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耐人寻味的军令

李旦一行人马没在海城过多停留，只是简单补给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以及普通火绳枪所用的弹药。

除了张远派在李旦身边的偏将之外，海城守将也知道是李旦这一支人马解了海城之围，心下豪爽地便答应了所有的补给请求。

出了海城再往东北方向走，便是进入鞍山驿的范围，到了鞍山驿便意味着抵达了大明朝廷原本在辽东的前线第一重镇，辽阳，即辽东镇。

都司迁往北镇之前，其治所便在辽东镇。

辽东镇旗下不仅有东宁卫，更是有定辽前后左中右五卫。

相比于北镇的广宁左中右三卫，辽东镇的守军配额几乎是北镇的一倍。

可如今卫所兵逃员严重，大量的军户不甘为奴逃离卫所，即使是留下来的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与其说是战兵，不如说大部分是卫所长官的农奴。

真正保留战斗力的，可能就那么一小撮人。

卫所糜烂，这也是李成梁为什么宁愿将大本营搬到距离京师更近的北镇的原因，其麾下的主力压根不是卫所兵，而是自己招募来的家丁兵，既俗称的辽东铁骑。

说回辽阳，虽然辽阳风光不比当年，但即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女真叩边的时候一般都会故意绕开辽阳，譬如此次王杲叩边，其劫掠的路线也特意绕开辽东镇，走的是靠近河套的辽中方向一路南下。

相比之下李旦则是直接走辽阳去沈阳，这样至少会节省半天的时间。

因为地处辽河平原，李旦所部又都是骑兵，加上没什么物资和重型武器，即使不是加紧赶路，行军效率也还不错。

从海城到辽阳一百五十里的路两天就赶到了，再从辽阳一路直达沈阳城一百二十里也只用了一天大半。

不到四天的时间李旦便横穿了半个辽河平原，抵达沈阳城下。

守军在城墙下确认了李旦的身份，确认无误后李旦被允许进入沈阳城，至于他麾下的一千七百人则是于城外扎营休整，因为兵部早就知会过沈阳这边，所以沈阳也接下了城外兵士的粮草供应。

沈阳城内，巡抚衙门。

李旦一进城便是直扑此地，而此时正好辽东巡抚张学颜也巡查完城防回到了巡抚衙门，二者刚好在衙门外碰了头。

简单寒暄了两句，张学颜进后院换了一身官服，这才又回到厅堂会见李旦。

“张中丞，寒暄的话我就不说了，此次前来是为了请您派兵把守抚顺关，截断王杲退路。此前我的信使与您说过此事，您拒绝了，所以我才特意过来一趟。”

听了李旦的话，张学颜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好似早就猜到了李旦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这个呀…”张学颜顿了顿，特意向外瞟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回道，“李海宪，不瞒你说，我虽然是辽东巡抚，但我下挂的名头里没有兵部的衔，按理说我是不能调兵的。

之前是因为事态紧急，我才逾越了一把，将周边的守军集中到了沈阳。

如今李总镇已经派了人回沈阳，这边军务的指挥调度，都是他一手负责，正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旦瞥向了巡抚衙门的门口，一位全身戎装的武将正抱着头盔快步进到屋内。

进到大堂，他朝二人拱手行礼。

“末将见过中丞大人，这边这位想必就是此前对女真人十七战十七捷的李海宪吧，果真英雄出少年，末将佩服。”

张学颜起身到那武将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脊背，随即道：

“李海宪，这位就是目前总管沈阳军务调度的宁远卫参将李平胡将军。”

这边说完，李平胡挺身看了张学颜一眼，二人对视过后才重新落座。

这一言一行都看在李旦眼里，随即他又对李平胡重新说过了一遍计划。

“恐怕…不太妥当。”李平胡听着李旦的话，缓缓对答，“末将特意从辽河河套战场赶回沈阳，就是因为总镇的军令。

查副总镇那是不在总镇身边所以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这是总镇亲自下的令，他便也不会提出这个计划了。”

李旦的表情狐疑起来，随即问起了李成梁的军令。

“总镇交代了，叫我集合沈阳周围所有的兵力死守沈阳，务必保沈阳不失，若是牧寇要退出关外就任由他们退，总镇说待他回师辽东后自会来处理这帮牧寇。”

这是一个十分保守却又同时非常稳妥的策略。

只要保证沈阳不失，女真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辽东站住脚跟。

抚顺关对内难守不是秘密，所以李成梁根本不怕王杲占领抚顺关，即使真的占了，只要李成梁率领主力回来，攻破抚顺关只在弹指之间的事。

可这是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选择的无奈之举，因为辽东无兵，所以选择笼城死守，坚守战略要塞，确保敌军没办法在辽河平原获得根据地。

可牧寇叩边是为了劫掠，又不是为了攻城，李成梁此举等于是放任贼人在大城之外的地方为所欲为，整个辽河平原的百姓都将遭受到灭顶之灾。

最后王杲退出关外，问题没有根除，终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

此前兵部也是针对这种情况，才定下了此次从山东调兵的战略，为的就是救辽东百姓于水火，同时将王杲这个隐患一劳永逸地除去。

关于这件事，作为辽东总兵官的李成梁肯定是兵部第一个通知的对象，即使他在辽河河套交战，也不该不知道。

这样重要的战略，兵部的信使照例是会快马加鞭的将这个消息告诉李成梁。

而且早在李旦当初离开京师的时候，批红了的兵部文书也同时向辽东而去。

要知道在那之后李旦还花了足足十五天的时间筹船，光是这个时间，纵使是福建的军情都该送到了，更何况从京城出发过山海关后到辽河河套几乎是一马平川。

可即使如此，李成梁依旧是下令笼城，而不做任何其他的布置。

难道真是因为没有收到兵部的消息？

李旦此时心里还不太确定。

他看了一眼坐于自己正对面的张学颜，以及自己侧对面李平胡。

张学颜一脸从容带着微笑，一旁的李平胡则略显局促。

“李参戎，你是什么时候抵达沈阳的？”

张学颜表情微微一滞，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那头的李平胡却已经回话。

“大约七日前。”

七日前，从辽河河套赶回来差不多四日足够，走的再慢些五日也该到了。

从京师到辽河河套一千六百里，但是兵部发的公文一定是急递，最少也是六百里加急，按理说三天该到，再慢也就四天。

加在一起也就十六天，这还是都按最宽裕的时间来算。

而李旦从离开京师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八九天。

时间完全对不上。

这么一算，此时李旦心里也有底了，他可以断定，这道命令就是李成梁在接到兵部的文书以后才发出的。

他甚至还单独派了身边的一员参将回到沈阳专门来处理此事，这么一看，李成梁的这番处置着实显得耐人寻味。

李旦叹了口气，身子整个躺在了椅子靠背上，心中暗道：

果然，这世上唯有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