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松江府徐氏
松浦宗尚摘下斗笠,露出锃光瓦亮的月带头,俯身过去低声道:
“夷民松浦,一直向往天朝,亦是熟读《三国》…”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林悟贤直接打断了松浦宗尚的话,催促他赶紧进入正题。
“禀林大人,有人曾教过我一计兵法,叫欲擒故纵!那李旦不是想自己织丝绸吗?不如咱们给他添一把火。”
林悟贤琢磨片刻,这主意看似在帮李旦的忙,实则另有玄机。
“大人您想,买生丝要钱,运生丝也要钱,他哪来那么多钱去买丝运丝?”
“这…你继续说来。”
“他只能去借,若我是李旦,我必然会先去跟番商许诺卖他们丝绸,然后收取定金,再用收取的定金去填买丝运丝的窟窿。”
林悟贤似是猜到了松浦宗尚大半的计谋,不禁接话道:“他收了那帮番商的定金去买生丝,一借一挪,看似高明,实则是取死!”
“林大人果然智谋过人!正是此理,那李旦一介海寇,莽夫一枚,如何懂得织物行商之理,不过他身边那个贺冕是明白人,不得不防!
所以,在下的计谋便是先行想法子支开贺冕,然后散播消息,夸大织丝的速度,再撺掇几个番商起哄,统统去李旦那里订丝绸,如此一来,李旦将会接到一大批来自番商的丝绸订单。
林大人,您看届时将会如何?”
林悟贤顿时喜上眉梢,拍手大笑道:
“哈哈哈哈!如此一来这李旦便是欠了一屁股的外债,等到了时候他拿不出丝绸,番商必然哗变闹事,小小李旦,不攻自破矣。”
林悟贤觉得这个计划简直精妙,李旦若不受挑唆,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若是受了挑唆,那李旦只可能违约,织一匹丝绸要多久,林悟贤可是太清楚了。
天下岂有一日织出十匹丝绸的织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自己不用出手,做的全是顺水推舟之事。李旦以后就算事发,也只能怪他自己贪得无厌,他林悟贤绝不会落人话柄。
“不止如此,林大人,届时李旦走投无路,外有番商催债,内还押着一大批生丝,咱们略施小计,便可低价把他这批生丝给截下,如此一来便是双赢,林大人里外赢两次,赢麻了。”
林悟贤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不停摆弄着自己得长须,对松浦宗尚夸奖道:
“论卑鄙果然还是你这倭寇更胜一筹,我不如你。
只是,如你所说,那个贺冕的确麻烦,想支开他没那么容易,而且蛊惑李旦这个事,你可有把握?
此事事关重大,你想清楚再应承,之前你说你待我如父,若你真有能耐促成此事,收你做义子,也未尝不可。”
此时松浦宗尚耳聪目明,随即退后几步,跪地大礼拜道:
“松浦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某愿拜为义父!义父在上,此事请尽管交予松浦来办,事不成我切腹自尽!”
林悟贤闻言大喜,遂大笑道:“好!吾儿快起!速去办妥此事!”
松浦宗尚领命后快步退下。
果然不出半日,就有几个探子来报林悟贤,贺冕急事离开了海澄县城,听说是贺家出了事,现任贺家家主,同时也是海门巡检司巡检的贺煜在巡防时受了大股倭寇袭击,现在生死未卜。
林悟贤听着手下汇报,接连点头,直接杀别人家人,这松浦宗尚手段当真狠辣。
翌日,番商之中也传来消息,说是李旦果然开始对番商收取定金,随即林悟贤立即派市舶司副提举去其中推波助澜,让几个之前便讲好的番商也到李旦那去订丝绸,送李旦上地府快车道。
林悟贤又担心李旦那边买不到足额的生丝,遂是唤来张恭,让他速速去信给其他的丝商,只阻卖成品丝绸,切勿阻卖生丝,算是给他林悟贤一点面子。
万事俱备,林悟贤总算心满意足地躺在摇椅上,直接拿起茶壶对嘴喝起来,不时与管家道:
“今日准备了戏曲否?”
“备了,准备的是诸葛亮的空城计。”
“不听,我今天要听诸葛亮三气周瑜,哈哈哈哈!”
……
另一头,李旦快马来到松江府华亭县地界,纵眼望去,延绵百里尽是桑园良田,李旦都不用打听,就知道这是谁的地头。
原首辅徐阶,便是松江府华亭县人,徐家更是松江第一名门。
不过此时的徐家刚经受过一轮打击,先是被海瑞一顿暴打,没收了不少田产,再是被前首辅高拱暗算,两个儿子都被罚流放边境。
不过,如今张居正当政,作为徐阶的门生,张居正自然要为徐阶平反,两个儿子也从边境召回,就是不知道现在回了华亭没有。
李旦先在华亭县打听一阵,才知道如今徐家管事的是徐阶三子徐瑛,此人受到父亲牵连,被削籍为民,如今负责打理徐家产业。
只是关于徐瑛的具体行踪,李旦还是没有头绪,没了办法,李旦只能直接去徐家府邸。
他递了拜帖,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个穿着体面的人,看上去该是个管事的,那人道:
“抱歉了,家里出了些事儿,实在没空见您。”
“徐老爷子没时间,让我见见他儿子也成啊!”
那人却是摇摇头,准备直接关门,可在这时,一骑快马从路边的尽头跑来,边跑,马上之人边是叫嚷道:
“别关门!大夫我找来了!”
那管事闻言一惊,赶紧推开门,从李旦面前夺步出去,挥手答道:
“三公子这边,大公子和二公子刚才又吐了!”
李旦一愣,原来拍马而来的人,正是徐阶的三儿子徐瑛。
此时徐瑛从马上翻身而下,遂是拽着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大夫进了门,全程没有理会李旦,甚至连府门都来不及关,匆匆就进了院子。
李旦于是站在徐府大门就这么等,他分析了下,听刚才那管事的话儿,该是徐阶的两个儿子刚从外回来,不过好像染病了,而且绝不是普通的病,不然也不会着急忙慌地找大夫来。
咦?
李旦发现一个盲点。
华亭县作为松江府的治所,本地不可能没大夫,怎么徐瑛要骑马从外特意驮大夫来?
难道是本地的大夫治不好?
不应该,华亭如此繁华的地方,大夫水平应该不差,就算从外请,也未必能强过这里了。
既然不是治不好,那只可能是…不愿治,或者不敢治。
李旦猛地想起了当初在海澄县城外看过的被瘟疫感染的村民,官兵与大夫见之都退避三舍的场景。
说起来徐阶的两个儿子流放会流到哪去呢?
要么是去东北,但那儿可是真的打仗,女真人、蒙古人、鞑靼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时不时就杀两个人乐呵乐呵的地方,还真不适合徐家少爷们去。
那么能去的地方就只有琼州岛了,海南这个地方虽然热,但总归是没什么危险,最关键是离京城远,不怕仇人惦记,花钱打点一下,至少在琼州还能过上舒坦日子。
若真是从琼州岛回松江,那肯定是要路过福建的。
如今福建可是闹时疫呀,染上可就麻烦了。
果不其然,李旦这边还没盘算完,那边便听到一声暴跳如雷的骂声:
“你们岂能害我!”
那大夫捂住口鼻快速往外跑,跑出了大门还在骂:
“你们徐家人,良心真是被狗吃了!得了瘟疫还让我来医,是要把我也害死嘛!”遂是一甩衣袖,直接走了。
此时,徐瑛才从府里追了出来,高呼道:
“吴大夫!有事好商量!咱们诊金可以翻倍,三倍也可以!”
但那吴大夫依旧没搭理他,头也不回。
徐瑛此时长叹一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在家门口边上杵着的李旦,不耐烦问道:
“你是何人?”
一旁的管事出来,直接替李旦答话:
“这位是福建那边熟人介绍来的,为了生丝之事。”
听了这管事的说话,李旦沉默了。
感情刘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在徐阁老家仆嘴里,分量都只是熟人的程度,不得不说,高门大户的傲慢确实是深入骨髓。
徐瑛只是啧了一声,没好气道:
“你也看到了,现在我没功夫管生丝那点事,你走吧。”
徐瑛大步迈入府门,李旦却是突然提高嗓门道:
“可是令兄路过福建的时候不慎感染了时疫?”
徐瑛闻言,兀地步子一滞,被李旦的话给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