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怎可使我大明朝忠臣寒心啊
次日,朱由检唤来司礼监秉笔王承恩。
崇祯皇帝啜了口清茶,悠悠然道:
“国乱思良臣,若杨阁部在,哪用得上他!军国大事,到底是杨阁部做得好啊。”
王承恩眯缝眼睛,笑得像尊弥勒佛:“也是皇爷圣明天纵,有着释迦摩尼般的慈悲心,老天爷才派下来这么多文曲星下来帮咱大明。前有杨阁部,现有洪督师。洪督师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惜在锦州·····”
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结束,由于消息阻隔,此时大明上下还不知督师洪承畴已投降大清,只以为洪督师壮烈殉国。
崇祯神情严肃:“督师的家眷,要好生抚恤,不可使我大明忠臣寒心啊。”
“回皇爷,年前已令所在州县官员,给洪督师家眷发了三十两的体恤银,洪家当感念圣恩。”
“三十两是不是少了些?”
王承恩没敢接话。
朱由检对虚幻缥缈的释迦摩尼不感兴趣,慈悲心更是无从谈起。
他自诩为大明中兴之主,登基以来躬行节俭,不近女色,励精图治,虽然大明在这位劳模治理下距离覆灭仅仅一步之遥,然而朱由检还是将自己与孝宗皇帝相比。
万历朝首辅朱国桢曾言: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如果朱国桢不介意的话,完全可以再加上个崇祯皇帝。
朱由检放下茶杯,回想起孙传庭与杨嗣昌不和的过往。
记得袁蛮子和孙传庭同科,都是己未科的进士。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辽事终于大坏,乃至不可收拾。
袁崇焕生于东南,孙传庭长于西北,风牛马不相及,不想殊途同归,都做了督师,都绝难驾驭。
“朕待孙督师不薄!为何当初还要骗朕!如此桀骜不驯!”
王承恩小心翼翼道:“皇爷息怒,我大明朝人才济济。这一流人物恃才自傲也是常见,好多个总督巡抚,脾气大得很,皇爷宽宏大度,才有臣下耿直。”
朱由检马屁全收,微微一笑:
“倒也是,己未科人才荟萃。皇祖擢拔人才,朕记得一甲庄际昌、孔贞运、陈子壮。二甲梁廷栋、丁启睿。三甲吴阿衡、甘学阔、杨文岳、刘宇亮、邵捷春,还有这孙传庭。”
王承恩道:“要不臣说是老天爷派下来这么多文曲星下来帮咱大明。”
朱由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近日京师百官,都有什么情状?”
王承恩拿出个小本,瞟了眼:“回皇爷,一切仍旧,无甚稀奇。襄城伯外甥补了京营总旗,听说要去陕西,最近病了。孙督师之子,为父请命,执意要去陕西服侍父亲,已经在镇抚司跪了两天了,百姓都称他是孝子;再就是京营要开拔,京城煤价、米价、青楼都涨了三分银子;崇文门前日前日施粥,挤死了两个百姓;顺天府说有百姓得黑疙瘩病····”
朱由检挥手打断:“孙督师家眷,一直在京师?”
“圣明莫如圣天子,臣一直派人盯着呢。”
“孙传庭之子,叫个什么?”
王承恩连忙道:“回皇爷,叫个孙世瑞,十九了,还没有字。”
“可有功名?”
“没有,白身。”
“连秀才都不是。”王承恩瞟了皇帝一眼,继续道:“他爹入狱三年,家里没人约束,不第也在情理之中。”
朱由检微微叹息:“可惜了。朕听说孙督师年轻时,有澄清天下之志。身陷囹圄,长子三年不曾管教,便毁了。”
王承恩附和道:“皇爷为国家惜才,谁说不是呢?镇抚司沈炼汇报,前日孙世瑞去迎接孙督师,好大的排场,前呼后拥,歌姬道士,吹拉弹唱,好不热闹,孙督师气得脸都白了·····”
崇祯冷笑:“也是个纨绔子弟。”
王承恩借题发挥:“皇爷莫嫌臣嘴碎,这个孙公子是个奇人,他的事儿可是有趣,说来可搏一笑。”
朱由检今天心情不错,笑道:“说说。”
王承恩连忙道:“孙世瑞自幼跟随父亲辗转迁徙,小时候在商丘,让贼人吓飞了魂儿,生得容貌雄伟,却是胆小如鼠,在京城还被青皮勒索过。”
朱由检脸色微变,听到孙传庭家眷如此凄惨,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他住哪里?”
王承恩突然被打断,一点也没有抱怨的意思,略带怜悯道:
“皇爷真菩萨心肠,孙世瑞一介白身,没个功名,父亲戴罪之身,他能住哪里?不过寓居会馆,筹划科考,平日靠着故旧接济,后来见孙督师复出无望,也没人接济了。”
崇祯愠怒:“人心不古,刻薄寡恩。”
王承恩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半年前,崇祯十四年五六月份,孙世瑞害了场大病,昏迷三日,会馆准备买棺材时,人醒了。醒了就变了个人,书不读了,科考不顾了,满口胡话。说什么赌狗平账之类,然后一个人跑回代县,把自家积累几代的家产贱卖给一个晋商,一半家产分给族人,自己带着银子回了京师。”
“哦?”朱由检满脸诧异:“倒是个败家子。”
“皇爷圣明。自从回来,便每日出去厮混,名曰为父伸冤,其实是斗鸡走犬,和一群纨绔厮混,出入赌坊青楼。”
朱由检被惊得瞠目结舌。
放在崇祯初年,圣天子对这样欺男霸女的纨绔,绝不会有一丝姑息,见一个杀一个,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些了。
想起前些时日,襄城伯提议将孙世瑞作为人质留在京师。现在看来,既然是这副德行,就大可不必了。
“不过听闻孙督师出狱,此子仿佛洗心革面,哭着闹着要去陕西,哪怕做个军卒,也要服侍父亲,尽一尽孝道。”
朱由检眉头微皱。
“皇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
王承恩小心翼翼组织措辞:“这样一个纨绔放在京城,怕会带坏勋贵子弟,不如顺水推舟,给他个百户官职,随孙督师去陕西,反正他科考算是废了····”
朱由检心中笑道,京城勋贵子弟是什么德行,这群纨绔,还需要别人带坏吗?
一个良家子,就因为父亲下狱,沦落至此,虽说孙传庭罪该万死,然此事若传出去,到底也有碍观瞻,有损自己圣天子颜面。
“朕记得,孙督师祖上,好像是个百户吧!”
王承恩故作沉思,片刻之后回道:
“回皇爷,孙家先祖孙成,曾追随太祖皇帝征讨陈友谅,立下大功,被封为百户,封地代县。”
朱由检连连点头:“太祖皇帝英明神武,朕不及也。”
沉默片刻,又道:“护送孙督师入秦的标兵营,都安排好了?”
王承恩当然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连忙道:“皇爷,早安排好了,几个总旗都是襄城伯心腹,千户陆武昭,也是襄城伯的人。”
“陆武昭。”
“监军人选呢?”
“照皇爷的意思,太监监军是奴才底下的心腹,司膳监上来的,叫个东方祝,文臣那边是苏御史。”
“苏御史?”朱由检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此人:“好,这两个人选好。”
王承恩附和道:“皇爷圣明,监军是朝廷的,标兵也是朝廷的,保管万无一失。”
苏御史苏京,天启壬戌受拔贡生,入国子监肄业受学,崇祯癸酉中举。中丁丑科进士,赐同进士出身。初任武选司员外郎,钦命监督京营事务,崇祯十三年起,任江西道监察御史。
朱由检心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既然孙家父慈子孝,便给这孙世瑞他个百户官职,跟着他爹,去陕西尽忠尽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