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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复仇的种子在心中萌芽

潍州城内一片破败景象,仿佛经历了一场末日的洗礼。

走在大街上,臭味未散,刺激着几人的鼻孔,不知不觉间,有浑浊的眼泪从几个小子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着,就连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不屑表情的邋遢老人顾霜寒,此刻也是一脸阴森模样,再也绷不住,心中升起无限悲伤。

几人在玲珑坊的那片灰烬处分别,都想着第一时间回家看看,走了这么久,在城中也没看到哪怕一个人,他们都放松了警惕,心想可能江南道的兵士们都已经撤离了。

原本邋遢老人是不想让他们几个人分开的,因为一旦分开,其中一个人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他是来不及快速前去解救的,毕竟哪怕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那样的情况下,依旧分身乏术。

但当他看到大家阴沉着的脸时,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拼尽全力去救这几个小子,因为他们重情义。

而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品格。

他就呆在原地,哪都没有去,几个小子分别向他作揖告别,然后走向了不同方向,然后消失。

顾千屿和顾千浔走在凌晨的大街上,刚刚晴了几日的天气,突然云朵就将阳光遮盖住了,紧接着,便有飘飘洒洒的雪花飘下来。

两人缓缓向前走着,雪天里,远处山间,一种声音幽幽传来,顾千屿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晰,隐约可闻。

像是苍老而悠远的钟声,又像是潍州城头悲壮的战鼓声,声音自远方而来,时有时无,辨不清方向。

顾千屿像一具躯壳般往前走着,行尸走肉般的感觉让他的心变得麻木,越靠近玄天剑宗,他的心便跟着更紧一分。

顾千浔像个小孩子般跟在顾千屿身后,一言不发,他长长的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憔悴中带着一股别样的美。

不知走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走到了玄天剑宗,剑宗中已经是一片破败景象,除了仍旧耸立着的楼阁外,再无一物。

广场上再没有晨起练剑的弟子们,院子中也没有那几位丫鬟忙碌的身影,后院中没有坐着发呆的父亲,玄月阁顶也没有了抄书的陈琳。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去,过去很美好,只是现在变得残酷了些。

顾千浔紧紧拉着顾千屿的衣角,微一用力,指尖泛白,她紧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一般。

顾千屿来到自己的院子,这里还是原来的模样,湖面上的冰已经融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又重新落了一层雪,一眼看去,像一块很大的被砸碎了的镜子。

只是这破碎的镜子,很难再照耀出美丽的人影了。

顾千屿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院子中的那片湖水,院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原来下人勤快,院子中的雪刚被铺满,便有人扫了去,所以,顾千屿很少能够欣赏到自己院子中的雪景。

但此刻,当他第一次看到满院子的雪时,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只是这种美丽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他看到身后两人留下的一长串脚印,歪歪斜斜的,一大一小两对脚印,这是两人在雪地里画出的美丽的画卷,只是可惜了,再也没人前来欣赏,再也没人来拍马屁般说:“公子真是好雅致啊!”

他来到湖边,湖中水比之前少了些许,湖中的鱼也不知道此刻藏到了何处,再也难见万条锦鲤同时跃出水面的美丽场景了。

顾千屿轻轻叹息,然后在空气中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蒸气。

他缓缓走到院中的一口大缸处,想要用大缸中的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低头一看,却只看到一层厚厚的冰。

他有些生气,拔出手中的青霜剑,自下而上斩出,大缸破碎成片,连同缸内的冰块,冰层下方,泛着白气的水从破碎的大缸内流出来,哗啦啦淌了一地,顾千屿的鞋都湿了。

大缸破碎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顾千浔,她急忙跑过来,看哥哥是怎么回事,却看到哥哥通红着的双眼,她叫着:“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顾千屿回过神来,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表现,想着再次完成刚刚想要完成但没有完成的动作,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但是水缸被他打碎了,水缸中仅剩的水也淌到了地上。

顾千屿抬起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口井,他找来旁边的木桶,用井旁的一条绳索绑了木桶,扑通一声,木桶被顾千屿扔到了水井中。

然后他用双手将绳索一抖,等待着桶中水满的差不多了,便一用力提了上来。

水桶中的水冒着水汽,在这寒冷的季节里,竟然并不是很冷。

顾千屿拿起了井台旁的一个破烂的水瓢,然后伸进水桶中,从桶中舀上了一瓢水,一抬手,咕嘟咕嘟灌进了喉咙里。

凉水入喉,顾千屿只感觉精神一振,水瓢有些漏,漏出来的水顺着他刚刚长出来胡茬的下巴往下流淌,淌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猛的打了个冷战,心中突然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都不曾拥有一般。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紧紧的闭着,再也不想睁开。

只是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场惨烈的战争,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都死在了江南道兵卒攻取潍州城的战争中。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待靖王世子李成德,后悔不该如此侮辱他,后悔自以为是的认为靖王爷只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潍州城,一定能够抵挡住江南道的铁蹄,一定能够抵挡住整个天下的进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仅仅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这座辉煌而又繁华的潍州城,竟然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散发着强烈腐臭气味的鬼城。

他终于明白了江南道靖王爷的实力,他也终于清楚,与靖王世子殿下李成德相比,他的那点家世,简直就不值一提,江南道的那些人想要杀死他,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哭,只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又舀了一瓢,咕噜噜灌进嘴里,然后还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将水桶提了起来,从头倒了下去。

冰凉的水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好在在后山的水潭中练了许久,这点水对他来说,倒是还不算什么。

妹妹依旧乖巧的站在他的身后,没有阻止他,因为妹妹知道,这种事情发泄出来可能会更好一些,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妹妹的眼角,也已经噙满了泪水。

他终于缓过神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来,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他又听到了那声悠扬的钟声,从极远处缓缓传来,若有若无,夹杂着北风吹动时的呼啸声,令人听不真切。

那仿佛远古时代的声音,在久远的岁月里回荡着,仿佛穿过了无尽时光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仿佛带着诡异神奇的力量,片刻之后,天边火红一片,是阳光缓缓升起来的光亮。

雪,终于还是停了。

光芒升起来了,黑色的光芒,北风呼啸,席卷着空气中血腥的气息,在这寂静的天际徘徊,顾千屿远远看到,那条如长丝带一般的河流,奔流向前,不停不息,河流里,赫然流着黑色的血水,那汩汩向前的血水,染黑了整个河流,染黑了河边的垂柳,染黑了河里的鲤鱼……

他面前的这条河,正是整个潍州城最大的一条河——玄月河,河水奔流不息昼夜不停,缓慢而又永不停息的往前流淌着。

顾千屿心乱如麻,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他的心头啃咬,他内心深处翻江倒海,风起云涌,顺着河水流下来的方向朝前看去。河边结了的冰也被染成了黑色,看不清楚,但那河水的尽头历历在目,顾千屿心如刀绞,那是父亲顾大千和整个潍州城的兵士们战斗的主战场——潍州城南门所在。

顾千屿心头忽然一阵紧绷,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他甩甩沉重的脑袋,望向河水,那诡异的河水此刻看起来如魔似鬼,狰狞无比,恐怖至极。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在他的脑海中,一阵阵画面升起,那是数十万潍州城军民的魂魄,在河面上,在两人的身边游荡,那是数十万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在他们的耳边嘶鸣。

顾千屿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抱住脑袋,痛哭起来。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顾千浔都会护在他的身前,今天也不例外,顾千浔蹲下身子,用她并不厚重但却异常温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顾千屿颤抖着的脑袋。

顾千屿只觉得腿有些发软,空气中无数血腥气味涌来,八百里玄月山,这河水要流淌多久,才能流到这里,这被血水染成黑色的河流。

顾千屿缓缓站起,从臂弯里拔出那柄师父送给他的古剑青霜,用力的,用力的,划破了自己的胳膊,鲜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淌下来,落到地面洁白的雪花上,瞬间将整个地面染红,如同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顾千浔一言不发,看着怀中的哥哥刺穿了自己的胳膊,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她知道,此刻哥哥的心里一定特别难受,因为他一定会认为潍州城的这场战争是因他而起,潍州城有此劫难也全是因为他。

但他不知道,就算是没有靖王世子李成德的那件事,潍州城也是一定守不住的,也是一定会成为靖王爷北伐的头号目标。

顾千浔紧紧抱着顾千屿,感受着他在她的怀中颤抖着的身体,她有些不忍心,但却倔强的没有哭出来。

许久,顾千屿才站起身来,擦掉了眼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示意自己无事。

然后他缓步走到河边,将他身上的血液注入河中,那鲜红的血液瞬间被淹没在了无穷无尽的黑色之中。

顾千屿紧紧咬着牙,看着自己的血液与河水中的血液融合,面对着这眼前的一切,一句一句立下誓言,发誓一定要替潍州城的军民和父亲顾大千报仇雪恨!

“如若未能完成此誓言,定叫我堕入阿鼻地狱,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永世不得超生!”顾千屿心中默念。

他想,此刻的他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仇恨,只有用自己已经死去的灵魂支配着仍然苟活的身体,强行支撑着自己去完成复仇的大业,定当永世不改此志!

……

潍州城外。

寒风凌冽,吹拂着顾千屿的衣襟,因沾了水而沉重的衣服披在身上,有些冰凉,一眼望去,潍州城整个的被大雪包围,前些日子发生的激烈战争,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的遗迹,一场大雪,将江南道的罪证都冲刷了个干净,只剩下那股难闻的气味和破败的潍州城。

那数十万潍州城军民,无一例外,全部都死在了他们的铁骑之下,顾千屿的父亲,玄天剑宗的当代宗主,荆楚王朝排名第一的江湖门派的宗主,同样死在了这场战争中,整整数十万潍州城军民的亡魂,在天空中游荡,仿佛在呼唤着他,叫他为他们报仇!

大雪将血迹掩埋,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息,却笼罩了整个潍州城,闻之欲吐。

一念到此,顾千屿的眼睛里仿佛有绿色的光芒喷射出来,那光芒在雪的映衬下,渐渐变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愤怒填充了顾千屿的大脑,但理智告诉他要隐忍。

潍州城硕大的城墙上,原本每日都有的几名士兵来回巡逻,此刻却空空荡荡。

再也没有手持长矛的兵士,再也没有散发着刺目的光芒的长枪,顾千屿站在山坡之上,潍州城城墙上的一切,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想象着当时战胜潍州城后,江南道的兵士们是一种怎样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些士兵的脸上,明明散发着对胜利的喜悦,分明洋溢着斩杀敌人的快感,只是,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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