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乱神

现在，那个声音仿佛又回来了，在奈瑟脑海萦绕不去，烦人，却是一针见血。

还是那个少年，他说。“奈瑟。你，也很孤独吧？”

“得了把你知道什么叫孤独么？！”奈瑟狠狠地在心里回骂。少年就噤声了，没再说话，却似乎露出了笑容，淡淡的，温婉却泛着诡异的气息。

奈瑟近乎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景象，漫天铺地的黑暗中只有一个少年兀自站着，修长白皙的指尖间盛开着一朵灿烂的血色花朵。

他安静地微笑着，注视着奈瑟，苍白的眼瞳仿佛一面镜子，倒映出男生那混乱迷惘的内心。

奈瑟忍不住想要躲避。

“奈瑟，奈瑟？！”

男生终于睁开了那冰蓝色的眼眸，对上安略显紧张的黑色眼眸，随即慌张地放大。

“你怎么了？”安皱着眉头，问道。

“没，没事……”奈瑟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有点累了吧？”

他下意识地躲开安的视线，推开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匆匆转身回房，“西泽……交给你了。”奈瑟这样说着，合上了门。

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垂下了手。

奈瑟靠着门，一手撑着门把上了锁，一边用左手用力地顶着额角。他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安只是对手吧？

只是对手之外的好朋友吧？那为什么会心慌？只是因为那些鬼魂似的声音么……太悚然听闻了一点吧。

奈瑟忽地笑了，笑的蛮悲催的。

这时，那个少年安静地在他耳边说道。“你在害怕？”

此时同样的问话上演在安和李复缘的短信中。

安也同样会以莫名的笑容，也许是无奈，也许是悲催。

西泽就睡在他身边，两个人背贴着背，共享着一张被子的温度。安甚至不敢动，连回复短信都如此艰难。

【学长你在过山车上那一次实在是太勇猛了……】李复缘在扯开话题。

哦，是，过山车。

安想起来了，那是他唯一一次直面那辆迈巴赫，直面那些令他恐惧了整整六年的那些黑色的面孔，在那一次之后，虽然仍然会在梦中见到同样的场景，但是没有了那些黑色面孔，只是安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辆破败的迈巴赫内，车载收音机仍然重复着那一曲熟悉无比的爱尔兰民谣。

也许，是真的摆脱了吧？安忽然觉得松了口气。

西泽动了动，他立即敏锐地判断出对方该是踢开了被子露出一条大腿——小孩子常常会做的举动。

再三思考之下，安还是轻轻地起身，帮西泽掖好了被子。以前他常常帮妈妈这样做，因为他妈妈也像个小孩子。

这时Iphone震动起来，安捡起来，划开屏幕。李复缘说，【学长你……其实不用那么拼命也可以……】

【为什么呢？】

安回复，是啊，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仅是在问李复缘，也是在问他自己。他也想不明白，只是看见那一对父子时忽然就想这样做了。忽然想到……像那个男人一样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吧……？

【学长你的事你自己最明白啦。我一个外人如何知道？】

李复缘的回复让安有种无力的感觉，难道一般不是应该解释一下的么？一句“不知道”算怎么回事？

他忽然佩服起李复缘来。这家伙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脱线……

安没有再写下回复。

他直接关掉了屏幕，于是空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他把手机塞入枕头底下，重新躺下，西泽不知何时转了个身过来，安躺下正好面对着他的脸，月光下少年的五官显得更为精致，仿佛一个拥有灵魂的傀儡娃娃，随时随地会睁开双眼。

安没有转过去，因为西泽的手在无意识中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是有点不习惯，但还是算了。他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堕入黑暗，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可以来到游乐园坐摩天轮李复缘心里确实是蛮高兴的，而且对面坐着的那人也不算太难看。相对起来，反而有些迷人。

但是李复缘不想告白，也不希望告白。因为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是个男生。不管如何，李复缘还是坚定自己的这个观点的。

西泽，抑或着说是神王斯蒂文森。

此时正在凭栏眺望，一道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眼睛藏得很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不再是那对令人胆寒的双色眼瞳，西泽出门的时候戴了黑色的美瞳，除了那一头银色的长发有些耀眼外，和普通的男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摩天轮是必须两个人坐着的，而奈瑟和安就在下面，李复缘的视线越过西泽的肩膀就可以看见他们。两个人似乎是在说笑，在李复缘眼中安只有一个背影，而奈瑟却是在微笑，也许安也在笑吧？

李复缘记得大一学期安对他展露出来的那个笑容，很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迷人。

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嫉妒奈瑟，不是因为诺安，而是因为安。

李复缘不止一次在序列者论坛上看见关于安和奈瑟的事，那些帖子说的天花乱坠。

但是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只是因为他每天中午都会坐在安对面吃饭，下午的自修时间也是。所以他和安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是比安和奈瑟在一起的时间还多。

虽然安很少和李复缘说话，但是李复缘觉得其实就这样看着安也蛮好的。至少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吧。

可是现在那种感觉都消失了，只是因为看见了奈瑟面对安笑的那么开心。

李复缘忽然有些烦躁，别扭地把视线强硬地从那幅景象上扯开，但是却不知道落在哪里好，最后，跌跌撞撞地，定格在了西泽的脸上。

那男孩仍然在盯着外面看，不知道在看什么。李复缘自然而然地跟随着他的视线望出去，看见的不过是一群白鸽翱翔而上，刺穿湛蓝的天空消失在不知何处。

大概是下面广场不知道有哪个顽皮的孩子想要留住那些白色的精灵，却在无意识中把它们驱赶的离自己更远吧。

“我能感觉到你似乎有点烦闷。”西泽轻轻地说。他的声音可以直接回响在李复缘的脑海里，这几天来都习惯了。

“你才知道啊？”李复缘托着脑袋，叹了口气。

“……恩。我比较迟钝。”西泽点了点头，将身子转了过来，靠着不锈钢质的靠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黑色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李复缘。但李复缘没理他。

忽然西泽问，“你知道诸神的神国吗？”

“恩，知道啊。”李复缘点了点头，其实只要是密卡斯学院的学员都知道，那是诸神的伴生之国。

“我去过。”西泽的语气很平静。

“哦。”李复缘的语气也很平静，他现在心不在此。“看见什么了？”他半开玩笑地问。“满地的死人？有个阎罗王坐在那里？”

“……不。那里只是一片黑暗。”西泽摇头，“和燃烧着的熊熊火焰——灵魂之火。没有一个人，只有你自己。”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眼底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光芒。可是李复缘没看见，他还在望着窗外，确切一点，是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

也许是知道李复缘没有心情听下去，所以西泽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忽然，震动！

一股力量由下及上，撼动了整个摩天轮。

一开始李复缘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动了动导致重力失衡。但是西泽的神色却刷地一下变了，变得惨白。

这个看起来还不足十五岁的少年忽然扑到门边，用力一把把那舱门向外推开，那个看似结实的锁就这样崩掉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子弹一般向下落去。

高空巨大的气流灌入，舱内的温度陡然下降，西泽那一头银色的发丝散开，随风扬起。

李复缘呆呆地看着，脑门上冷汗淌下，他的脑袋还处于死机状态，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只是紧紧地靠着椅背。

摩天轮还在震动，底下隐约传来人群混乱的尖叫。西泽冷冷地注视着下面，黄金色的眼瞳流过丝丝缕缕闪耀的金色光芒，似是流光溢彩的宝石。

李复缘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u0018在这个要命的时刻，那个混蛋还打电话来？！

李复缘掏出手机，竟然是安。

震动越来越剧烈，那手机在拿出来的那一刻就像块肥皂似地从他手里滑了出去，落地，又弹起，跌落出舱。

虽然李复缘有点心痛，但是现在没时间去管那个了。他想着自己莫不是要死了吧？大一暑假在火车南站那次也是这样，不过那次他还算死里逃生了，这次是在摩天轮上啊啊啊啊！

不如跳下去算了。李复缘悲催地想，好歹也体验一下飞人的感觉。

就在李复缘怀疑这群人是不是真的脑袋抽风的时候，一杯可乐被推到了面前，抬头迎来的是安那张面瘫的帅脸，“一直吃干燥的东西，喉咙会不好的。”对方淡淡的地说，金色的眼瞳安静地倒映出李复缘一脸痴呆的傻样。

忽然，那弧度变了，冷冽的清光忽而柔和起来，化作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安笑了，“瞪着我干什么？”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问，“我的脸沾了什么东西么？”

李复缘没回答，他只是轻轻地抬起手，安下意识地想要躲，却还是定住了。

安愣了愣，随即微笑着答谢，“谢谢。”

“……不用。”李复缘也露出了笑容，“不用谢。”

尘封的回忆，忽然就这样被搅动起淡淡的波澜。

七年前。

新生入学日。

“那个，等等……”

一直左顾右盼的男孩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一个高年级男生。

“怎么了？”男生回过脸来，注视着这个比自己小一级的学弟，“有事么？”

“我是新来的，还不是很熟悉这个校园。”男孩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叫李复缘，可以拜托学长带个路，带我去教室么？”

“……”男生略微沉默了，点头，“哦，好啊。”

“对了，学长，你叫什么名字？”李复缘忙不迭地凑了上去，边问。

“我叫安。”男生淡淡地回答。

“那，以后也可以拜托学长照顾么？”李复缘做星星眼状注视着安。

“哦，好啊。”安的声线毫无起伏。

“真的么！”李复缘就差扑上去抱住这个叫安的学长了，那高兴样可想而知了。

“但是……”安说着向前迈了一大步，回头注视着愣在原地的李复缘，一直冷着的脸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有些狡黠，但更多的却是戏谑。

“……那就要看你不能跟得上了，小学弟。”

可是，李复缘却把安跟丢了。

一直到七年后两人才在密卡斯学院重新相遇。那个时候李复缘都快不记得当年这个小小的段子，也不记得自己其实和安在很早之前就交换过电话号码的事情。

安一直没换电话，李复缘也一直没时间去换张新的电话卡，所以那两个号码就一直维持了七年没变过。

明明曾经那么接近，为什么会在忽然之间变得形同陌路？

“学长……我……”李复缘的声音有点发抖。

“怎么了？”安收敛了笑容，奇怪地注视着李复缘。

“我，这次，一定，会，跟紧你的。”李复缘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充满坚定。

但是安却没有回答。

他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用左手扶住额头，用力地抹了一下眼角，闭上双眼，似乎是有什么烦恼的样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

“……以后再说吧。”安仰头把视线甩向高远的天空，“……要下雨了呢……”他莫名其妙地说道，散落下来的额发掩住了双瞳，“要记得。”

一桌人里，只有奈瑟注视着安的背影渐渐流露出了深邃的眼神。

“嘀”。奈瑟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短信。

同时沉闷的气氛终于被这小小的短信打破，西泽轻轻咳嗽了两下，李复缘移开视线不再对着安，安的脸也恢复了原先的静如死水，打开视屏重新看起了新闻。

奈瑟拿起手机点开屏幕，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在七点钟的时候来一下地铁。可以拒绝。不要回复。】

后面有个署名，泽宗。

奈瑟愣了。

“怎么了？”西泽问。

“没事。”奈瑟下意识地收起手机阻挡西泽望过来的视线。“短信而已。”他的微笑有些勉强，“一个朋友，约我见面。”

“哦。”西泽点了点头把视线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