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访徐府肆

待徐璠带着徐瑛出去以后，竹屋里便只剩下徐阶与李旦二人。

师徒二人盯着棋盘，像是两尊看出神的石雕，忽地徐阶开口道：

“你这一手断确实是断的恰到好处，逼得老夫只能接招呐。”

白棋落子，退。

“曦沐，我信你，如果只是筹建一个钱庄，以你的实力根本不用特意上门来找我，而且你不是海瑞那种迂直的人。”

徐阶特意提了一嘴海瑞，就是因为海瑞曾经也是徐阶提拔的官员，只不过在海瑞眼里，徐阶的这个刻意举动只是单纯的为国举才，所以海瑞从来不觉得自己亏欠了徐阶，以至于后来海瑞带头要徐阶退还所有的献田时，徐阶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一样，你不会跟他那样行事，不然叔大也不会重用你。你说吧，你所要筹建的这个什么…银行，究竟是想弄出怎么样一个东西？”

李旦放下手里的棋子，缓缓道：

“禀徐师，弟子现在也只是一个设想，所以才想到徐师这里拉个后台。”

听到这里徐阶笑了出来，笑出来的同时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跟着落地：“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能把华亭县放在第一个清丈田亩肯定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呢，细说来听听。”

“弟子想要筹办的银行主要是从事吸钱与放贷，低息从民间吸入资本，再加高利息放回民间。”

“这样的生意不算新鲜，但如今大部分放贷的人想着的都不是细水长流的收取利息，而是既要将利息收到荷包里，还要将他人的抵押品给占了，或田地，或宅院，或字画古董，这么做无异于将人往绝路上逼。”

徐阶叹了一声道：“曦沐还是心善呐，你继续说。”

李旦点头，继续说道：“这么做短期看确实有利可图，若我为一方土豪或许也许会这么干，但最多也仅限于此了，只知揠苗助长、断鹤续凫，终究上不得台面。把人尽往死路上逼，老百姓没了盼头，那谁还有劲干活过日子？”

“不知道徐师有没有去算过这样一笔账，当初佃户的田租从十之三四涨到现在的十之七八，为何收来的钱却不见涨？”

“因为田租低的时候，百姓种完田交了租子自己还能余下不少，有了盼头种地自然更卖力，更是精耕细作，亩产自然就高。”

“可等到哪次遭了灾，地里欠了收成，佃户交不上租子地主交不上税，那此时地主为了交税就会提高地租，今年提一成，明年提一成，每提一成租子，便逼走一成百姓，百姓自知交不起租子没有活路，干脆就抛家弃业去做流民，那些留下的佃户为了交的起租子，就只能去佃更多的田。”

“看上去地主家的地都佃出去了，地租也提高了，可是耕地的人少了啊，原来一人耕七八亩地，如今一人要耕七八十亩地，他们如何能照顾的过来，那就只能是粗略地随便种种，有些种子撒到地里翻翻土，然后就自生自灭了。”

“如此这般若是再遭一次灾，那将又会重蹈覆辙，周复而始之如恶报轮回，只会越来越糟。”

徐阶闻言默默点头，如今赋闲在家多年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呢，随之他也是无奈叹了口气：“如之奈何啊…”

李旦答道：“弟子以为，想要解此困局唯有保民存民，贷之以钱粮度过危局，所贷的钱粮利息不能高，像是现在常见的六七分月息只会逼得百姓逃遁而走，若是月息只有一分至两分，那么百姓或许咬咬牙，就能挺过难关。”

说到这里，其实徐阶都能理解，而且现在有些地方其实也是这么做的，尤其是在地方上预备仓糜烂之后，每逢遭受大灾，地方上基本就只能靠本地乡绅的社仓救济。

社仓属于民间机构，不归朝廷管理，主要的作用就是地方上的乡绅捐粮用以赈济灾民度过灾荒。

虽然社仓的赈灾与李旦提出的这种以低息贷款的方式赈灾在形式上还是有所不同，但理念上其实大同小异，中心主旨就是要保民存民。

可是以上这些，都不是徐阶最关心的，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自己最想听的内容。

乡绅捐粮给社仓那属于是迫不得已，若是任由百姓死光，来年谁来帮这些乡绅佃田呢？

那是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使知道是捐那也得硬捐，打碎了槽牙往肚子里咽。

可李旦口里所说的是生意，之所以叫生意那自然得是有利可图，徐阶很想知道李旦花这么大心思又是低息又是借钱借粮，他图的是什么？

只是碍于自己的人设与身份，这样的话徐阶很难启齿。

“咳咳，说的有理，不过我们徐家也好，还是别的地方上的乡绅也好，手里的钱粮也不是无限的，这样的供应救济迟早会入不敷出。”

“徐师，你记不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银票？”

徐阶手攥着长须，印象里隐约记着之前李旦好像确实提了一嘴名为银票的东西。

“是说过，是类似粮券之类的东西吧？”

这个年代有大粮商开的银粮行，银粮行会对外开出粮票，拿着粮票可以去银粮行兑换粮食。

“不错，银票便是拿着这票就能到银行里换出银子来。”李旦此时嘴角一勾，前面铺垫了半天，也该是摊牌的时候了，“徐师，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低息将钱借贷给百姓？光是那点利息的话完全可以贷出更高的利息。”

不等徐阶思考回答，李旦又是说道：“因为名声，因为信誉，徐师你大可以想一下，若是这家银行低息贷给了这整个乡乃至整个县的灾民，其在本地肯定声名鹊起，这份声望便是信任的基石，有了对银行的信任基础，那么接下来的弟子说的才是重头戏。”

“我们将钱低息贷给百姓，那么原本打算在本地放出高息的钱便无处可去了，此时我们再开出更低利息的存票，总有人的热钱没处去，最终会将钱存入了银行。”

“而且在本地有了信誉，久而久之自然会有更多普通百姓愿意将钱存进银行里，我们不仅帮他们保管钱币不被损坏，他们还能赚一笔利息，这笔买卖肯定有人会干，而且一个人赚了利息说给第二个人听，便会有第二个人忍不住想赚这笔利息，那么存进银行里的钱就会越来越多，届时我们再将存进来的钱转贷出去，这利息的差值便是银行的利润。”

李旦说到这里，徐阶微微有些心动，而且他已是能从李旦的话里感受到对方的野心了。

但李旦的话还没有停止。

“等到银行的名气更大了以后，便可以去其他地方开银行的分行，等囊括了几个重要地区，我们就可以适度的超发银票。”

“超发银票？”徐阶听到一个新鲜的词，“曦沐，此话做何解啊？”

李旦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十两的银子干二十两的买卖。”

“这是！”徐阶闻言大惊，“曦沐，你是要凭空生钱？”

李旦笑了笑，他的神色显然要比徐阶镇定的多：“徐师此言差矣，我们费尽心思建立起银行的信誉究竟是为了什么？既然别人都相信靠手里的银票就能彼此交易流通，那么我们就要合理地利用这个规则。

有限度地超发银票并不会有人的利益受到损害，甚至针对性的超发还能刺激地方繁荣，只要能保证兑付的出银子来，那就没有问题。树挪死人挪活，钱也是同样的道理，财如水，只有流动起来那才能财源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