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怨念初现
“没事,我真没事,只是今天喝酒喝多了,冷风一吹突然有点想吐。”
陈满熊脸色蜡黄,叫下人从灶房里取来草木灰,把呕吐物都收拾干净。
“每次都劝你少喝一点,你就是不听。”雪晴夫人松了口气,但她似乎没有闻到那股刺鼻的尸臭味,只是隐约听到有人在床底下说话。
“他在撒谎……”
“什么?”雪晴夫人以为是自己精神不太好,误听了动静。
陈满熊用清水漱口洗面,他的阳气略显衰弱,这下子也被冻得有些发抖:“这房间里确实有些冷,我让下人再取些香木炭锅来,你不要舍不得钱,身体最重要。”
“嗯。”
陈子笺看得真切,方才是陈满熊要摸雪晴夫人肚子的时候,她体内的阴气主动涌出,和陈满熊携带的阳气互相抵消。
虽然这种特殊现象减轻了阴气入体引发的疼痛,一般,也随之脱离了她的身体。
这蓝黑相间的怨念飞出了房间,在风中缭绕片刻,犹如河面上的水蜘蛛被猎物吸引,主动朝着陈丰县的某个方向飞去。
“可能炼尸道人说的鬼怪,与我理解中的鬼怪有所不同。”
“这些凡人目前识气望气的能力很差,他们应该无法准确区分阴气、怨念、魂魄、幻觉之类的概念,于是干脆把类似的仙侠都视作鬼怪作祟。”
“当初那些用于篡夺神位的人桩供奉仪式真是后患无穷,即使王朝历史和当事人都努力地想要翻篇,但仪式衍生制造的怨念却不会轻易地消散。”
陈子笺一路紧随怨念的足迹,最终来到了城门附近。
定睛一看,他发现这股怨念竟然自发地聚集到了鲁哥儿的新居附近。
不久后,那种充满哀怨而又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但这次不再是从鲁哥儿的回忆中产生的噩梦,而是这股怨念在慢慢发出影响活人的低语。
‘摆酒席、吃大药、做神仙、寿比天长……’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棺材、好闷、喊救命、没反应……’
‘出不去、出不去啊……’
‘下辈子、还能做人……’
纤细的怨念持续低语,渐渐增加了宅院之内的阴气浓度,带来了异常的影响。
鲁哥儿和他妻子的额头上的紧箍轻轻晃动,宛如有无形的手指将其轻轻拨弄着。
只是这种晃动的频率微弱至极,大约每隔几十秒才会出现一次明显的颤动。
每当紧箍微微颤动一次,怨念就会稍稍壮大一丝。
陈子笺认为,这种怨念之所以主动寻找鲁哥儿,可能是因为鲁哥儿对陈家当年的暴行充满愤恨和怨恨。
陈还丹当初说要解除怨念,但他恐怕只能做到和鬼王同归于尽,无法将怨念从所有人的内心根除。
于是这份沉睡在山河岭的怨念,依旧因为各种人为的意外变故而重现人间。
“这怨念是那道裂缝带来的,还是陈家阳气不足,没有护住雪晴夫人导致的连锁反应呢?”
“自有家人作为精神支柱,又有山君庙作为应急信仰,考虑到陈冬理的情况,鲁哥儿现在对怨念应该有一定的抵抗能力才对。”
“要是我现在尝试给它拆了,等下别的地方又冒出怨念来继续让我疯狂打地鼠,那还不如晚上回来看看再说。”
陈子笺注视着莫桑文一行人,等他们做好准备后,便出发进入山区。
多亏了之前的经历,如今山君庙依然有不少前来参拜的香客。
尽管每个香客所献的无愿香火寥寥可数,但是聚在一起也能凑齐三根。
风云变幻、时间推移,莫桑文一行人在山河岭的调查行动,并没有引发任何异常事件,那道裂缝也没有再次出现。
小山君现在拥有了两枚炼化版的山河玉玺,只要它别突然发癫到处土遁,那些灵气应该是足够让它慢慢疗伤的。
虽然在陈子笺看来,它的山君父亲只是存在于它的想象之中,但它现在已经没有了复仇和害人的冲动,应该不会和莫桑文一行人发生冲突。
在无人在意的隐秘角落里,行踪鬼祟的陈冬理尾随香客混入山中。
首先他来到庙中,真心诚意地上香祭拜一番。
他祈祷亡魂能够早日得到安息,同时也祈求自己能够养好身体恢复实力,至少在白刃交战的危险时刻不再那么狼狈和不堪。
随后,他前往姚马桀的隐居宅院,打算在返回的路上再去山君庙找老道士买药。
在陈子笺没有干扰的情况下,陈冬理变脸画皮书生,在院中来回踱步、自说自话。
“这个姚马桀虽然当初抛下了兄弟们,拒绝听从愚蠢的指挥命令而成为了逃兵,最终为了逃避牢狱之灾而逃离,但一切并不全是他的错。”
“如果有一天他能够和往事做个了断,在战场上为国家光宗耀祖地壮烈牺牲,这或许算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毕竟每个人都有短浅的时候,生死轮回之间难免品尝种种无奈和命运的摆弄。”
“真到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之时,尸骨无存、荒野暴尸之际,还是会怀念活人和家人的好。”
“不然,想到这死后无人祭奠的悲哀、风吹雨打的凄苦、后继无人的茫然、不入轮回的苦役,就情不自禁地悲从中来,慢慢地失去理智,只剩满腔怨气渴望发泄。”
陈冬理自言自语之间,脖子之上的面容再度改变:
“这家宅之中,似乎并没有任何祭奠战友或悔恨杀错的祭拜痕迹。”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已经不再把自己视为逃兵。”
“他试图欺骗自己,试图弥补自己的过错,就像你现在的样子一样。”
陈冬理微皱眉头,从自言自语的变脸状态中挣脱出来。
陈冬理仍然没能在这漂泊无依的心魇之中找到答案,但现在他有了其他的目标,至少能够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不再被痛苦的回忆所困扰。
“尽管陈丰县附近的僵尸相对较少,大多数应该在讨伐鬼王那晚被消灭了,但生老病死在这个世界从未停止过,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意志和心愿而停止。”
“如果山上出现了僵尸,我也可以顺路保护香客,一边往山君庙走去。毕竟是山君给了我这次机会,我有义务回报他的恩惠……”
陈冬理被自己的言语和想象所打动,他就这样戴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动作轻快地回到山君庙,在香客渐渐离去之后,主动对老道士拱手行礼:
“在下乃是一介江湖孤客,前几个月天降陨星曾来此地寻找陨铁,未曾上山拜访道长。听闻陈丰县山君庙最近有神异之事频频传出,特来庙中向道长请教一事。”
老道士这大半辈子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见多了世间百态,他觉察到这位陌生而年轻的男子确实没有恶意,便笑着捋须开口说道:“施主,但说无妨。”
画皮书生状态下的陈冬理开口说:
“听闻道长医术高明,不仅擅长医治尸毒,还能破解邪法。”
“而在下最近不幸被僵尸所伤,被那阴气趁虚而入破了血气,不知道长有没有疗养身体、恢复功力之类的丹药?”
老道士掸袖摆手,颇有老手风范地伸出手腕向前一探:
“这位少侠,修行道法与医疗确实密不可分。”
“然而丹药并非乱吃之物,若大侠需要滋补丹药,贫道还需先为您把脉望气。”
“可。”陈冬理伸出手去。
老道士仔细把脉、观察,偶尔伸手探查穴位,最后才开口说道:“少侠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最好先使用一些草药浸泡沐浴和香炉熏蒸,再运用针灸之术激活穴位,激发体内阳气,然后重新调和阴阳。”
“待阴阳得以调和,你的食欲将增加,可通过食物来补充体力,同时辅以适量丹药来加强效果。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应该需要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才能调和完毕。”
陈冬理似乎不想等那么久:“道长有更快更好的法子么?我常年在江湖行走,一身武功若是无法施展,三个月的调养时间还是太长了。”
老道士歪嘴一笑:“那看来少侠是打算参加比武招亲,一鸣惊人夺得美人归呀?”
“无需害臊、无需害臊,虽然少侠的长相是急了点,不过年轻气盛自然是要英雄配美人,人之常情罢了。”
“贫道这里确实有些黄羊当归丹,只要少侠每日按时服用,并结合适当的食补,一个月内就能调和阴阳。只是这些丹药的价格嘛……”
“一两银子三粒,每日三餐各服一粒,每服一粒间隔两个时辰。是比寻常时候买要贵一些,不过这年头嘛,进山采药都有危险,药材也在慢慢涨价呀……”
老道士也希望能够获得一些报酬,因此他主动表态调高了丹药的价格。
陈冬理对老道士的直率感到很有好感,但他对于丹丸的大小以及配方的价格一窍不通。作为一个通常不会主动讨价还价的人,他算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银钱不够。
陈冬理微微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只有十两银子……”
老道士胡子一缩,心说哪有人讲价直接说自己兜里有多少银子的啊?怕不是有诈?
不过老道士很快给出台阶:“没关系,少侠可以买一瓶三十颗的黄羊当归丹,这样可以吃上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
“如果不是银票,贫道还愿意额外赠送少侠十粒丹丸,毕竟这山上山下的跑还挺费劲,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很好。”陈冬理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坑,爽快地付了银子。
之前他父亲陈延虎来这里买过丹药,他也就下意识地把老道士当成了老实人。
老道士淡淡地接过陈冬理递过来的十两银子,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密封着蜂蜡的瓷瓶,递给陈冬理:
“要是觉得效果不错,少侠可以再来,贫道最近也会再多炼制一些丹药新货。”
“告辞。”陈冬理收下丹药,出门而去。
回城的路上十分安静,陈冬理独自前行,略微展示出江湖人士的身份就顺利进城。
经过整整一天的时间,陈丰县内积累的阴气和怨念终于达到了影响现实的程度。
日落西沉,在又一天的修房补漏结束之后,鲁哥儿买了些好酒好菜准备回家。
可是当他走到城墙附近的时候,才发现周围的建筑变得陌生而诡异,自己印象中的新家似乎不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宅院。
鲁哥儿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城墙,发现这原本应该熟悉的城门竟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平平无奇的厚实城墙。
这面墙既让人有种得到保护的安全感,仿佛千军万马都无法将其攻破,鲁哥儿又觉得这城墙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对,隐约透露出一种即将倒塌的危险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
眼瞅着远处的路人越来越少,他当即加快脚步,试图追赶那些消失的人影,但无论他怎样努力,那些匆匆赶路的人影都消失在视野之外。
“坏了,没想到陈丰县内也不安全了,我这是中招了!”
鲁哥儿感到头上渐渐冒出汗珠,虽然天色并未完全昏暗,但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有些焦灼。他加快速度寻找生路,却发现无论选择哪条路,他都看不见城门的出口。
眨眼之间,他仿佛就迷失在这座陌生的县城里。
不过在陈子笺看来,鲁哥儿其实一直是在绕着他家的院子打转。
别人的人以为他中了邪,都不敢靠近他这边,仅有陈冬理从城门走来,碰巧看见鲁哥儿在那一直转圈,便多管闲事地上前一拍:
“喂!醒一醒!”
“啊!!”鲁哥儿被扑面而来的阴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摸出锤头防身自卫。
有那么一瞬间,鲁哥儿内心顿生一股冲动,渴望用力一锤子砸向撞到的那个东西。
但他额头紧箍震颤,心中突然一阵惶恐,他想起了曾经听过的各种志怪诡事。他很明白,如果这一锤子砸中的是家中的妻儿,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痛苦的结局。
好在,怨念制造的幻觉没有持续多久,当鲁哥儿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陈丰县的时候,他才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尴尬又后怕地笑了起来:
“多谢少、少侠相助,刚才我似乎迷了心窍,一时之间不认路了,我这……”
“举手之劳,你没事就好,谢礼就不用了,你刚才只是一直围着院子转圈而已。”
陈冬理快人快语,伸出援手之后就快速离开。
只是两人都没有发现,这命数巧合的出手相助与真心感谢,却是让怨念丝线立刻崩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