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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虎豹豺狼

祖宗之法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什么玩意儿,只要是对自己的有利的,都可以往里面装。

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年间精心设计的各种奇葩政策,还没坚持到明朝中叶,就被他的孝子贤孙们破坏殆尽。

朱元璋死后不久,从老百姓穿什么衣吃什么饭,到藩王掌兵守边,开放海禁这样的国家大计,很多事情,都开始和太祖皇帝的初衷背道而驰。

晚明之际,这种背道而驰更加明显,而且明目张胆。

当然,文官们奏章纪事阐发观点之时,先来一句“惟我太祖高皇帝”“我祖宗”之类的词汇,整个奏章的格局便一下子高了几个档次。

这便是祖宗之法的用处。

孙世瑞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变法者,在变法之前,都要先从尧舜禹等先贤那里寻找自己变法的正统性。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实力是一方面,名义也是一方面。

俗话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抛开卫所制名存实亡不谈,抛开朝廷已默许军田变民田不谈。

在清屯这件事上,只要刀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便能决定,哪些是违背祖制,哪些是顺应民心。

靠着京营内应,潼关已被贺人龙基本控制。

不过,孙世瑞一点也不担心贺疯子会翻脸不认人,须知煤山大帝对贺人龙起了杀心,根据崇祯规律(凡被朱由检怀疑的人都会死),贺人龙已被皇帝在心里判了死刑。

只是,朝廷不敢公开将其下狱论死,所以才有孙传庭摆鸿门宴的路数,要将贺人龙秘密处死。

然而崇祯一直是顾及脸面的,对外说已经他已赦免贺总兵,再给老贺一次机会。

孙世瑞当初正是利用了这种复杂心理,把贺人龙从他爹的屠刀下救回。

加上孙世瑞和高杰等人已经有了同窗扛枪飘窗的深厚友谊,算是半个自己人。于情于理,贺人龙都不会过河拆桥拿孙百户开刀,至少,现在不会。

摆在贺人龙面前的路,已经十分清晰。

潼关事变后,皇帝和陕西缙绅恨不得将贺人龙食肉寝皮;如果贺人龙彻底掀桌子,谋反大明,逃离潼关,到了河南那边,李自成恐怕也不会待见这个死敌。

贺家军现在已被孙世瑞拉下水,他们现在不仅是关中士绅的死敌,连带着还得罪了榆林、延绥、西安几个军镇。

榆林兵不是好惹的,九边总兵,一半出自榆林。

只要敢造反,几路大军围上来,贺人龙便只有步孔有德的后尘,剃个鼠尾辫去投建奴。

考虑到从潼关投清,须穿越大半个陕西,要经过好几个军头的地盘,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条路自然也给堵死了。

所以,在孙世瑞看来,贺人龙除了继续和自己合作在暴力催收这条路上一路走到黑,再没有其他选择。

至于苏京和陆武昭,早已被困在城中,仅凭他们手里那点家丁,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要这次清屯大业能顺利完成,捞他个几十万银子,挣得第一桶金,到时上下打点,大不了最后再搬出“祖宗之法”,让御史言官和皇帝死磕,便是煤山战神再抑郁,也只能面对现实,捏鼻子认了。

“未来可期啊!”

孙百户越来越相信,他的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利用孙传庭的督师威权,借助贺家军的实力,再加上黄五郎等人在潼关影响力,完成潼关催收任务。

如果不出意外,潼关十七家加上周围一些小鱼小虾,这次至少能吐出一百万两银子。

一百万两,即便是和黄五郎三七分,给贺人龙分去三成,再除去上下打点,最后自己到手也有三十万两。

崇祯十五年,三十万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

按照杨嗣昌给煤山大帝的练兵标准,步兵一名一天五分银钱,马兵连草料一天给一钱(当然这个数据可能含有水分),三十万两白银,足够养活一支七千步兵、三千骑兵的军队,养活一年。(当然,不包括武器铠甲)

俗话说,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饷银何处寻,大清皇太极。

孙世瑞有理由相信,以后这句话可能需要改改了,改为: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饷银何处寻,关中孙大帝。

~~~~~

黄五郎府邸,竹林掩映,碉堡林立。

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还有些摔碎的酒杯,客厅四角堆满大木箱子,箱子上散落着大块银锭,周围都是些作废的地契。

家丁张二虎腿伤痊愈,打着哈欠,起身给几位大人沏茶。

昨夜刚收了冯家的六万两地租,今晨东门的乔家又用马车运来三万两佃租,屋内几人一宿没睡,熬夜清点账目。

“孙老弟,老弟?”

孙百户翘着二郎腿靠在一张太师椅上小憩,背后站着他新收的婢女黛玉,待遇伸出纤纤玉手给百户大人轻轻捶背。

黄老爷戴着个西洋老花镜,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肿的像只兔子,布满了血丝,他身陷在案牍上堆积成山的地契中,仔细比对手中黄册,一张张的查验。

“孙老弟,我记得郭秃子这块田,明明是块肥沃上田,怎么地契上写的是“山岗瘠薄,难纳本色”?”

“难得黄老爷查账这般仔细,让孙老弟睡会儿,等会儿还要见贺总兵!”

高杰耷拉着脑袋,边说搔搔散乱的发髻,像刚睡醒的狮子,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这他·妈比打仗还累,唐师爷?”

唐恩城宛若老僧入定,高杰以为他也睡着,大声叫喊。

唐恩城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黄五郎身上,悠悠然道:

“这田亩算学,本是账房该做之事,黄老爷家资万贯,却能事事亲为,佩服!佩服!”

旁边坐着的一个文官模样的胖子,挥手打断唐恩城,望向高杰道:“贺人龙要带兵进城,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这胖子乃是潼关卫都指挥张猷,属于潼关卫级别最高的卫所官,都指挥算是个武将,然而在这胖子身上却看不到一点武夫的影子。

三天前,张指挥莫名其妙被孙世瑞等人拉上了这条贼船,被迫参与“督师行署”的清屯大业,等发现端倪时已经晚了,贺人龙兵马封锁住潼关各个大门,想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这两天,张指挥被困在黄府,一直浑浑噩噩。每当唐恩城递来一张条子,他问也不问只管盖章画押,只求能保全性命,别被这群武夫拿去砍了脑袋。

张猷虽不怎么打仗,却也听说过贺家军杀良冒功的劣迹,一听说贺人龙要过来,他便担心这武夫是要屠城。

高杰瞟这胖子一眼,有些不悦道:

“张指挥放心,贺总兵进城只带亲随。潼关是孙督师说了算,咱们这些行伍人,都还是听孙督师的。”

众人齐齐望向还在太师椅上打鼾的孙世瑞,大家知道,所谓听孙督师的,便是听孙百户的。

趁着大家说话的间隙,二虎一瘸一拐走到墙角,靠近一个大木箱时,选中箱子上一块大银锭,飞速攥在手里,背对众人,连忙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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