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洞见
离开了宁静温和的山君庙,莫桑文立刻感受到肆虐而来的刺骨阴风。
在这阴风之中施展轻功挪腾,施展阴阳望气之术,莫桑文凝视着远方,脸上的颓丧表情终于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一丝认真:
“老道士并非骗我,此山之中果然有人烟。如此阴森诡异的地方有阳火升腾,便如阴阳路上的一盏明灯,既能吸引追寻希望和解脱的生者,也能引来残缺不全的死物。”
“必须调查一下。”
莫桑文挥动手臂,飞索钩爪犹如银龙般飞出。他的身形在山间腾跃飞纵,陡峭蜿蜒的山路陡坡对他来说仿佛平坦如地。
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已经凭借望气和身法,找到了姚马桀的隐居之所。
“奇怪,明明如同阴阳路上的灯火般耀眼夺目,周围却没有一只阴蛾出现,也没有任何僵尸之类的死物靠近?”
莫桑文眼眸微睁、低头噘嘴,扬起靴子踢开墙边的泥土,蹲下身来用树枝一挑,药材和药渣焚烧后的灰渣都被他发掘出来:
“我说这明晃晃的阳气是怎么来的,原来是个学炼药的?想必是常年在宅院之中炼丹熬药,又有阴阳机巧之术隔绝气息,才能维持阳火不散。”
莫桑文站起身来,他握住涂过油的歪铁门环,叩门询问:“有人在吗?”
院中传来人声:“来者何人?”
莫桑文自我介绍:“吾乃巡捕司莫桑文,前来陈丰县山河岭调查阴气复苏、僵尸作祟一事,这山野之间阴气森森,你也一个人住得踏实?还望阁下能开门配合调查。”
姚马桀听到名号,心中顿时一惊,额头紧箍微微打颤。他立刻就有一种被人发现、事情败露的感觉,仿佛随时有人从暗中杀出,要将他捉拿归去斩首示众。
‘不行,我必须立刻逃走,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如果再继续逗留下去,一定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不对,他不是来找我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那些悬赏令早就撤下来封存到府库里了,只要我没有主动提及往事,应该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别怕,这种时候越是害怕,越容易露出马脚,我只是在偿还罪恶。’
姚马桀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努力稳定住内心的恐慌。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直到最终成功控制住情绪。姚马桀才慢悠悠地打开院门,脸色难看地装出一丝笑容,试图转移话题:“你真的是活人吗?”
莫桑文瞥了姚马桀几眼,立刻就辨认出他是个懂武功的人:“当然是真人啊!如果我是个被阳火引来的死物,还用得着在这里和你卖关子吗?”
“废话少说,这地方阴气过重,不适合活人居住。就算你炼药习武闭门不出,也难免阳气的损耗和泄露,所以我劝你在天黑之前赶紧去县城躲一躲。”
“另外,我还想了解一下,最近你是否曾遇到过任何可疑的人物?毕竟在我看来,正常人这会儿就不该进山了。”莫桑文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姚马桀的眼睛。
姚马桀被眼前散发出的威压所震慑,他低声回应道:
“近来,我并未遇到任何陌生人。唯有陈家的延虎与我是结义好友,常常来我这边探望慰问。因为他家里经常有人生病,有些药材在坊市难以买到,所以我一直在山中替他们采药和炼药。久而久之我习惯了在山中独居,便很少去县城。”
莫桑文点了点头:“那么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你是否还有见过过其他人?即使只是远远的一瞥也算看见。”
姚马桀微微一愣,他顺着莫桑文的引导开始回忆和思考,然后说道:“因为前段时间天降流星,有不少江湖人士来到山河岭附近采集陨铁,山中确实来过许多陌生人。”
“其中不乏一些身手不凡的人,我为了避免与他们争夺陨铁而引发冲突,那段时间便很少出门。不过,有些江湖人士总是怀疑我知道什么,并不停地询问我。因此,我也听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说到这里,姚马桀勉强露出一丝苦笑:“许多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事情。如果我不提供一些情报作为交换,他们反而会认为我在给假线索陷害他们。”
“因此,我通过交换得到了一些情报,知道了一些本来不感兴趣的事情。到现在我还记得其中一些内容。莫大侠,真的只是听听就好了,毕竟我也没有亲自去验证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莫桑文:“但说无妨。”
姚马桀:“那些江湖人士说,流星雨是天命,是苍天的使者,替上天向人世传授天帝的旨意。大流星带来大天命,小流星带来小天命,升星是人间谪仙回归天道,陨星是降世神怒祸害苍生,奔星是暗世幽光指引世人。”
“总归来说,流星所带来的噩兆远远多于吉兆,因此,那些降落在人间的陨铁才具备着凡人难以想象的锐利和坚韧,非地戾之火不能锻造。”
“那些人坚信,天降流星就意味着星朝国运的转变、民生的祸福之日已到。因此阴气复苏在在下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就是那些流星带来的变数。”
“不过,他们又说,流星陨落的地方必定会涌现出王侯将相的天命。这座山河岭陈丰县原本是一片贫瘠偏僻之地,只有通过州府派遣人手兴建才成了一个县城。如果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王侯将相的踪影,那就意味着山中可能隐藏着古老的大墓葬。”
“也就是,那些已成往事的前朝帝王。”
姚马桀迅速说完,莫桑文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反而微微噘着嘴,摆出一副怀疑姚马桀的模样:“你的意思是,有些江湖人士以搜集陨铁的名义,在山河岭一带进行盗墓?”
“你说的有道理,江湖人士确实很有可能参与其中,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不过,你竭力为自己的存在做开脱,将责任归咎于那些行踪难寻的江湖人士,反而使我开始怀疑你是否与此事有牵连。”
“因为陈丰县的城防未被攻破,衙门也未遭覆灭,但僵尸却能够绕过城防潜入城内,我还是比较相信有人在暗中协助僵尸入城,而你这样的城外居民就有很大嫌疑。”
姚马桀并不害怕:“那莫大侠到底想怎么样?”
莫桑文半睁着眼睛,看向他说:“虽然我曾经到过陈丰县,但对山河岭的具体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你若愿意与我一同前往调查,我便为你洗刷嫌疑。”
姚马桀眉毛微拧,有些愠怒地笑道:“哼,真是朝廷走狗般的无稽之谈!明明我与此事毫无关联,你却要借机威胁我去承担风险,找些子虚乌有的借口要挟我替你卖命,你就不怕事情传出去之后丢了乌纱帽?”
莫桑文眨了眨眼睛:“哦,你要是坚持这样说,那就是这件事确实与你无关。”
“不过我若埋伏在你这小院周遭,等待陈延虎前来与你密谋,你又将如何应对?”
“你!”姚马桀额头紧箍一缩,他当然知道陈延虎要是来探问他,无意中被莫桑文知道了陈家的秘密,那将会导致不可预料的灾祸。
那一瞬间,姚马桀想到了杀人灭口。
莫桑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那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泄露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姚马桀不仅杀过人,而且次数可不止一次,绝对不是一个纯粹隐居在山上,修炼武艺的普通人。
不过,姚马桀明显又不是那种丧心病狂、唯利是图的山贼土匪,他的一举一动都带有顾虑和谨慎,尽管陈家人将他安置在外似乎是为了撇清麻烦,但他并不计较这些事情。换言之,他可能掌握着陈家的情报,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奇怪的主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只是想请你陪我去山里转一转,毕竟你足不出户又隐居山林,可能不太了解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桑文那种刻意强迫对方言听计从的态度,令姚马桀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对方不断变换态度的试探风格,姚马桀在牢狱之中曾经也领教过不少次。
因为他们不管怎么乱说怎么犯错,都有身份和令牌护身。而寻常人只要在他们面前犯错一次,就会被他们抓住破绽一直追问。
莫桑文越是展现出那种神秘莫测、反复无常的态度,姚马桀对他的看法也越不好。然而,姚马桀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性情急躁、冲动行事的山贼了,他需要考虑陈家的利益,因此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说话做事的后果。
“帮你我有什么好处?”姚马桀不咸不淡地问着。
莫桑文:“银子和酒,或者是你感兴趣的事情,同时不违背巡捕司原则和我的个人准则,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要不然,我又不了解你,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姚马桀神情复杂地盯着对方,片刻之后,他走进屋内取出一把铁刀,然后戴上了一个能够遮住鼻子的蒙面黑布:
“行,那暂时愿意作为你的助手陪你逛逛,只要你别太过分,我们还能算是点头之交的朋友。”
莫桑文故意笑着问:“脾气这么能忍,有没有考虑过来我们巡捕司做事?”
姚马桀低笑了一声:“以前我确实幻想过,不过现在嘛……”
“我觉得独来独往也挺好的,官场的权谋、兵家的纷争,那些束缚并不适合我。”
莫桑文点头答应,算是不再打算提及这件事。
正当他们考虑着从何处开始调查时,两人走出院子,却突然发现陈延虎焦急地提着一壶酒水爬上山来:
“呼,他奶奶的,今天真是巧了鬼了,走到天黑都没走出这座山,明明转过身往山下走的路就是陈丰县,但那个假陈丰县里居然连根人毛都没有!”
“这不成,姚老弟,你……”
陈延虎的步伐和声音一起停滞:“这不是莫大侠吗,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举手投足之间,陈延虎的动作充满怀疑,看起来是真的撞见怪事,这会儿已经开始疑神疑鬼地怀疑他们不是活人了。
莫桑文微微皱眉:“陈延虎,你身上阴气很重,你先别说话,我来帮你解决。”
“真奇怪,要不是之前见过你,我还以为你是刚从死人坑里爬出来的。”
旋即,莫桑文打开一壶酒,挥手将酒水引燃,那豁然燃起的酒火和酒香驱散了阴风削骨的寒意。
陈延虎感觉那酒火并不烫人,而眼前有一道火光闪过,那种冰敷在眼皮之上的异样感觉瞬间消失,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才发现暂未入夜。
莫桑文挥手之间打出一道劲风,刮落陈延虎双眼皮夹缝里的纤细柳叶:
“阴气障眼法,黑柳沾水一叶障目。”
“这不是死物害人的路数,更像是旁门左道在从中作梗。”
“虽然对方不希望你返回城内,却也没有直接对你造成伤害,那人在让你在山中四处转悠,怎么好像故意让你来找我们汇合一样?”
陈延虎苦笑着说道:“我记得当我下山往回走的时候,周围的人越来越稀少,最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一进那个假陈丰县城,我就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其他活人,所以才找到了这里。”
莫桑文点了点头,淡然道:“无妨,虽然我们不清楚对方的真实意图,是故意要我们离开还是误导我们,但我们现在必须先去一个地方。”
“我对司方先生说的落枫潭棺材比较在意,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来来回回的赶路上,你们要是不知道这里面的情报,我也可以在路上顺便给你们讲讲。”
“毕竟你们陈家人当初参与了那件事情,必然了解其中的细节。与其绕弯子去找其他人,不如直接问你们。”
“你们应该没有忘记,当初到底干过什么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