老道士对陈子笺的存在浑然不觉,他从背篓里取出一副对联似的红纸黑字,将其放在香案之上。

左为:勇援百兽震天下,右为:吞狼逐鹿定乾坤,上批:山君庇佑。

也许这老道士确实很穷,没法筹集资金来修葺山神庙。这就导致那原本就没有脑袋的山君神像持续摆烂,看着是令人有些尴尬。

于是老道士选择降低成本,用木架挂着一副“猛虎下山”的水墨图,挡住神像作为代替。

“难道就是老道士偷偷地将我挖了出来,并且填补了坠落痕迹?”

陈子笺好奇地探出神识,发现神像和画像中没有任何神灵存在。

不过就在老道士进来后不久,一个樵夫扛着柴火走了进来,低声对老道士说了些什么。

一开始,陈子笺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感到他们所使用的本地方言非常晦涩难懂。

当那个樵夫点燃了一炷香之后,陈子笺的头脑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立刻听懂了樵夫和老道士之间的对话内容。

樵夫:“今年又不好过啊,本该收成的日子又是阴雨连绵,求山君庇佑……”

“对了,道长,前些夜里听见山上有动静,是不是有天外陨铁落在山上?要是能寻到陨铁,卖给云舟城里的武林盟,多少也能把这破庙修一修吧?”

老道士:“唉,可别提了!老道士我找了几天几夜,就只找到许些陨铁碎片,多数陨铁肯定都被那天火烧掉了呀,这锻造一把飞刀都不够,哪里能凑到银钱修庙呢?”

樵夫:“是啊,陈丰县里很多人都看到天降流星,但真正捡到陨铁的少之又少。也许是信奉山君的人越来越少了,庙宇越来越破落,这上香也就不灵了吧?”

老道士:“心诚则灵。不过这些天,县里来了些武林人士,驾着一身轻功的本事在山间地里高来高去的,我们这些山野小民还是不要和他们抢陨铁了,免得起纠纷。”

偷听之间,陈子笺发现情况有怪。

他注意到老道士和樵夫额头上戴着一种金属紧箍,形状有些类似孙悟空的紧箍,但纹样和材质完全不同,不知道有何种用途。

此外,两人的说话方式也不像现代人,他们谈论的内容都与拾荒发财和科举功名有关。

最重要的是,陈子笺发现他们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现代的便捷电子产品或电灯,甚至连最基本的火柴和打火机都没有,而是使用火折子来点燃柴草。

陈子笺心中猛然明悟,确认香炉穿越到了其他的真实世界。

这个发现让陈子笺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陈家老祖找上门来的可能性变得相对较低。

不过,考虑到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神奇的事物,陈家老祖失去香炉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死亡。他有可能仍然维持存活,还有机会寻找新的身体来继续复活。

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香炉失踪肯定是当时天地异变引发的奇怪变数。

虽然暂时甩掉了陈家老祖,但陈子笺无法保证之后的日子都会一帆风顺。

神识探查周围,如今山君已经不在。

陈子笺觉得,他或许可以借用这个地盘和寺庙的香火来滋养自身。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子笺好奇地观察着樵夫和老道士,他可以确定天地灵气还未完全恢复,樵夫显然是一个普通的村民,而老道士则有一些微弱的修炼痕迹。

当陈子笺试图利用神识观察山下时,却发现自己很快陷入了困倦之中。

他依稀看到山下有个炊烟袅袅、白墙墨瓦的县城,远方有座古城,但是自身状态不佳,只是匆匆一瞥就不得不收回神识目光。

尽管再次确认,天地灵气仍然稀薄可怜,但陈子笺却发觉其他的气息存在。

例如县城里弥漫着人们热闹生活的烟火旺气,山间流动着浓郁的瘴气,山林水潭周围凝聚着阴气,杀猪屠户家产生的煞气,客栈上空弥散着浑浊的气息,远方城池流动着地气,还有隐约可见的皇庭龙气。

每种气息都十分薄弱,只是象征性的、标签般的存在而已。

再看樵夫,他脸上透露着一股郁气,显然今年的农作物收成不佳,内心真的很担忧。

陈子笺甚至感觉到那一炷香里的香火有些奇怪,气息非常混乱,蕴藏着樵夫各种念头。

“原来是县外良田粮食减产,山里打猎和野采又危险,生活拮据的时候家中老人旧病复发,希望能够采集到一味药材来治病。”

“香炉若是能够炼化强烈的记忆,我也许可以引导灵气作为尝试,只不过有可能因此暂时陷入沉睡,试图靠显灵帮人来积累香火的时候,也得留神小心我自己……”

陈子笺伸出虚幻的神识,碰触了那一炷香。

刹那间,这廉价的黄粉竹香散发出一股斑驳混杂的香火,被陈子笺分解开来。

其中郁闷沮丧的香火,代表了樵夫的担忧和忧虑;绚丽华美的香火,则是樵夫对财富的渴望;而微寒阴暗的香火,则是樵夫对老道士的怀疑和轻视……

这愿念有很强的指向性,它们往猛虎下山图上飞去,然后在图上自行消散。

最终,只有那一缕无常无色、无欲无求的【无愿香】可以被陈子笺截取使用。

“真浪费。”陈子笺对那些自动消散的香火感到遗憾。他现在缺乏各种实践所需的能力和材料,眼睁睁的看着材料消失了是有点无语。

但是凡人上香是供奉神明的,又不是来供奉香炉的,他无法改变这一逻辑。

而要将这一缕【无愿香】进行炼化,它的份量又实在太少了。

和那一支尚在燃烧的竹香相比,这一缕无愿香的长度还不到原本长度的百分之一,顶了天就是个烧秃剩下的香屁股。

你这点香火供奉,我真的很难替你办事啊……

陈子笺试图吞噬这一缕无愿香,但无愿香不是这么用的,几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只好暂时存在香炉中攒多一点再说。

灵气尚未复苏,修行不是时候,命里无缘终无份,眼前也没有缘人。

在樵夫和老道士离开后,陈子笺打着哈欠,浑浑噩噩的陷入沉睡。

睡眠或许是一种穿越时间的秘术,只是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很容易忘记日期。

打盹期间,陈子笺感觉有些村民陆续前来过几次,但大部分香火都是飞往水墨图后自行消散,只有少数无愿香被截留下来。

当无愿香积攒到一支炷的时候,陈子笺睁开眼睛。

却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在眼前祭拜,只见她手里捏着一节小拇指粗细的青竹枝,在火盆中剩下的木炭上点燃了竹头,然后把它插入香炉中来祭拜。

“求山君保佑,我娘生病了,家里抓不起药,希望山君让我娘尽快好起来……”

陈子笺瞄了那根“青竹”香一眼,发现其中蕴含的香火符合愿法的无愿香所占比例相当大。

相比之下,其他上香者显得敷衍了事,心中杂念丛生,远远不及这个小姑娘的专注和诚心。

缘分难觅,心性难求。陈子笺也不能保证在他提供帮助之后,这位小姑娘是否还能保持同样的心境来上香供奉。

“但是究竟要怎么炼化呢?只要把对方的记忆和执念引入香炉就行了么?”

陈子笺的神识涌动,整整一炷无愿香燃烧消散,他利用这份香火混合小姑娘的记忆,使得炉中的天地间浮现出虚幻的药材影子。

下一刻,陈子笺开始觉醒香炉炼化记忆的本能。

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那是一种本能。

无需任何人的教导,他也能自然而然地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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