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谁赞成,谁反对
诛杀贺人龙,孙世瑞打心底里就不赞同。在他看来,杀贺人龙,而且用鸿门宴的方式,虽不说是自毁长城,用后世天朝的话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终究得不偿失。
孙传庭诛杀贺人龙,很自然会让人联想起袁崇焕杀毛文龙。
平心而论,无论是毛文龙还是贺人龙,都不是省油的灯。什么杀良冒功,克扣军饷,走私贸易,大明军头们爱做的事,他俩一样都没少做。
两条龙唯一的区别是,毛文龙已经沦为吃人不吐骨头的军阀,而贺人龙,还没进化到这一阶段。
在孙世瑞前世,各路历史民科“大神”旁征博引,生生将毛文龙刻画成岳飞苏武式的悲情人物,而诛杀毛文龙的袁崇焕则成了连秦桧都不如的民族罪人。
相比之下,同样是总兵官衔、同样立下“赫赫战功”、同样因不受节制被诛杀的贺人龙,就没有毛帅这般待遇了。
可能是后者知名度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吧。
孙世瑞对袁毛之争不感兴趣,管他什么龙,杀了就杀了吧。
崇祯朝末期,随着皇权不断衰落,各地军头开始不听调令,渐渐军阀化。文贵武贱的生态完全调转过来,武将飞扬跋扈,不把文官放在眼里。到弘光朝,江北四镇更是拥兵自重。
明末武将的最终彻底失控,是从孙传庭以诡计诛杀贺人龙开始。
杀良冒功,不战自溃,这些罪行在晚明也不是什么大罪,这在明末都是常态。
仅仅是因为贺人龙最后被杀,所以才被历史记了下来,让后人知道,其实当时杀良冒功的又何止他一个。,
说白了,老贺只是犯了男人,不是明末总兵们,都会犯的错误。
孙世瑞没想过要挽救大明,更没有为煤山战神陪葬的高尚觉悟。
为了利益,他需要先保这位军头。
贺人龙和李自成是同乡,而且两人关系有那么一点暧昧,孙世瑞从此人身上,看到了入秦后的无限可能。
当然,现在还不是考虑应付李自成的时候,他没那个资本。
孙世瑞已是京营百户官,名义上统率一百二十京营兵。
这一百多人,就是他的基本盘。
历史上,孙传庭的身份是督师,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依照大明军制,督师手上,除了几个家丁,再无其他兵将调遣,连标兵营都不是他孙传庭的人,只听命朝廷。
更不必说督师下面有巡抚、总兵、御史,只要孙传庭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周围便可拿他人头邀功的官员。
兵备道监军御史巡抚。杀督师的人,可以从潼关一路排队到开封。
如果朱由检愿意,甚至随便派一个小太监来陕西,一道圣旨,就能要了孙督师小命。
后人对孙传庭出潼关的解释,只是出于道德层面——道德评判最不用费脑子——将他说成是忠臣。
孙世瑞觉得,他老爹出潼关前不是没想过反,只是实在做不到。
与其造反失败连累家人。索性为死而死,好歹也能博个忠烈之名。
不过现在穿越者来了,他爹孙传庭的历史就要发生亿点点改变了。
要想改变历史,仅仅送钱是不够的。
除了胡萝卜,还得有大棒。
哪怕三五百嫡系,关键时候,也能起到重要作用。
给我三百精兵,我可以撬动整个大明。
这就是杠杆的威力。
俗话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孙世瑞身强力壮,弓马娴熟,穿越之前,也曾刻苦钻研《纪效新书》《孙子兵法》《毛,选》《贝爷求生日记》《金瓶妹》《徐霞客游记》等专业书籍。
他有理由相信,自己距离成为戚继光岳武穆一样的良将,只差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八日。
德胜门北郊,大校场。
西北风卷着黄沙掠过连绵的大营,劲风摧折大纛,拍打旗杆,发出令人不安的哗啦声,刚刚聚集起来的战马被风沙扑打,在荒地上来回打着响鼻。
举号炮朝天鸣放一声,周围军营发出一阵骚动,接着,中军大营方向吹起了难听至极的唢呐号,如同耗子尾巴被踩住一般,直响到半炷香光景,各营军官才稀稀疏疏朝中军大营方向走去。
中军大营门前竖着一杆一丈二尺,缨头雉尾珠络的金鼓旗,旗面方七尺,素黄色,正面黑字书写“孙”字,反面画着二十八星宿尾火虎和道教符文。(注释1)
孙世瑞身披红色蟒纹布面甲,头戴红笠军帽,手执雁翎刀,立在点将台上。
大校场上挤满了京营兵,皇帝派给孙督师的京营兵来了。
至于究竟有没有八千人,谁也不晓得,前天清点了一遍,八千零二十,昨天再点,变成七千三。
京营吃空饷已是公开秘密,至于什么占役、虚冒更是家常便饭。
所谓占役就是士兵为诸将服劳役,一个小营士兵能达到四五百人,并且还有卖闲、包操等弊端。
虚冒就是将官及勋戚、宦官、豪强以自己家的仆人冒充军队中的壮丁,每个月支取一份厚饷。
虽说京营号称总数十万,听起来很是唬人,其实真实兵力恐怕不到五万,而且相当部分是游民、小贩乃至青皮无赖。
军官多为勋贵子弟,这些人平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让他们打仗,实在是勉为其难。
朱由检给孙传庭的这八千人,中间有多少青皮无赖,有多少人只存在于花名册中?
孙世瑞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以他和他爹现在的实力,问了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国桢,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不仅不收孙世瑞的银子,而且处处和孙家作对,多次上疏请求再将孙传庭逮拿下狱。
据孙世瑞所知,李国桢的爹李守錡,己巳之变前后至少坑了两个大臣:袁崇焕和李邦华。
圆嘟嘟说五年平辽,结果因为刘策这个猪队友,把皇太极从蓟镇放进关内,平辽平到了北京城下。
明末巡抚督师并立,互相节制,袁崇焕虽名曰蓟辽督师,然而对同级别的蓟州巡抚刘策,却没有任何节制,管不了蓟镇,后来建奴从蓟镇入关,圆嘟嘟却要替刘策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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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坚持整顿京营,虽然袁崇焕和李邦华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也没啥关系,不过,既然威胁到了李守錡的利益,那就必须死。
值得一提的是崇祯殉国后,京城百万臣民,唯一一个跑到朱由检尸体旁边恸哭的,就只有襄城伯李国桢,堪称大明纯爱战士。
想必襄城伯已经得知孙世瑞担任百户的消息,不知道这位纯爱战士,会暗地里使什么绊子呢。
孙世瑞瞅着眼前这群东倒西歪的兵士,再看他们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都已经上了年龄,有些甚至是纸糊的。
“不容易啊!”
历史上孙传庭就是带着这样一支军队跑到陕西,再跑到开封,和李自成大军打得你来我往,虽然最后被灭,不得不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百多人或立或坐,一个个吊儿郎当,显然不把这位新百户放在眼里。
“我虽是个小小百户官,却有也权定你们生死!”
“当兵,就得听号令!一炷香功夫,排列成队,站不好的,拿小旗、总旗是问!打十军棍!”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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