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死并不由命

牛胜英觉得西游世界里反而是最不信命的地方。

事实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种理论放到西游中，却并不成立。因为太多的凡人也罢、妖怪也罢，甚至神仙们，都在尝试干着一些逆天改命的事情。

像一心想长命百岁的比丘国国王，像一个个盯着唐僧肉不放的妖怪们，还有那些不甘寂寞，下凡讨乐子的神仙们，无一不在干着违背天命的事情。

要说真正能成功的，却寥寥无几，但寥寥无几，不代表没有，比如李世民，比如寇员外，他们的命运就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在西游原着中，寇员外是一个斋僧一万名的大善人，不仅我们知道，他的邻居们也在帮他宣传！

寇员外所在的地方是天竺国的铜台府，离灵山已经相当近了，唐僧师徒走到这里时，饥渴难忍，于是就问路边的两个老人。

结果两个老人二话不说，“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啊不，路人遥指善人家：

“我敝处是铜台府……长老若要吃斋，不须募化……乃是寇员外家。他门前有个“万僧不阻”之牌，似你这远方僧人，尽着受用。”

其实唐僧师徒经历了太多波折之后，对他们说的话并不信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沿途的所见所闻，他们发现离灵山越近，那里的人们越不怎么敬佛，即使敬，也是表面现象。

这也不是瞎说，书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先不讲灭法国国王杀和尚，比丘国国王吃小孩心肝，金平府的人们被假佛骗，单就舍卫国的灭亡，就能说明一切。

要知道当初人家长老为了请佛讲经，可是金砖铺地，最后众比丘还收了人家三斗三黄金。就这样，佛祖还说卖贱了，教后代子孙没有饭吃，可想而知，信佛的舍卫国最终也灭亡了。

后来统治舍卫国的天竺国，表面上仿佛也信佛，但要知道，连天竺国的公主，都差点被和尚们给糟蹋了。

这还是寺庙里的老和尚说的：

“那女子也聪明，即解吾意，恐为众僧点污，就装风作怪，尿里眠，屎里卧，白日家说胡话……”

一句恐怕被众僧玷污，就表明，这里的和尚啊，哪里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和尚？

不仅和尚不像和尚，连就在灵山脚下的天竺国国王，也是一点都不尊敬佛祖的，面对唐僧执意取经，他还劝呢：

“这和尚甚不通理，朕以一国之富，招你做驸马，为何不在此享用，念念只要取经！”

换别的国王，得知大唐来的高僧要去西天取经，哪里敢阻拦，可是天竺国国王却敢，因为他心里明白，如来佛祖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灭法国国王杀了九千多名和尚，最后还不是安然无恙，继续当他的国王？

所以，当唐僧听说这里有个大善人要斋僧，他是不信的，直到确实看到了“万僧不阻”的牌子，他才相信：

“西方佛地，贤者，愚者，俱无诈伪，那二老说时，我犹不信，至此果如其言。”

等到他们进了门，寇员外的表现也给了他们极大的尊敬，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大善人所为：

“那员外拄着拐，正在天井中闲走……一闻报道，就丢了拐，出来迎接。”

听说有僧人来了，这个寇员外连腿脚都变得灵便了，扔了拐杖，直接亲自出门迎接。甚至唐僧师徒在寇员外府上的这段时间，也是热情款待，等离别时，寇员外也是一脸不舍：

“说说话儿，不觉的又有二三里路，长老恳切拜辞，那员外又放声大哭而转。”

可是，这么一个大善人，怎么就好人没好报，刚刚斋够一万名僧人，本应功德圆满，怎么却命丧黄泉了呢？

后来寇员外被孙悟空救活之后，曾经当着官老爷的面，解释自己的死因：

“那夜有三十多名强盗，明火执杖，劫去家私，是我难舍，向贼理说，不期被他一脚撩阴踢死……”

按理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寇员外一心斋僧，早应该视钱财如粪土，怎么会因为护着钱财，才被强盗踢裆而亡呢？

难道他的善是假的？

在《西游记》原着中，寇员外见到唐僧师徒之后，是非常高兴的，因为他终于凑够了一万名僧人。并且寇员外当场表示，要款待唐僧师徒至少一个月，而唐僧也是一口答应的：

“三藏闻言，十分欢喜，都就权且应承不题。”

可是呢，在寇员外家刚做了三天法事，他就执意要走：

“唐僧想着雷音，一心要去，又相辞谢。”

实际上，一个“又”字，也表明，唐僧不止一次提出自己要走，而这时候才住了多久呢？

“已半月矣。”

要知道，唐僧师徒一路西行，并非天天赶路，赶上当地人热情，他也会多住一段时间的。比如在金平府，他就足足待了一个多月才动身，即使在天竺国国都，所有的事都了了后，他还又待了五六天呢：

“唐僧辞王西去，那国王那里肯放，大设佳宴，一连吃了五六日……”

唐僧执意要走，就只能说明，在寇员外家住着，他其实住得非常不舒服！

为什么会不舒服呢？

原因很简单，倒不是说寇员外表面做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而是因为他的家人，实在是不够像话。

在孙悟空调查寇员外死因的时候，门口一个卖豆腐的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包含很关键的信息：

“娶的妻是那张旺之女，小名叫做穿针儿，却倒旺夫。自进他门，种田又收，放账又起……”

在唐僧师徒刚刚进到寇员外府上时，曾有个府上管事的仆人入镜：

“有个苍头出来，提着一把称，一只篮儿……”

大家想想看，老婆叫“穿针儿”，一看就是精打细算的样子，心眼儿跟针鼻儿似的，怪不得旺夫呢。

再看他的管家“苍头”，你看看这名字，能想到的就是贼眉鼠眼的感觉，而且出门买菜带着杆称，这还用多解释吗？

这也导致，猪八戒在寇员外府上，根本就吃不饱饭，就像我们去吃自助餐，一些食材是按量供应的，一点点上，根本就抢不到：

“……八戒慌了，拿过添饭来，一口一碗，又丢彀有五六碗……”

八戒吃不饱饭，最心疼他的，还属师父唐僧，可是寇员外家就是这条件，又不可能逼着人家多做饭。所以，唐僧没别的办法，只能给猪八戒画饼，劝他现在少吃，等取了经回了咱们大唐，吃个够：

“待我们有缘拜了佛祖，取得真经，那时回转大唐，奏过主公，将那御厨里饭，凭你吃上几年，胀死你这孽畜，教你做个饱鬼！”

因为吃不饱饭，唐僧觉得在这里待着也没意思，执意要走，而寇员外的妻子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装模作样出来献殷勤：

“这半月算我员外的功德，老身也有些针线钱儿，也愿斋老师父半月。”

拿点针线钱儿来斋僧，打发叫花子呢？

她不说掏针线钱儿还好，这一说，更坚定了唐僧要走的决心，这一下子，反而让寇员外的妻子生气了：

“好意留他，他这等固执要去，要去便就去罢，只管唠叨甚么！”

老娘好心管饭，你还不识抬举，那就快滚吧！

其实这倒验证了寇员外儿子说的那句话：

“四位老爷，家父斋僧二十余年，更不曾遇着好人，今幸圆满……”

这句话很有意思的，寇员外斋僧了二十多年，可惜呢，一个好人都没遇到过，现如今却遇到了你们四个好人。

这里的好，并非是好坏的好，而是正好，正合适的意思，也就是说，寇员外一直等着的，就是唐僧师徒这样的人。

为啥？

因为前面那九千九百九十六个就是凑数的，随便打发一下，就记到自己的小账本上了，唐僧师徒却正好凑够一万名了，为此寇员外还很得意：

“弟子……今已斋了二十四年，有一薄斋僧的账目，连日无事，把斋过的僧名算一算……”

而他们的儿子将寇员外的目的讲了出来：

“我家父，家母，各欲献芹者，正是各求得些因果，何必推辞？”

其实，我们会发现，除了寇员外以外，不管是他妻子，还是他的儿子，都在帮倒忙，他们越这样表现，越像是在赶唐僧师徒走，难道这背后还有隐情？

按照书中的说法，寇员外是二十岁娶妻，六十四岁死亡，这还是出自门口卖豆腐的人之口：

“他到二十岁时，那铭老儿死了，他掌着家当，其实也是他一步好运……今年才六十四岁，正好享用，何期这等向善，不得好报，乃死于非命？”

而书中记载他只有两个儿子，当时尚属少年：

“三藏急转身看时，原来是两个少年秀才。”

既然是少年，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这样一算，寇员外二十岁结婚，到四十几岁才生了俩儿子，这就是蹊跷之处。

另外的疑点还有，唐僧师徒进了寇员外府上时，有丫鬟特意告诉寇员外的妻子。说来的四个人，有三个外貌丑陋，既然有心理预期，为什么见到他们后，还是恐惧了呢？

“转面见行者三人模样非凡……却也有几分悚惧……他这一声，就如深山虎啸，那妈妈一发害怕。”

还有，强盗进门之后，寇员外在拼死护着家财，而他的两个儿子却跑了，既不抵抗，也不报官：

“慌得他家里若大若小，是男是女，俱躲个干净……寇梁、寇栋与着亲的几个儿女，都战战兢兢的四散逃走顾命。”

还有，他们明明看到是强盗干的，为什么寇员外的妻子，却一口咬定是唐僧师徒干的呢？

“我就躲在床下，战兢兢地留心向灯火处看得明白，你说是谁？点火的是唐僧，持刀的是猪八戒，搬金银的是沙和尚，打死你老子的是孙行者。”

寇员外的妻子为什么要说谎话？

再到后来，孙悟空藏在寇员外棺材那里咳嗽了两声，为什么吓得寇梁两兄弟不敢动弹：

“行者就钉在他材头上，咳嗽了一声，唬得那两个媳妇查手舞脚的往外跑，寇梁兄弟伏在地下不敢动……”

都说明，他们的心里啊，有鬼！

事实上，寇员外之死，跟他的妻子脱不开干系，甚至有理由怀疑，那伙强盗，就是她招来的，故意借唐僧师徒的名义，置寇员外于死地。

在她明知道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丑陋的前提下，还特意去瞅瞅他们，就是要看一下，是否能栽赃他们。这一看，正合她意，这才有了后来的刻意挤兑人家走的事情，这才有了，她儿子转述她的话说，这四个人是好人，是正合适当替死鬼的人。

要知道，寇员外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他们家放贷啊，这些事还都是他妻子在负责：

“娶的妻是那张旺之女……自进他门，种田又收，放帐又起，买着的有利，做着的赚钱，被他如今挣了有十万家私。”

而寇员外呢，却一心斋僧去了，对生意上的事全盘交到了他老婆手上。

只有涉及到放债，手里自然就有一伙儿催债的，这么大的家世，强盗们会不知道他家有钱，还至于斋僧漏了富才引来强盗？

“也不用缉访，也不须算计，只有今日送那唐朝和尚的寇员外家，十分富厚……”

所以，这伙儿强盗，极有可能就是寇员外的妻子引来的，来了后，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唯独踢死了寇员外，怎么就这么巧？

事实上，寇员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才会斋僧，一方面求佛祖保佑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毕竟有僧人在自己府上，他更安全一些。

而唐僧师徒的到来，是让他最高兴的事，一方面这些人神通广大，法力高强，毕竟能从东土大唐走到这里的，都不是凡人。另一方面，加上这伙人，就凑够一万名了，正所谓九九归一，佛祖应该来保佑自己了。

可是，斋僧一万名后，寇员外并未实现自己见佛祖的目的，面对唐僧要走，从而大哭不止：

“长老恳切拜辞，那员外又放声大哭而转。这正是：有愿斋僧归妙觉，无缘得见佛如来。”

为此，唐僧也看出了他的想法，还安慰他：

“我若到灵山，得见佛祖，首表员外之大德。回时定踵门叩谢，叩谢！”

由此可见，寇员外斋僧，就是为了自保，尤其是见到唐僧师徒后，更是想求得庇护，可惜，还是被他妻子提前下了手。

要知道，若真是因为寇员外大张旗鼓的款待唐僧，才导致了杀身之祸，为什么复活之后，还又照本宣科再来一遍呢？

“寇洪教安排筵宴，酬谢府县厚恩，个个未坐回衙。至次日，再挂斋僧牌，又款留三藏，三藏决不肯住。却又请亲友，办旌幢，如前送行而去。”

他真不怕强盗二次光顾吗？

当然不怕了，一方面，他能死而复生，不管过程如何，在他妻子看来，就等于是佛祖显灵了，后面是断然不敢再害他命了。

另一方面，寇员外也得到了地藏王菩萨的承诺了啊，添寿十二年，也就是，他知道自己还能活十二年，那还怕个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