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槐宗启示录
孙传庭对大明王朝还抱有某种幻想,这种幻想一直持续到后来潼关城破,孙督师死于乱军之中为止。
对于这样一位固执的父亲,过多的劝说是徒劳的,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安上个“无君无父”的帽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望着孙传庭远去的背影,孙世瑞在心底默默祈祷:
“大清第一巴图鲁,希望你的屠刀不要那么快啊,等一等你的子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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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前世今生,孙世瑞都对崇祯皇帝没什么好感。
在摧毁大明朝忠臣良将这方面,朱由检要说自己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哪怕皇太极多尔衮来了,也要靠边站。
明末历史的诡异之处在于,崇祯一朝十七年间,但凡有理想、有能力的文官武将,无不在1644年北京城破前,被圣天子收拾干净一个不剩。从袁崇焕到孙传庭,从卢象升到郑崇俭·····
最后能苟到南明的,只有史可法、马士英、左良玉、刘泽清之类货色。
作为穿越者,孙世瑞甚至怀疑,崇祯最后所呈现出的刻薄寡恩行事操切不肯担责形象,和满清肆意篡改明史脱不了干系。
或许,朱由检的真实面貌,和《明史》中的描述,有所出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因为朱由检的不作为和乱作为,崇祯十七年三月之后,关内形势急转直下。
大明朝原本有机会像南宋东晋那样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几十年,最后却草草收尾,而且死相屈辱、不忍卒读。
朱由检吊死煤山,丢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
首先,太子皇子被人截胡,导致后续弘光隆武等政权缺乏正统,加剧了南明内部的争斗、分裂,无法形成合力。
其次,北京的突然沦陷,造成北方文武精英们大量资敌。弘光政权用人捉襟见肘,只能强推马士英、史可法这样的“偏才”走向历史舞台。南明用这些人和政治手段老辣的洪承畴、冯铨等阁臣抗衡,结果可想而知。
且不论军事胜败,单是政治斗争这方面,南明这些文官,便被自己曾经的上司——投降满清的高级文官无情碾压,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后崇祯时代的明军战力,不提也罢。
江北四镇想学赵构秦桧偏安一隅,对不起,没那个本事,给机会也不中用啊!四镇最后连自己人都弹压不住,更别说什么北伐鞑虏恢复中原。
唯一一个例外高杰,前脚矢志北伐,后脚就莫名其妙被人搞死。
菜,就是原罪。
南明之所以如此短命,除了几位皇帝法统不足、联虏灭寇失策,崇祯滥杀造成的人才断层(缺乏袁崇焕孙承宗式的帅才),也是后来迅速崩溃的重要原因。
跟着老爹去陕西,广积粮缓称王,逐步壮大实力。杜绝与李自成提前决战,让流贼在前面扛住满清。
最后,等清顺两边杀的两败俱伤时再跳出来摘桃子。
这样的理想很丰满。
孙世瑞不知道的是,这个时期,李闯实力弱于满清。顺清双方存在着明显实力差距。
李自成在一片石战败,可以推说是准备不足,后来在潼关,在西安接连战败,就不是运气差这么简单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理由可讲。
根据清军一年入关劫掠一次的规律,崇祯十七年,不论李自成是否攻克北京,多尔衮大概率还要继续进关打秋风。
到崇祯十七年,不管朱由检有没有吊死煤山,顺军与清军的冲突将不可避免。
原本历史上,李自成和多尔衮错过了这次亲密接触,这也导致李自成对满清实力严重低估,最后在一片石惨败。
如今穿越者来了,历史或将发生亿点点改变。
只要顺利苟过崇祯十七年,一切皆有可能。
在此之前,留在老爹孙传庭身边,扮猪吃虎续续发展。
离开老爹,离开体制,模仿某些穿越者那样白手起家,加入流民大军,开局一个碗最后争霸天下。
这样的中二冲动,穿越者刚来时不是没有过,只是冷静下来就发现这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根本没有实操的可能性。
明末造反的流民,没有十万也有百万。最后真正成气候的,只有李自成和张献忠。
绝大多数流民,最后都成了填壕的材料,成了吴三桂、耿精忠刷人头的存在。
历史已经无数次告诉人们,编制之外,流贼路线干翻李自成张献忠,最终成功的概率大致小于等于中双色球头奖。
原来,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总之,与其跟着流民大军九死一生——投靠满清这个选项已经被直接排除——不如跟老爹去陕西葛敏老区,扛着红旗反红旗,或许还有一丝丝可能苟到最后。
像向前世收债一样,孙世瑞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详细规划。
在清楚了解接下来将要面临的风险和可能得到的收益后,催收人立即开始了行动。
多说一句,孙世瑞最大的优点便是行动力极强。
话说行动力不强的催收员早就提前毕业了。
他首先力排众议,跑回山西代县老家,窜通族人一起变卖了老孙家的家产。
得到几万两白银后,这位忤逆子借着为父请罪的由头,开始在京城四处撒币。
见到比自己大的京官就称伯父,见到老爹孙传庭的同年便抱人家大腿。
事实证明,在明末这个“众正盈朝”的美好时代,只要你脸皮够厚,没有攀不上的关系。如果有,那就是你钱包不够厚。
好在,孙公子不仅人傻,而且钱多。
再过去半年多时间里,京城各个衙门,从司礼监到御马监,从司膳监到都察院,连钦天监金发碧眼的红毛夷,都收到了孙公子馈赠。
汤若望收了钱,化身西西里岛教父,伸手在孙世瑞额头一点:
“让我的手抹去你完美身躯上的尘垢,愿你像你那明亮的闪电一般纯净。公子孙,愿主保佑你,阿门。”
孙传庭出狱前,孙公子至纯至孝的美名已传遍京城。当然,孙家积累十几代的万贯家财,也被这忤逆子挥霍得七七八八。
所谓毁家纾难,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各种传言风靡京城,孙公子至纯至孝的事迹直追二十四孝。
很快地,朝中为孙督师说情的官员变多了,连一向不问政事的国丈周奎,也被这份孝心感动,让周皇后给皇帝吹吹枕头风,讲一讲“孙世瑞卧冰求鲤,煲汤治疗父亲旧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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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陕西后,大概率会杀富济贫,催收士绅拖欠赋税,概括来说,就是催收。
孙世瑞临死前发过毒誓,以后不干催收的营生。
两世为人,注定还是难逃催收宿命。
这,或许就是人生吧。
“爹,孩儿只能帮伱到这儿了,但愿这回煤山战神能多给你些兵马。”
抵达陕西后,如何开始催收呢?
可以参考李自成啊,拷掠百官,让那些一毛不拔的乡贤士绅地主老爷们,也尝尝职业催收人的厉害!
当然,想让陕西“客户”们乖乖交出钱粮,必须掌握住兵权,控制全局。
所以首先要培植一支可靠的嫡系军队,伺机清理掉两个听命朝廷监军,再杀掉那些不听话的军头,等稳住阵脚,再和李自成多尔衮逐鹿天下·····
想到很快要干回老本行,孙世瑞不由眉飞色舞,决定先去怡红院放松一下。
西城怡红院。
雅间里响起悠扬笛声。
“公子一曲千金,天籁之音!”
“公子若来怡红院唱曲儿,姑娘们就没饭吃了!”
“是吗?那我改行当龟公喽?”
两个美姬一左一右搂住孙世瑞,像拔河似得把孙公子朝自己怀里拉扯。
拔得哪里是孙公子,是摇钱树啊。
“赏!”
孙世瑞掏出一把碎银,扔在女人怀里:
“公子我前世天天找人讨钱,像个穷要饭的,这辈子就多多给人送钱!”
“公子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啊,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可是没喝吗?”
“孟婆太老,没汤给我喝,美人儿有汤喝吗?”
说着在美人白白净净的大腿一捏。
“公子真坏。”
孙世瑞嘿嘿一笑:“刚才笛子吹得好不好听?”
美人儿娇嗔:“只觉飘飘欲仙。”
孙世瑞揽住美人儿蛮腰。
“好了,该你俩来吹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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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正事了,孙督师。”
乾清宫西暖阁。
大明帝国至高无上的崇祯皇帝正一脸慈祥的望着刚被从诏狱提溜出来的孙传庭。
朱由检身着一件黄色盘领窄袖袍,胸前后背都绣有金色的盘龙纹饰,上戴了一顶翼龙冠。
精美的袍服衬托着皇帝十分苍老,崇祯皇帝虽然只有三十一岁,然而两鬓早已爬满白发,说他五十估计也有人信。
暖阁角落放着两盏铜炉,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屋子里还有些寒意。
孙传庭盯着铜炉,怀疑这炉子是刚刚才点燃。想到这里,不由对眼前这位勤俭自苦的皇帝多了份敬意。
联想到君上这些年遭受的种种,一种莫名的悲凉感忽然涌上心头,孙传庭眼圈有些红润。
“臣请问,圣躬安和否?”
“朕躬安。”
朱由检没注意到孙传庭表情的细微变化,只以为是寻常的寒暄,随口敷衍一句,便有些不耐烦道:
“孙督师,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