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道士
拜了片刻,老道士的眉头渐渐拧成一股绳,唉声叹气说道:
“嘶,这不对啊?”
“连天降流星的好事都给我逮住了,占卜推算也说今天我有吉运,怎么拜来拜去还是不灵验呢?”
陈子笺闻声,卷起炉中的半炷无愿香,获取了老道士的香火和记忆。
他发现凡人确实不能单凭外表判断,就像老道士看似拘束谨慎,实际上心中隐藏着许多小心思和私密的想法。
随手拆解剥开,最先浮现的,便是老道士无奈又畏惧的心思:
‘我在山君庙中取得这天降异宝,说不定就是我潜心侍奉多年,山君注视之下指引所为,否则为啥人家捡到的都是破碎陨铁,而山君庙里的却是完整的一只香炉呢?哼哼,这搞不好就是老道士我得道成仙的机缘!’
‘这天外陨星降临的声势如此巨大,轰鸣震荡如此繁多,不知道传说中的天庭神界是否发生了什么。不过有飞星陨铁之类的打掩护,有江湖人士混淆视听,任那群人如何怀疑,也想不到这香炉是天外飞来的,我只需卖些陨铁残屑即可……’
‘不过为了购买字画和打理庙宇,手头已经没有银钱了,好久不买烤鸡烤鸭祭拜山君了,也就只有年轻的时候香火鼎盛,贡品才能山君先吃我再吃。啧,这事不可直说,要是被那山里的黄毛大猫和笔尾狐狸听去了,怕不是要来与我抢食……’
‘但是,维持仙风道骨的形象真的好饿啊,辟谷散没啥效果,我该不会还没有步入真正的练气辟谷,就要被活活饿死吧?’
‘……’
陈子笺将杂念和香火分离开来,随手翻阅老道士的一些念头,这些念头大多都是他在上香期间浮现的杂念。
这老道士,练内息而引气的法门没有、攒灵药而温养的财产没有,指引修行互补长短的道友没有、灵气充沛安全稳定的洞府也没有。
法财侣地一样没有,没比那些凡俗武者强多少,只会些望气、推算的粗浅本事。
苟生活嘛,这个老道士难免会有一些装神弄鬼、狐假虎威的行为,于是他问心有愧,难免有一丝自我怀疑的念头夹杂在这里。
虽然老道士没有野狐禅那种钻小聪明歪解典籍,修炼歪门邪道那么离谱,却也谈不上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仙道完人,至于那些修仙丹药和修仙功法,也都是他和友人借酒浇愁的时候幻想、杜撰的,做不得真。
陈子笺将这份记忆拘束在炉中天地,发现这些幻想出来的记忆也可以被炼化。
不过炼化的结果只是一些朦胧破碎的幻梦,可能只能塞进别人的梦中,而不能作为真实的物品来使用。
倒是那老道士念念不忘的烤鸡烤鸭,在诸多记忆之中极为强烈,甚至比那银角碎块、铜钱腰贯还要清晰强烈。
“唔,炼化凡俗食物也不可打折的吗?这要八根无愿香才能炼化一只烤鸡,实在是太贵了吧?”
陈子笺摇了摇不存在的头,便将目光下移。
在同样的香火价位里,又是用于购买凡俗物品,那造钱术的性价比肯定是最高的。
经过一番权衡,陈子笺决定开始炼制银钱。
“这地方人均头戴紧箍,行为举动暗中透露着古怪,要是手里不留点资源,总觉得不放心。但给老道士直接提供资源,也可以看看他的反应和变化,毕竟陈家老祖的记录不可全信,我也可以自行探索其中奥秘。”
“那就降个档次,炼【模糊】级别的银锭咯?”
陈子笺翻弄记忆和欲念,很快便根据画面识别的套路,找到一缕和银钱有关的记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年轻时的老道士不经意间卷入了巡捕司的案件,通过一系列装神弄鬼和巧妙应对,最终化险为夷,并结识了巡捕司的官员,还得到了银元宝作为回报。
虽然那老道士他并没有把银钱和官职看得很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段记忆仍然清晰明亮。
陈子笺将香火投入其中,只见那虚幻的银元宝逐渐变得真实起来,然后又仿佛染上了水雾和雨痕,银元宝表面的光泽变得模糊斑驳。
而陈子笺还发现,在银两的底部还有官印的痕迹,于是设法改掉了这些痕迹,并在银元宝上增添了一些磕碰的痕迹,使之更加逼真。
“原来如此,修改调整记忆结果,是要额外花费香火的,如此一来,用掉了十分之一的无愿香,成本上升不少。”
“只是炼化记忆这能力实在太过逆天,要是真的有修仙者来给我上香,我怕不是能把他吃过的筑基丹都给炼出来。”
“所以这件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装作赏赐给他的就行,越解释反而越容易暴露其中的秘密……”
陈子笺卷起这记忆中的炼化事物,只觉得银元宝轻飘飘的像纸糊的一样,宛如炉中一缕丝线。
不过,陈子笺还在老道士的记忆中,翻到一本《移花接木》的小功法。
这本书记录了一些障眼法的小技巧,只需要一些合适的技巧和微量的灵气,就可以维持自身夺路逃窜时的形象与逼格。
将这种技巧应用在外物之上,当然要比大力飞砖的赏赐方式体面多了。
不然任谁看到香炉喷出银元宝,都会产生不必要的猜测和揣测。
“倒是不用炼化成实体,我自己偷学就行,剩下的香火就先存着应急吧。”
陈子笺在炉中天地实践一番,确认这小功法和望气术一样简单,一学就会,便随手施展。
“嗯?!”老道士上完香,正在为今晚的着落发愁,忽然觉得眼前有烟雾涌动,胸口一重,有种沉甸甸的东西落了进去。
他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大锭银元宝!
老道士顿时脸色狂喜,修行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这元宝,足有50两!多、多谢山君赏赐!”
陈子笺暗中观察:“原来是50两吗?这放在前世的现代世界,一个有历史的旧元宝,纯银价格大约是2万5千块钱,算上文物和历史价值大约是5万至10万。”
“这香炉当聚宝盆使唤,是真的能发家致富啊!”
“可惜是古代赚钱古代花,也不知道这点银子的购买力到底如何。”
“如今我落在这庙里无法离开,还得靠老道士给我带点香客过来,主动给他点回应也好,但不宜太过频繁,以免他得意忘形了……”
炼化的结果还算不错,陈子笺重新进行审视老道士的记忆。
原来那些记忆,被炼制过一次之后就不再明亮,仿佛被抽走了核心与精髓,它逐渐变得斑驳晦暗,就像即将被淡化遗忘。
“不过,这份记忆他终究是没有忘却,只是这记忆里的某种力量,似乎是被我抽走了,暂且不理解是什么东西……”
陈子笺感觉到老道士的某些执念已经消散,就像过于炽热的炉火融化了晦暗的冰雪,情绪和记忆都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而老道士显然没有多愁善感的察觉这一切,也许要在某个夜深人静的独处夜里,他才能够感悟到记忆之中细微藐小的变化。
他只是支支吾吾的,激动得连组织语言都混乱起来:“俺、我、这、贫,不,我把这银两处理一下,免得落人眼馋,这就下山去买点修缮物件!”
老道士高兴地得到了银钱赏赐,但他显然也不想暴露银子的来历,于是用一把小剪子将银元宝切成碎角块,离开山君庙往陈丰县走去。
陈子笺自然而然的打出香灰依附,跟着老道士去陈丰县。
当陈子笺依附在陈竹香小姑娘身上时,她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没有去过客栈、驿站、赌坊等地方,因此陈子笺只能匆匆一瞥,不愿花费太多精力去扩张自己的感知范围。
而依附老道士就可以去到不同的场景,不必浪费太多的精力去扩张神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春风得意马蹄急。
虽然陈子笺本意不是把老道士当坐骑,但老道士红光满面的模样不禁让陈子笺联想到这句话。
古人说人生四大喜事,不过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一朝得志,当场便是毫无隐瞒的神清气爽、神采飞扬,要是老道士真有这般神乎其神的演技,那也算他演技通关。
“不过那阴气复苏的速度,是有些快了,看来我的时间感确实不太一样……”
在老道士得瑟赶路的时候,陈子笺也有所思考。
陈满熊早些时候就得到了一位高人的指点,这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陈满熊知道阴气即将复苏,将引发与阴气相关的连锁反应,这表明这个世界不仅有修炼相关的历史,还存在着神异之事传承。
“但是那种修仙者并没有给我上香的契机和理由,我现在也无法混进大庙偷摸香火,现在打他们的主意为时尚早。”
陈子笺冷静下来,他只在前世见过陈家老祖的阴魂,没有见过其他形式的阴气产物。
他想亲眼见识一下阴气产物,一方面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实力,评估对付陈家老祖的难度;另一方面,陈子笺也想知道能否从尸体中获取有用的记忆碎片。
“还得先看那帮江湖武林人士在闹什么名堂,同样的天外流星来客之中,有没有我的敌人或同类……”
老道士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行走轻盈,擅长轻功。每当走到常人难以通过的陡峭小路时,老道士就像个扑棱翅膀的大白鹅,甩着胳膊乱抄近路。
嗯,这动作看起来是不太文雅,也不够仙风道骨。
不过凡俗功夫就是得日积月累,天天不练的假把式终究会退步,真遇到要命的大麻烦,还得仰仗这双泥巴老腿来突围跑路。
终于快到了。
陈丰县城门外是繁华的商道驿站、马厩和客栈,附近还有茶摊,人们来来往往,暂时没有受到阴气复苏的影响。
那些头戴紧箍的人大大咧咧地说笑着,举手投足碰碗之间水珠飞溅,充满了与书院截然不同的江湖侠客豪爽氛围。
“听说了吗?今年科举发榜哟,咱陈丰县居然出了个女进士,叫潘雪莹!听说她得到赏识,要改姓换成司方雪莹,真是件稀罕事啊。”
“哈哈!这年头啊,诗人才女也不甘寂寞,非要混得那官场名利才叫扬眉吐气?”
“那不是一回事吧?这次是考试是‘特旨奏名’,特意放宽了出身、年龄、地域类的限制,那司方雪莹也就是个二甲进士,都排到第398名了,不是‘特旨奏名’这回事,很多人都是没资格参加这次科举的。”
“那大伙儿不是说她在陈丰县中排名第一嘛,不然你真以为她能排天下第一啊?”
“我就说,这科举说是‘特旨奏名’,实际上也不是真的没限制,年纪大的、出身不好的、地域不够好的,多少都会扣你几等。”
“这不出几个一甲状元,不占山河商路优势,老说这陈丰县想升陈丰州,这事还是八字儿没一撇咧。”
“嘿嘿!”
“哈哈!”
众多武夫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老道士既不跟着讨论也不跟着笑,只是这辟谷法练得肚中实在饥饿,如今兜儿里有了银子,闻到香味就走不动道儿了。
“小二,要一只茴香烤鸡,整只切成两指来宽,一壶甜米酒,装盒带走。”
“好嘞!道爷好口味,此鸡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茴香鸡便是我们店家最拿手的好菜,都说这山野中啄食百草瓜果的鸡啊,比院中圈养的家禽就是不同……”
老道士也忍不住纳闷说道:“一阵子不见,连你这店小二也学写诗了?”
店小二嘿嘿一笑:“那可不是我写的,是有个读书读到痴狂发癫的疯书生,絮絮叨叨时念出来的,掌柜的心善,拿一碗粥一块饼买他两句诗,我就稍微改了一下……”
陈子笺心思微动,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说不清现代世界和此方世界的关联。
正是聊了两句,老道士又看到一帮人踏入客栈,不知是镖局的还是外地来的,摆出一副要过来问座位的样子。
老道士怕惹是生非,也不想和人起冲突,干脆装模作样的舍弃座位,向小二走去:
“且慢,你这话倒是有意思,你说那个疯书生在哪里?姓甚名谁?”
“要是他真丢了魂儿,贫道给他找回来,说不定还能作成一件功德美事。”
店小二:“我哪里知道,本来就只是路过的乞丐吧?”
“城门守卫要是不放他进去,他可不就飘来荡去的,哪里有食就找到哪里去咯?兴许是摸到陈丰县附近的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