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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避祸患寄身四空寺(3)

老和尚的圆寂,推迟了他的试水计划。

老和尚早在圆寂半个月前,就已经卧床不起了。

徒弟只好把闲置了一段时间的便桶,重新拿进屋里,屋里就重新弥漫着臊臭气味,一日三餐,都由徒弟喂流食,屎尿由徒弟像把婴儿便尿一样抱着。

这会儿的老和尚,神智已经不清,嘴里时尔和佛祖交谈,一会儿又抱怨野性的妻子,不该把野汉子领回家里。

在圆寂的那天早上,老和尚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吩咐徒弟赶快到后山小皇庄去一趟,到屯长白有福家去,把他半年前插在白家灶台后灶王爷牌位下边的护法神符取回来,叮嘱徒弟最好能当着众人的面儿去取,并尽可能把吾佛不再保佑白家的话,说得清楚些。

“为什么呐?”徒弟问他时,老和尚就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原委透露出来,说自从耶稣教传来,寺里的香火就不旺了。

后山小皇庄的白有福,是这一带最先信耶稣的,紧跟着一连几年,小皇庄就没有人来庙里上香,更不要说摆供,半年前老和尚到小后皇庄化缘时,看见白有福印堂暗黑,料他挺不过一年,就找了个由头到他家去,在白家人不注意时,在他家灶王爷牌位下面,插了一张护法神符,指望在白有福临死前取回来,借以吓唬那些信耶稣的异教徒。

甄永信按师傅指点,进了小皇庄,只一会儿功夫,小皇庄人就知道了,他是到白有福家取护法神符的。

白家人已被一家之主病入膏肓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如今又来了个和尚添乱,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恶声恶气地骂他秃驴,让他滚得远远的。

甄永信对眼前的一切似乎早有预料,不愠不怒,举着右手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只取回护法神符便去。”

白家人还想拒绝,这时就有村里上了年岁的人劝说道,“不用拦他,让他取走好了,省得乱嚷嚷的,招惹村里人看热闹。”

白家人争辩说,他们家根本就没什么护法神符之类的东西,这秃驴属无理取闹。

甄永信仍那么不愠不火,打着手势,坚持说有,是他师傅半年前送来的。

村里人就说,“那就让他去取,取不来,咱再收拾他不迟。”

说说闹闹之间,一堆人就拥簇着甄永信进了白家,一进门,扑面就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心里暗自诧异,惊叹师傅真是神人。

遵照师傅的嘱咐,他没进里屋给病人祈福,而是径直走到灶台旁,伸手从灶王爷牌位下边,抽出一张小纸片,纸片已经暗黄,里面什么经文也没有,只是用毛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活像一个小风轮,已被油烟熏得快要看不清了。

甄永信如获至宝,取下后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就揣进怀里,转身离去。边走边似乎是自言自语,却又足以让身边人听得清楚,说道:“我师傅说了,从现在开始,吾佛就不再保佑这家人啦。”

甄永信回山时,老和尚已经圆寂了。遵照师傅的吩咐,甄永信事先已在庙后的一块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一口大缸放到里面,在确信师傅已经没有气息后,就把师傅托在怀里,费力地抱到大缸边,按照师傅生前打坐的姿势,把师傅安放进大缸,而后用一块石板盖好缸口,就在缸口上堆起封土。

没有任何仪式,老和尚带着世人无法知晓的迷团,到极乐世界去了。

当夜,甄永信天经地义地把铺盖从米柜上,搬到了师傅的床上。也没为师 傅举行什么安魂仪式,天一落黑,就早早躺下了。

躺在师 傅的床上时,甄永信心里才觉着有点悲凉。想想师傅英明一世,几赛神仙,到如今却落得个埋骨荒野,成为孤魂野鬼,连一个像样的殡葬仪式都没有,更不要说世间富贵之家旌幡浩荡的礼殡了。这样想时,心里不免替师傅委屈起来,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甄永信实在躺不下了,从床上坐起,穿好衣服,来到正堂的佛像前,点上油灯,手敲木鱼,为师傅安魂祈祷。祈祷时,难免要想到自己,想想将来自己就要像师傅一样日日青灯孤影,守护着这间庙宇,耗去人生美好的时光,再看看师傅今天的结局,就有些不寒而栗。

正是从这一刻起,甄永信心里打定了主意,一 当把庙里的琐事打理停当,就立马离开这里,凭着自己的满腹经纶和奇妙的韬略,不信得不到人间的世俗快乐。

如果甄永信没有马上离去,那是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寺里就有人来上香了。他甚至连早膳都来不及做,就不得不坐在佛像旁边,手敲木鱼,侍候香客们摆供、焚香、磕头。

香客们是从山后小皇庄来的,从香客的嘴里,他知道归信耶稣的白有福,昨天夜里死掉了。

村里人慌了神儿,纷纷议论,说正是四空寺的和尚,收走了放在白家的护法神符,白家失去了佛祖的庇护,才让阎王爷得了手。

这么说来,耶稣还真的管不了阎王爷的事,所以他们就一大早赶到寺庙里,跪在佛像前,信誓旦旦,发誓往后只信佛,不信耶稣。临走时也不忘往功德箱里投几枚硬币。

硬币落进箱里悦耳的叮当声,引起了甄永信的注意,便暂时放弃了下山的打算,打算在寺里再住一段时间。

以后的几天,四里八乡来上香的信客多了起来,甄永信也比往常多了些许忙碌,每天关上山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功德箱打开,把里面的硬币一枚一枚地拾起。

虽说硬币的面额极小,划拉起来,也不值到几个钱,可毕竟是到手的活便钱儿,置办油盐酱醋是绰绰有余,这就免去了他每天为这些琐事走街窜户地化缘的辛劳。

这样想来,甄永信心里不免对已到极乐世界的师傅,崇拜得无可奈何。而香案上的供品呢,除了能解眼下的口腹之欲,还略有盈余。他只得像师傅活着的时候那样,把一些供品晒干,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日子过得也蛮充实。

四月十八上午,郭家沟的一个老太太来上香,随筐擓来一个陶瓷佛像。佛像是用红布裹着的。老太太求甄永信给佛像开光。

开光的事儿,师傅没教过他,不过小时候,甄永信曾在夫子庙里见过,略知一二,心里也就不慌,满口答应着,起身找来师傅用过的毛笔和盛朱砂的小碟子,往碟子里滴两滴水,再拿笔尖搅一搅,碟子里就有了红色。

老太太打开包裹,露出一尊大肚弥勒佛,说是刚请的。

这佛像有点怪,和一般佛像不一样的是,弥勒佛左手挂着佛珠,右手大臂下垂,小臂紧贴肚皮,向前伸出,掌心向下。

甄永信正要把朱砂点到弥勒佛憨笑的眉心,猝然看见弥勒佛前伸的手指间,夹着一个铁钉,就要伸手把那铁钉拿掉。

不想那铁钉却像有了灵性,紧贴佛指不肯离去。

甄永信使了劲儿,才把它拽下,再看看铁钉,上面并没有什么粘东西,心里有些蹊跷,试着再拿铁钉靠近佛指,铁钉就挣脱着要飞到佛指上,必须用力才能把它拉回,反复试了几次,都是这样,甄永信有些着迷。

“俺孙子玩时,不小心指把一块磁铁石掉进了里面,往外倒时,磁铁就窜进的佛指里,怎么也取不下来。”老太太有些难为情,说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甄永信举手颔胸,脸色深沉起来,“我佛训诫:一心无挂,四大皆空。而今施主这尊陶像,却连个铁钉都不舍弃,有违我佛教诲,贫僧实在不敢开光。”

“我也这么想。”老太太叹口气,说道,“就怕它不灵呢,供在家里也保不了平安。你说我那鬼孙子,白白糟蹋了我的钱。”

老太太问这东西不开光,摆在家里好不好?

甄永信皱了下眉,说乱置佛像,众神不至。

老太太说干脆把它摔碎算了。甄永信听过,就连连摆手,口念“罪过”,叮嘱说,故意毁损佛像,罪加一等。

老太太正愁没有办法,甄永信说可以把它留在寺里,由他想法儿处置。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挎着筐下山去了。

一连数日,甄永信都对这弥勒佛着了迷。他拿佛手去碰庙里的铁器,所有的铁器都像着了魔,挣扎着要跑到佛指上,他拿佛指划地,一会儿工夫,佛指上就粘满铁屑,铁屑结合在一起,像一根根黑针一样,粘在佛指上,逞放射状,又像自卫时的刺猥。

甄永信被佛指的魔力弄得兴奋异常,连续几天,夜里失眠,幻想用这种魔力创造奇迹。终于在第四天夜里,他在恍惚中一下子摆脱各种情绪的纠缠,一个大胆的想法赫然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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