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焦土

岛津家久心领神会，开始全军向后退，从此前船上搬下来的一堆物资之中掏出几枚陶罐，罐外面耷拉着一根不长的绳子，体积也就比拳头略大一点。

此物名为焙烙，也叫焙烙玉，其实就是丐版手榴弹，但此时在日本还属于比较时髦的武器，通常是在各路水兵之中配备，论其起源，应是从北宋的“铁烙锥”改进而来。

原理是通过引燃里面的火药产生爆炸以及陶罐的破片进行杀伤，稍微不一样的是这类武器的投掷方式是通过圆形摆动利用离心力投掷，类似后世里的扔铅球，所以投掷的距离是要比正常投掷手榴弹远的。

只不过既然是离心投掷，那么投掷焙烙便是一门技术活，普通人肯定是无法胜任，即使是岛津家久手下，也就这有一人出列，开始捡起焙烙玉原地旋转起来。

方各海虽然一时间分辨不出那东西的作用，但是直觉告诉他很危险，便是高声示警：“散开！”

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开始各自散开，原本紧凑的阵型瞬间便松散起来。

嗖。

圆圆的焙烙被甩入方各海军阵，瞬间便是炸响，爆炸与四散的破片果然对方各海这边造成了杀伤。

趁此空袭，岛津家久又是命人发起冲锋。

方各海攥住一名被炸倒的兵士向后拖拽，但随即，又是一声爆炸在阵中炸响。

“这帮倭寇，难道不怕被自己人给炸到吗？”

方各海这边话音未落，周围几个落单的兵士便被如鬣狗一般扑来的岛津武士咬住围攻。

“他娘的，一帮鸟人以为只有他们会炸吗？”

李二狗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手榴弹，方各海却是一把拉住他：

“不行，会炸到自己人。”

“那总不能让他们这么猖狂吧。”

方各海四下张望一眼，抬起手边的步枪道：

“帮我抵挡一阵，我来干掉那个掷弹手。”

李二狗闻言细细与方各海交换了个眼神，也是没再矫情，点一下头，一个人拎着铁锤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嘴里还嚷着：

“小秃子们快来与你爷爷决一死战！”

一时间李二狗左冲右杀，如猛虎入羊群，势不可挡，岛津家久见状也是从腰中拔刀上前，要与李二狗较量一二。

随着主将上前，簇拥着岛津家久的武士也跟着一拥而上。

但也正是李二狗吸引住对方主力的这一小个空档，方各海抱着步枪居然是前进到距离掷弹手只有大约五十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方各海有把握万无一失。

岛津家久此时正带人猛攻，陷入重围的李二狗纵使天生神勇此时也是双拳难敌二十四手，格挡不过来，身上已是被长枪扎了两下，虽然不是什么重伤，但行动不可避免的吃力起来。

咔嚓。

一个非常不明显的金属摩擦声被岛津家久听见。

不知为何，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声音竟是条件反射般引得这位魁梧壮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好！”岛津家久身子一滞，赶忙回头，可已是为时已晚。

那原本在投掷焙烙玉的武士此时随着一声铳响，脑袋正中射出一条血柱，伴随着那人旋转的身体，喷洒的鲜血在空中画出一道圆弧，将四周的地面都染成鲜红，随后应声倒地。

“井上！”

岛津家久悲愤一声，死者是他儿时玩伴，也是他的心腹家臣，更是岛津家中不可多得的焙烙玉投掷高手。

就这么短暂的停滞，便是被李二狗抓住破绽，浑身一使劲撞开两人，竟是从包围之中杀了出来。

“二狗！咋样？”

“好险，这帮秃子刀还真利，差点以为玩球了，多亏你，不愧是海沧之狼。”

听着这称呼方各海老脸猛地一红，气的他瞅准李二狗的伤口上去就是一脚，登时疼的李二狗龇牙咧嘴。

另一边，看见发小被方各海一枪击毙，岛津家久此时已是红了眼，朝着手下人道：

“去，把大筒搬来。”

那名武士听后一怔，又是确认道：

“家久大人…真要动用大筒吗？”

岛津家久将脸侧过来，阴森的面具甲胄之下此刻已经可以嗅到癫狂的味道。

“去。”他只是冷冷地说道。

而方各海此时已经将手下又是重新结成鸳鸯阵，向岛津家久方向推进。

“海沧之…老方，俺看情况好像不太对，他们好像又准备掏什么新玩意。”

方各海眯眼眺望，却是看见有人从那堆物资里掏出两柄“铁炮”。

但是细看之下却又发现异恙，那玩意看着便是沉甸甸的，显然与普通的火铳不同。方各海看在眼里，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好像是不对，全员散开！”

方各海又是下令，同一时间，那大型“铁炮”的炮管里火光一闪，方各海顿时感觉身边一炙，紧接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向旁掀飞。

看着这大筒的威力，作为见证者的徐渭不免眼睛微眯，一旁的松浦宗尚更是直接操着家乡话一阵问候旁边的岛津义弘，而此时的岛津义弘却是岿然不动，只是笑着道：

“此前天使阁下说过贵方不用火炮，但没说我们不用火炮，这么说来，我们也不算违反规则吧。”

听着岛津义弘的发言，徐渭没有看他，只是小声回道：

“没事，只是以后你别后悔就行了。”

不过这句话，岛津义弘并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回到战场，被轰飞的方各海此时脑子还响着嗡嗡的声音，整个人灰头土脸，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

“弟兄们全散开！那玩意是炮！”

其实不用方各海说，此时所有人都意识到对面手里抱着的根本不是火铳，而是迷你版的火炮。

趁着两门大筒将阵型打散的空当，岛津家久又是挥刀怒吼，向着方各海散乱的队伍发起冲锋。

这一次，他成功了。

已经没有的阵型可言的方各海部很快便被全员倭刀的岛津家武士给纠缠着陷入近战。

当双方短兵相接起来，倭刀优势便开始显现。

要知道方各海手下不少亲兵是弓弩手、铳手、长枪手，无论是从近战的武器配备还是近战的经验，都没法与每天没事就练习砍人的岛津家武士相比。

更麻烦的是，对方还有两门大筒压阵，这样的火力与射程优势，让方各海这边很难放心结阵御敌。

此时从后一只大手拎起还趴在地上的方各海，浑厚声音道：“老方，你还好吧。”

方各海此时虽然身体勉强能站立，但是爆炸影响还未完全消退，此时仍旧头晕目眩。

“二狗，你快去把那两门小炮解决掉。”

李二狗看了一眼方各海，遂是将他推到身边一个亲卫怀里，手上一把扯开了沉重的胸甲与护胫，将浓密得胸毛露了出来，没理会之前被长枪扎中的伤口，手上扔下一个铁锤，转而换成了用绳子捆住的手榴弹。

不过岛津家久那边也是注意到了李二狗，毕竟这么勇猛的人，总是能在战场上吸引众人注意力。

眼见李二狗大步流星往前冲，岛津家久也是猜到他的目的，赶紧吩咐：

“去，拦住他！”

于是五名披甲的武士扭头朝李二狗而去，横插到李二狗的前方进行阻拦。

李二狗却是毫不减速，迎着还在滴血的刀刃莽头就是硬上。

“给俺滚开！”

他横手一档，沉重的铁锤从侧面截住了迎面劈来的倭刀，随之闪身一掷，将拔了引信的一捆手榴弹硬生生扔到了那两名炮手的脚下。

霎时，平地起惊雷，伴随着剧烈的噪响与热浪，熏黑的硝烟冲起八九丈高，以爆炸点为圆心的区域已是被大小不一的铸铁碎片给镶的千疮百孔，至于那两名捧着大筒的武士，已是找不到完整的人形，两个大筒也是损坏，无法使用。

果然一捆手榴弹的威力根本不是一枚能比的，量变引起质变。

但相比于这股物理上的破坏威力，这股蛮横暴虐的力量更是对岛津家武士的战意军心造成了不可逆的打击。

如果说此前陷入颓势，岛津家久还能靠着焙烙、大筒与自身的悍勇来重新振作，那么此时李二狗掷出的这捆手榴弹，就是彻底压倒岛津家久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这样的武器，岛津家久只感觉自己一身本领也根本是在做无用功，无论自己刀剑如何娴熟，他也无法抵挡这股爆炸的力量。

之前还在他眼睛里跳动着的战斗火焰随着眼前这一声巨响终于还是消失殆尽。

当炙热的火焰熄灭之时，留下的便只剩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