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直白的欲望

李旦的一席话，顿时惊住了在场众人。

这年头文人都是要面子的，李旦这话说出口，基本上就是掀桌子了，甚至是当着自己师兄吴时来的面掀了桌子。

“我本是可以顺着二位的话说下去，那样于我个人利益而言，或许是最佳，但却是无论如何过不了我心里的那道坎。

首先我与徐先生乃是好友，他虽然行事风格颠三倒四，但却从来有一说一，若是如此求真说真之举在各位眼中也是性情狂悖，那么不好意思，在下恐怕也是诸位眼中的性情狂悖之人。

妄自尊大说的是才不配位，徐先生此人有真才实学，当年与胡公在浙江共抗倭贼，徐先生也是居功至伟，其才干成就早已超过本职的幕僚，何来妄自尊大的说法。

沽名钓誉更是无稽之谈，徐先生从未自称过哪里的大家，所谓名声，全是旁人扣在他头上的，又与他有半毛钱关系？

李某自己本也不过一介海寇，所以不在乎什么所谓的门第出身，在我看来，交友便是交友，无非意气相投四字，我与徐先生相交，与地位名利无关。

今日我若是害怕得罪什么人而致自己的朋友于不顾，与禽兽有何相异。”

说到这里，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李旦遂是起身离席，装作酒劲上头还特意跌了一个趔趄，这才推开席间的大门，临走之时，却还是撂下一句话。

“对了心谷先生，这里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此事你最好不要过多掺和，昨日被我送到官府的两位刺客乃是倭寇，此事深究下去，恐怕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得清的，到时候反而污了你的名誉，告诉托你来的那位，若是他真有诚意解决此事，便不要藏头露尾的躲在幕后，早日出来相见事情才有回旋的余地。”

其实打从一开始，李旦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连幕后主使的脸都没见着，那注定了这场谈判是在一个不对等的条件下开始的，既然如此，那还谈个屁呀，索性就不谈了。

只不过出了酒楼，街上的冷风一吹，李旦的酒立马便是全醒了，刚才光顾着喝两口酒，却是忘了多吃两口菜，眼下酒劲一过，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倒霉，上好的涮肉，我就只吃了一片，该死的吴时来老是拉着我敬酒。”

李旦碎碎念着朝客栈方向回去，不过肚子饿的紧，心下想着路边找个面摊下碗面得了。

可是正准备在路边的板凳坐下，一摸兜里竟是忘记带了银子。

没了想头的李旦只能是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老板，来两碗面。”

背后一个沙哑冷冽的声音顿时惊到了李旦，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来顾宪成居然跟着自己出来，眼下一步便是跨到了同一张桌旁，抬手笑道：

“我看李海道今夜光顾着喝酒了，可能肚子没填饱，怕大人忘记带钱便跟了上来。”

连自己没带钱都猜到了，这顾宪成还真是心细如丝。

想来也是，本来是去赴宴蹭饭的，带什么银子出门。

“那我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管他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而且李旦其实也有与顾宪成接触的意思。

李旦不是一个阴谋论者，但诸如后世李三才与王锡爵之事，还有顾宪成荐陈有年之事，类似的事情李旦还能数出好几个，而这几个事情任意拎出一个来，都堪称传奇。

顾宪成却以一个小官的身份，在史书上留下如此多浓墨重彩的痕迹，本身就很不对劲，李旦不太相信这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巧合一概而论之。

至于其中好坏，李旦作为后世的观书者，很难简单的下一个结论。

但是有一点李旦是无比确信的，那就是顾宪成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所以眼下李旦便是要与这后世的东邻魁首试上一试，兴许就能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等面的时间，李旦先是开口问道：

“顾兄跟出来，莫非是要替心谷先生来做说客？”

顾宪成听后一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虽与心谷先生同来，但也只是厚着脸皮跟过来的，心谷先生又怎会对我委以重任呢，再者说，李海道这一走了之，我不赶紧跟着走，难道留着看他们二人的丑态吗？”

李旦听了顾宪成的话，不禁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听着倒是对味，顾兄也是性情中人。”

顾宪成也是笑了两声，又接着说道：

“不过我与李海道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之前机缘巧合之中与海道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大人还记得吗？”

“你是指，江淮文社外的那次？”

顾宪成笑着点头：“正是，当时我记得海道大人讥讽了院外学子一句‘不知是听风声还是听读书声’。”

此时两碗面被老板端上来，而话题也是到了一个微妙的关口。

李旦先是嗦了一口面，随即侧目看向顾宪成：

“不错，当时你还怼了我一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让我猜猜，你的下联是不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李旦在明知故问，但眼前的顾宪成却是激动起来，如同听到一声霹雳，惊得筷子都从手上滑落。

“正是！”

顾宪成捡起筷子，随即又是激动道：

“知我者，李海道也，不愧是徐阁老看中的人杰，不是吴时来等庸人之流可比。

大人之前讽我们借好学之名行投机之实，在下以为，愿谋国事力争上游并非什么难以启齿、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想得一机会大展拳脚，何其之难，纵使我中了举人，中了进士，若是没有过人的背景或被高人赏识，终老一生也不过是个乡野县令之流。

尤其如我这般家境平庸的学子，家中光是供我进学便已经倾尽全力，哪来的能耐助我更进一步？

所以当日大人讽我们学子投机，实乃是不知我们贫寒士子之痛楚。

不过今日听了大人一席话，方知海道大人才是真英雄，不视性情，不介门第，而是更注重人之才学与品性，顾某听完当即是振聋发聩，今日借机与大人会话，实不相瞒，乃是相信大人之为人，想为自己谋一份前程。”

李旦对于顾宪成的话不意外，却又意外。

不意外的点在于这话的确是顾宪成能说出来的话，意外却又是对方居然能如此直白恳切的将自己的欲望展现出来，这是古来多少文人所做不到的。

“噢？那你说来听听。”

顾宪成闻言顿时放下碗筷，起身后鞠躬到九十度，随即道：

“想请李大人将在下介绍到徐阁老门下，若大人能答应，顾某愿为大人鞍前马后，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