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闽山金蝉脱壳(2)
第二天下午,新兵连搞打靶训练。李处长撺掇甄永信二人去靶场过过手瘾。
贾南镇听了教官的指导,举枪就射,噼哩啪啦,一梭子弹瞬间打光。
甄永信举枪瞄了一会,扣动了扳机,子弹炸响,手都震麻了,便不再射击,退下子弹,送给了贾南镇。
贾南镇得意得像个孩子,举枪又是一通乱射。
走出靶场,一个下级军官等在门口,见甄永信二人走过,迎上前打了个立正,行了军礼。
甄永信看时,原来是昨天在城门口遇见的军官,左手拎着昨天抢去的包裹,难为情地责怪自己有眼无珠,得罪了师座的红人,今天是特地赔礼道歉来的。
甄永信听罢,笑了笑,指着包裹说道,“弟兄们平日里辛苦,不知者不为过,一些碎银,权当给弟兄们的酒水钱了,不需还了。”
那军官却执意不肯,非要把包裹送还才行,一再哀求甄永信别把事情说到师座那里。
甄永信只好接过包裹,答应了那军官的求情,年轻军官才肯离去。
甄永信拍了拍包裹,看着李处长说道,“这可是倘来之物,走,喝酒去。”说完,拉着李处长去找酒家。
军营里杂事不多,甄永信二人很快适应下来。白日里除了应付些许事务,闲下来时,二人就看看报纸,读读闲书,品品闲茶,遇上休息日,二人就到城里各处走走。
福州地处闽中河谷地带,一条闽江绕城而过,出闽江口,便是太平洋,海路十分通达,自古以来,商贸兴盛。限于地域狭小,城区不够宽敞,可游览的地方不多。
闽地方言,聱牙难懂,走在街上,形同身临异邦,时间一长,甄永信二人便连街也懒得去了。
月底到了,军饷拨发下来。军需处忙碌起来,为各部门做账核算。
账簿做好,李处长拿去给师长审批,一个时辰后,李处长又把账簿拿回来,为难地说,“做冒了,做冒了,近期师部公务开销,都是师座出面筹措来的,咱没把这部分打进核算里呢,这些钱都要还的。”
这样,军需处一干人员,只好从军饷中把军中日常公务开销师长垫付的钱款扣除,再重新核算做账。
甄永信心里清楚,这是师长想法儿在克扣军饷。
账目重新做好,师长就签了字,开始向下发放。
按照职级,甄永信领到一百块大洋,贾南镇职级低,只领到五十块。
领了军饷,手里有了钱,平日里提头带枪混饭吃的兵爷们,就管不住自己了,三五一伙地到街上找地方扔钱。一时间,兵营里每天都能闻着酒味。
找准一个机会,趁师部没有外人,甄永信求见了师长。
师长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见到甄永信进来行了军礼,铁着脸问道,“有事吗?”
“一点小事。”行完军礼,甄永信从兜里掏出刚刚发下的饷袋,恭恭敬敬递到师长身前的茶几上。
“呕?这是什么?”师长指着饷袋问道。
“卑职这个月的饷钱。”
“这是为什么?”师长一脸茫然,问道,“嫌少?甄副处长,军饷是按职级发放的,有严格的规定,不是我想给谁多少,就能给多少的。”
“师座想多了,”甄永信知道师长误会了他,赶紧解释道,“师座,卑职变卖家产南下,投身革命,可不是为了赚钱来的,图的是国富兵强,匡复河山,有朝一日,驱逐列强,兴我中华。
“说实话,师座,如果为财,卑职只要保住家产,一年进账,不下万两,何必历辛受苦,冒着风险来这里当兵赚钱呢?
“卑职素无嗜好,平日里聊无开销,一个月有两块大洋,便足以应付,身边带着钱也无用处,听李处长说,近期师部公务开销超支不少,都是师座个人出面垫付的,卑职就想把每个月剩余的饷钱,全部捐给师部,不知师座能否成全?”
“这如何使得?”师长听罢,站起身来,情绪激昂,慨叹道,“当兵的,活着干,死了算,提头带枪的,出生入死,就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总不能让一家老小饮露喝风呀?”
“师座请放心,家中所剩产业,足够一家老小开销,师座不必惦记,眼下卑职身赴国难,是不计较个人得失的,还望师座成全才好。”
“义士,真乃义士!”师长急走过来,双手搭在甄永信肩上,狠摇了两下,撇着嘴角,忍着激动的情绪,慨叹道,“人才难得呀!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若能十里有一,像仁兄这样,何患我中华民族不能早日复兴?”
甄永信想起来,类似的话,上次见到师长时,曾听他讲过,那时他献的是两万两银子;而这一回所献,只不过是区区的九十八块大洋,就引得师长把这话又说了一遍,便猜想,这句话,在师长接受献金时,已被说习惯了,说滥了。
而这位师座参加革命党,估计也无外乎只学说了这样一两句口号,就能替自己捞钱。甄永信心想,政治这东西,真的像女人用的胭脂一样,只要肯拿着往脸上擦,就能改变自己的模样,让丑的变成美的,恶的变成好的。
“我马上传嘉奖令,号召全师官兵,向你学习,让那些天天为了军饷满腹牢骚的人看看,什么样的人,才是中华民族的精英。”师长说道。
“千万不可!”甄永信听罢,一时吓得脸色煞白,忙劝止师长,“卑职所做,实为力所能及。而师座手下那些弟兄们,提头带枪的浴血沙场,也是为了讨个生路,如今一旦要他们像我这样,不光会断了弟兄们的活路,也会令卑职招人忌恨;另外,万一兄弟们手头不宽余,也会引发弟兄们做出违犯军规的事来,还望师座明察。”
师长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仁兄如此雄心宏愿,煌煌大义得不到宣扬,本座确实心有不甘。”
甄永信趁机接话道,“难道师座没听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知己者容。卑职之心,能获师座相知,便死也知足,哪里还求亮晒于光天华日之下?”
师长沉吟片刻,叹息一声,“咳,也罢,只是往后,仁兄要留足己用,实在多余,再捐。千万不可亏着自己。”
“这个师座放心,卑职已是年过不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二人说得入港,师长让了座,亲自为甄永信沏了茶,又和甄永信唠了些家常,问了些军需处近来的事务,甄永信一一如实回了话。
临了,师长嘱咐他说,“你来了,军需处的事,我就放心了。李处长原是我的勤务兵,人也机灵,会办事,懂我的心思,就是一点毛病不好,太好 色,常常叫我放心不下,以后,你要多督管着些,有些事不便说,你就直接找我说好了。军需处是军中最要害部门,切不可有了闪失啊。”
甄房信一一应了下来。又唠了一会儿,就托辞还有别的事,起身回去了。
往后的每个月底儿,一等领了军饷,不出两天,甄永信都会找准机会,给师长送去。和师长的关系,就越发亲密起来。师长每次见了他,脸色也比见别人时舒缓,说话也随便客气,竟成莫逆。
李处长眼毒,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也就不敢在甄永信面前拿大,逢事向他请教,正副手关系,在这里掉了个儿。
上了秋,军中风传讨袁护国的事儿。
听说要打仗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兵爷们,一时都像受了惊的鸭子,神色惶惶地在心里祈福求安。
一天下半晌,师长找甄永信到师部来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到了师部,看见客厅边上,多出四个浙雕樟木箱子。箱子都上了封。
师长招呼甄永信坐下,和他交谈起来,说眼下是民国了,什么都学着西洋光景,甲子纪年变成了阳历公元,阴历春节也不让正儿八经地过了。公职在身,违逆不得,正月初一回家给老人磕头拜年,这事也行不通了。可老人们还是老脑筋,得意这些老规矩。
“眼瞅春节就要到了,”师长这才转到正事,指了指墙角的四口樟木箱子说,“这是我孝敬家中二老的一点心意,尽是些闽地特产,我想拜托仁兄替我去一趟上海,代我给老人拜个年。”
甄永信立时明白了师长的心思,站起身来,向师座打了个立正,行了军礼,爽快答应道,“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师长满意地说,“好!好!”说罢,起身走近甄永信,举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其实呢,从咱们福建到上海,走水路最便捷,无奈海上风险太大。可陆路也不安全,所以呢,这回,我特派两名近身侍卫保护你们。”
甄永信据此推断,这四口樟木箱子里装的,绝不是个小数目,口上却说,“多谢师座关怀。什么时候动身?”
“就在今天夜里,”师长说,“夜里起更后,你们就动身,出了城,先找一家客栈住下,等明天天亮后,再上路,以后天天就昼行夜宿,切记,万万不可夜间赶路。”
“遵命!”
“这是家父的住址,裕兴路三弄里,陈公馆便是,就在豫园的前街。好了,去准备一下吧。”师长把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交给甄永信,就打发他回去准备了。
“是!”甄永信接过纸条,行了军礼,转身出去。
甄永信回到住处,吩咐贾南镇道,“快把东西收拾好,今晚就走!”
“怎么个走法?”贾南镇问。
甄永信就把师长安排的公干说了一遍。贾南镇把嘴戳到甄永信的耳边问道,“咱们就此游鱼出网?”
甄永信点了点头,二人心情轻松地开始收拾行装。
夜里,待熄灯号吹过,甄永信二人带着师座安排的两个卫兵,把四口樟木箱子抬上事先雇来的马车,出了军营,往北城门方向去了。这时城门已关,甄永信喊来执勤军官,说是奉师长之命,急需出城公干。
军官见是军需处副处长,车上又坐着两个师长的近身侍卫,不再问话,命令士兵打开城门。
一行人出了城,寻了家客栈,当晚安顿停当,就在客栈歇息下来。
闽中多山,一天行不了百八里。
第二天太阳近山时,一行人找了家客栈住下。把行李安顿停当,四人叫了几道菜和一坛米酒,开始吃饭。
师长派来的近身侍卫,看甄永信叫了酒,小心叮嘱道,“甄副处长,临行前,师座曾嘱咐我俩,说路上切不可贪杯。”
“噢?师长这样说了?”甄永信故作不知,想了想,又劝说两个卫兵道,“我觉得,师座说不可贪杯,是说咱们不可过量,少喝几口,我看无妨。白天在车上颠了一天,喝几口,也可解解乏。”
两个士兵坚持不喝,甄永信也不强劝,只好和贾南镇推杯换盏,吃了个热汗淋漓。
甄永信瞟了两个士兵一眼,看二人不时拿眼瞄着酒坛子,知道二人也馋得厉害,却不理会,只顾和贾南镇二人一杯一杯地饮着,直吃得杯盘狼藉,酒坛见底儿,甄永信和贾南镇大声打着饱嗝,叮嘱士兵夜里留神,便倒头睡下。
一 夜无事,第二天早晨太阳高起,一行人又重新上路。
车子颠得厉害,有时脚坐麻,四人时常得下车跑一段路,腿脚才会舒服。一天下来,脚胀腰酸的。
傍晚投了客栈,还像昨天一样,甄永信又要了酒菜。
两个士兵起初不肯喝,甄永信就劝说道,“我觉得,师座派咱们四人公差,是看得起咱们,也是借机犒赏咱们,叫咱们出来见见世面。临行说些叮嘱之类的话,都是上司的惯常做法,不可太过拘泥。太平年月,敢打当兵的主意的窃贼,我看八成还没投生下来呢。”
贾南镇也热心肠地在一旁敲边鼓。两个士兵闻着酒香,就动了心,每人倒了一杯,但绝不再饮第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