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居然是师弟
眼看着自己撅飞的笔杆弄了别人一脸墨水,张居正也是立即上前,饱含歉意连忙道:
“哎呀呀,汝文,怪我不好,一时激动,给你赔不是了。”
来者是新任通政司右通政王篆,字汝文,湖北荆州人。
王篆也没那么矫情,拿起文渊阁里常备的毛巾擦了把脸,随后便是问道:
“什么事把叔大你气的这么厉害?”
不说倒好,说起来张居正鼻孔又开始喘起粗气,随手拿起一篇奏折就开始骂:
“汝文你瞧瞧,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山西的旱灾他们不提,河南的水灾他们不看,辽东的兵祸他们也不管,一天到晚东拉西扯,今天说天上看不见星星,明天问我吃了没有,我吃他大爷!”
此时张居正也顾不上什么风度礼仪,将奏折摔在地上又是踩了几脚,这才一屁股重重坐下,单手扶额叹息道:
“清谈误国呀,都是懒人、庸人、昏人,如此的人治天下,我大明如何能不颓败衰亡。”
一旁的王篆见状宽慰道:
“你也别生气了叔大,之前你提的考成法以及此次的闰察大计,不就是想剪掉这样一批冗官嘛,从最近吏部陆续收上来的折子看,成效还是挺显着的。”
张居正听着只能苦笑摇头,端起茶杯的手都不自觉放了下去:
“哪那么容易,撼山非一日之功,咱们现在所作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唉,算了,不提了,且勉励吧。汝文,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说到这里,王篆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一拍脑袋,将手边的数本奏折放到案上,拿起了最面上的一本,神秘兮兮道:
“叔大,我跟你说,这回我可是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人。”
“噢?”张居正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奏折上发来的地方与官员职位姓名,“福建的?漳州府海澄县知县,李旦…”
看到这里,张居正不禁狐疑地看了眼王篆,颇戏谑道:
“呵呵,还以为汝文来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是这点小事。不碍事的,咱们的关系还用说那么多吗,你且说说看他是想去什么位置,是想去南京还是想进盐道呀?”
王篆一眼就看出了张居正会错了意,急道:
“叔大,你说的哪跟哪儿呀!他可不是我亲戚。”
“对对对,不是你亲戚,是我亲戚,谁让咱们都是荆州出来的呢,你的小舅子也算是我…七姑八嫂的儿子的叔叔的外甥吧。”
“张江陵!你再这样我可要翻脸啦!”
玩笑话儿说到这,张居正偏头收敛笑意,随即开口问道:
“真不是你亲戚?”
“真不是!真要是我亲戚,我也不能把他往福建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放吧。”
张居正点头,觉得言之有理,随即一捋长髯,开始认真端详起了那封奏折,眼睛停留在李旦的名字上,细想片刻,发现自己曾经好似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噢…是了,师相的信里曾经提到过他,此人居然还是我的便宜师弟。”
“师弟?”王篆挠了挠头,他可不知道此中细节。
“不错,他是师相收的关门弟子,明明是个招安倭寇却能打动师相,倒是有些本事。
不过估计也就是挂个名吧,但师相毕竟亲自提这事儿,那也算是我的小师弟了。
信中倒是夸了他几句,说他‘天赋惊世绝艳’,呵呵,师相老啦,做事情喜欢一惊一乍的。”
王篆观察了片刻张居正的表情,当他说到“天赋惊世绝艳”这六字的时候,很明显是有些嫉妒与不屑。
作为张居正的同乡加密友加政治伙伴,王篆可是太了解眼前这人的性格了,开明又迂腐、大度又小气,可以说张居正里里外外都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了。
张居正其人才学出众,自负甚高,可即使自己这么出色,徐阶也从未对他用过“惊世绝艳”之类的词语。
这个字眼不用在自己身上,却用在了李旦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很显然,张居正对他老师的这个评价,是不满的。
但不满归不满,心里不痛快,可那也只是心里,李旦毕竟是自己的小师弟,该照应还是会照应,这就是张居正矛盾的地方所在。
“汝文,你所要推荐的人就是我这小师弟?”
王篆闻言点头,兴致勃勃道:
“不错,广东送来了折子,此人立大功了。
先前广东叛军主力的赖元爵与蓝一清所部都是被他击溃,而且其在击退海上巨盗林阿凤、重夺回广州城之中,也是居功甚伟。”
“噢?还有此事?”张居正听后接过广东的折子,细细读了一遍,口中感叹道:
“倒是一员骁将,但反过来说,广东诸将云云,结果风头竟被他一介知县给出尽了,我大明武备,何时已落到如此孱弱的地步。”轻叹一声,张居正挥手道,“罢了,既然他能打赢,咱们自然该论功行赏,兵部和吏部有什么想法吗?”
王篆从拿来的一叠奏折里又是取出两份,颇为玩味道:
“这可就有意思咯,叔大,你看这个,兵部与吏部分别给了一份方案。”
张居正看向王篆古怪的表情,心里已是有了七分预感,随即打开奏折,终于是明白了王篆表情里的意思。
其中吏部这边自然是大加赞赏,因其军功卓着,拟任其为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分巡海道。
而兵部这边则截然相反,虽然李旦军功不小,可同样因为其贪功冒进,致使广州城失守,后虽收复广州,可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所以过大于功,兵部建议不予擢升,并罚俸半年,以示警过。
一边直接连升四级,另一边却不仅不升,还要罚俸。
这一下子可是把张居正给整蒙了。
按理说,即使是兵部与吏部对一件事有分歧,可也不会南辕北辙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张居正政治嗅觉何等敏锐的人,他很快便发现问题的所在,于是发问道:
“此次战功的折子是谁报上来的。”
“乃是两广总督殷正茂报上来的。”
一听是殷正茂,张居正立即就笑了。
这个老狐狸,两头打招呼,一面主赏,一面主罚,既照顾了广东将官的颜面与心情,同时也维护住了李旦这个功臣的面子,最后还将裁判权交给中枢,自己置身事外,可谓老谋深算。
可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态度,其实殷正茂已经非常隐晦的表达出来,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张居正和王篆却是一眼便识破。
因为殷正茂与此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们非常清楚殷正茂的性格。
生性贪婪,好大喜功,这才是殷正茂的本性,可这样的殷正茂却是在报功的折子里将主要功劳让给了李旦,其实已经侧面说明了殷正茂的态度。
“我知道了,汝文,那就按吏部的方案来处理吧,吏部讨论个详细方案出来。”
“不急,叔大,这才只是开胃前菜,你且看过这封奏折,再做决定吧。”
说完,王篆将那封从福建海澄县寄来的奏折递到张居正面前。
“李旦本人的奏折?”张居正颇为好奇,但是看着王篆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也是开始在意起来,这李旦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