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网蜂蜜和手艺虫
“阿姆,我受伤了。”有着细微划口的指节伸到解红沙眼前。
解红沙抿了抿唇,心下有些茫然,有些无措。太糟糕了,自从某一次吹拂过天牛皮肉外翻的伤口,她就好像被抓住了。
她低下纤细白皙的脖颈,轻轻地吹着。
好漂亮。天牛的心里鼓噪着。
它之前有些难堪,觉得用心机手段让虫母关心自己很卑劣。
可等到虫母软乎乎的身体靠近,盈盈水眸里满满是它。它彻底崩塌了,它想,虫族生而为虫母,它的做法正确,堪称典范。
“下次多注意点,和金属打交道时尤其需要小心。”你瞧,虫母明知晓它故意的,可还是会说出甜滋滋的话。
“嗯。”
天牛处在生长期,声音变得暗哑低沉,解红沙的耳道好像塞满了一堆羽毛。
解红沙转身,打算回到卧室继续大毛毯编织工程。为了尽快积攒足够多的金币,达到宗庙提问门槛,她也在努力。
这个虫族星际太奇怪了,建筑与武器等发展明显优越于人族星际,但是星际跨越领域完全空白。
“阿姆,还有一个步骤。”
解红沙整个人僵住,她缓缓回头,灯光下,有着大块灰褐色甲壳的天牛伫立,执着前伸着快要愈合的指节。
天牛在制作上极具天赋,它去武器铺应聘,短短数月,从锤手到匠师,报酬翻倍。它向来细心、稳重,值得依赖。
可它现在,像个彻头彻尾的土匪。
解红沙有点委屈地,慢慢踱过去。
天牛凝视着面前的小小只,兴奋地,带有颤抖地把受伤的指节送到柔软殷红的唇边。武器制作时,十万伏特落到它身上,也不如这个温软的吻令它震颤,令它辗转反侧。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保持指节灵活度,为了虫母这个吻,它甘愿把整只指节剁掉,就为了这个吻。
退回前,解红沙恨恨地咬了一口天牛受伤的地方,听到天牛疼痛的闷哼,她心里爽快极了。
哼哼,叫你欺负我,活该!
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过来,冰凉凉的。
地洞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大的风?解红沙困顿地试图睁开眼,她今天一共织了三块圆形毛毯,睡前浑身疲乏,精神倦怠。
说来也是可笑,谁能想到人族星际的公主在虫族星际织毛毯为生。
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星球公主了,她现在是逃犯,是囚徒。
编织的技艺是皇母教的,当时她特别不愿意,自己是公主,完全没必要做这个,她应该去学谈判与策略,学习品酒与赏画。
皇母说,“沙沙,王族并不生而高贵。”
“而且,姐姐非常喜欢编织,你不想和她一起吗?”
这一句话就让她彻底投降。姐姐爱她,她爱姐姐,她喜欢当姐姐的小跟班,姐姐做什么,她就也要做什么。姐姐逛花园时,即使她实际想要骑马,想要到武舍看射箭,她却会束手束脚跟在姐姐身后去点评这朵花开得最大,那朵花开得有些慢了。
她最喜欢姐姐了。
费力睁开眼,漆黑的夜里,满天星辰。
怎么回事?解红沙猛得坐起来,身上包裹的毛毯也缓缓滑落。
“阿姆。”近处螳螂的声音与存在令她心定下来。
她现在在一块巨大白色圆石上,身子底下有好几块厚厚的毛毯。
巨大的垂落叶片上,天牛坐在上面,也远远唤了声阿姆,熊蜂从空中飞降下来,一叠声地呼唤阿姆。
“阿姆,阿姆,阿姆……。”
吵得脑壳子疼,解红沙把滑落的毛毯拢起来,“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看星星!”熊蜂雀跃又兴奋,它凑过来,毛茸茸的身子后透明翅膀大大张开,“阿姆,我回来时看见星星好美啊,就想和阿姆一起分享。“毕竟阿姆总是呆在地洞里,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看着裹在毛毯里熟睡的虫母,它却舍不得喊醒她。如果阿姆一直没有苏醒,它就告诉阿姆,昨夜,它带着睡着的她看过星星了。
本来只想偷偷带虫母一只出来,可是螳螂与天牛都跟过来了,讨厌。
“阿姆,星星好看吗?”
解红沙抬头看天空,和在人族星际看到的星空一样,同样的银光闪闪,如同碎钻洒满天幕,并没有很大的差异。
可是,距离她上一次看星星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出于安全考虑,绝大部分时间,她都躲在深深的地下。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为自己招来祸患,为三只守护她的小虫招来祸患。
她已经知道了,虽然这三只长得快又壮硕,螳螂前肢锐利,熊蜂飞得又快又高,天牛惊才绝艳,可是在虫族群体里,它们还是彻底的幼虫,没有发育完全的小虫子。
足够多的虫族成年体,即使只是低级,只要数量多,也会吞噬掉它们的。
她心里想要责备它们,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危险,可能会没命的。
然而,看着熊蜂的期待,因为愉悦而不断抖颤的透明翅膀,还有不远处螳螂与天牛若有若无的视线。
“非常漂亮,谢谢你们。”
深夜的风有些冷,可是,有自由的感觉。
熊蜂的脸上绽开花,它从虫母给它做的小挎包里掏出花蜜,“阿姆,这是超级无敌好吃的网蜂蜜。这种花蜜在深谷里,我飞不进去,只有网蜂才可以采到。我是从市场上买到的,超级超级好吃。”
解红沙低头舔了一口熊蜂递过来的盛满花蜜的勺子。
太甜了,嗓子眼一下子全被甜糊住的感觉,肠子与胃也糊了一层糖壳。
看星星的这一晚,静谧又美好,因为偏僻,也没有被其它虫族发现踪迹,唯一可怕的记忆就是那口网蜂蜜了,极大冲击了解红沙的味蕾,此后三天,无论吃什么喝什么,都只有那口网蜂蜜的味道。
太可怕了。这就是黑暗料理了。
看来,她不仅和本地虫母味蕾存在差异,与思归味蕾也相差甚大。
熊蜂送到的花粉球可以收,熊蜂给的小玩偶可以收,熊蜂强烈推荐的食物得先让螳螂尝一尝。
解红沙拨弄着桌子上熊蜂新送给她的玩偶,它真的好自恋,好爱它自己,送给她的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熊蜂,青草编的,毛毡戳的,金属制的,要命,它在哪儿找到这么多手艺虫给它做这些。
望着掌心的这枚金币,解红沙知道熊蜂的手艺虫是谁了?
金币上正面是她,栩栩如生,背面是一只挺拔冷淡的虫族,它侧着身子,把缺失的那部分肢体隐藏在身后,看起来就像一只完整的虫族。
内疚在解红沙心里蔓延,天牛它,果然很在意自己的残缺。
天牛的爪尖勾起吊坠,缱绻地,黏糊糊地把双面肖像金币挂到解红沙纤细柔软的脖颈。
“阿姆,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要把这枚金币用掉好吗?我会更努力工作,赚取更多的金币。”
它可是学到了,就得让虫母心软,就得把许许多多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挂到虫母身上,堆满她休憩的地方。
解红沙摸索着金币双面凸起,点了点头。
天牛的指尖戳起一只小熊蜂,是麻绳做的,肥嘟嘟,胖乎乎,上面还残留着虫母刚刚把玩时留下的温度。
它俯身凑到虫母耳边,“阿姆,我教你一个更有趣的玩法。”
只见天牛包裹着解红沙的手,摸上熊蜂玩偶背部的一个不显眼凸起,瞬间活灵活现的熊蜂肢解,就剩一堆乱糟糟的麻绳。
解红沙眼珠子都瞪大了。
天牛又拿过一只细长的熊蜂金属制品,牵引着虫母的手放到玩偶同样的位置,嘭的一声,玩偶恢复成一根细长细长的金属丝。
天牛把解红沙转到面对面的位置,它一向鲜有表情的脸上满是戏谑,它竖起一根指节,就是那根被解红沙咬过的指节,放到自己鄂部,轻轻嘘了声。
它悄悄地说,“阿姆,不要告诉熊蜂。它可是用了好几个夜晚的陪伴换来这些小东西。”
“如果熊蜂哪天惹你不开心了,你就把这些小玩偶肢解,发泄一下心头的怒火。”
等解红沙回过神来,天牛已经到了室外,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把麻绳和金属丝拢到一起,藏在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熊蜂玩偶背后。
这里有几十上百只熊蜂,少一两只,熊蜂它大概、也许不会发现吧。
解红沙有些困扰地抚额,要是被熊蜂知道了,它是一定要大声嚷嚷,撒泼打滚的。
解红沙赶忙又把麻绳和金属丝拿出来,捧着去找外间的天牛。
熊蜂近来有了筑巢行径,它在地洞的西南角掏出一个瓶颈状的深洞,整只虫倒着睡在里面,只把肥嘟嘟的后部留在外面。
薄翅螳螂已经趁机踩它不下十余次,但是它睡得深沉,螳螂又踩得浅,它竟没有察觉,时不时顶着几只脚印在洞穴里晃来晃去。
天牛看见只当没看见,解红沙也不好开口,因为开了口就是世界大战,两只虫是一定要揍得彼此鼻青脸肿的。
“阿姆,过来。”已经不止一次,熊蜂想要把解红沙往那个深深的洞穴引,“阿姆,里面很暖和很柔软的,阿姆,你进来。”
解红沙她却后退了几步,那个洞穴细长处非常狭窄,堪堪仅有她的腰部那么细。她不能像熊蜂一样柔软地把自己全部塞进去,而且她害怕那种黑暗的窒息感。
熊蜂喜悦的脸有些黯淡,“好吧,阿姆进不去。”
解红沙有些情不自禁地拽起熊蜂的指尖,“没事的,思归,我们还是住在一个大屋子里,不是吗?”
熊蜂点点脑袋,它有些困扰,“阿姆,天性让我在这个时间段开始筑巢,既然阿姆不能进去陪伴我,那我就爬出来陪伴阿姆,我会在阿姆床边打地铺。”说完,它又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个深深的洞穴,里面是它的巢,有很多花蜜在里面。
解红沙在熊蜂的掌心挠了挠,“没关系,你可以继续睡在这个小洞穴,”
解红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熊蜂含着两大泡眼泪,“阿,阿姆,你不要我了吗?”
熊蜂的体型比之疯狂吸食她血液的阶段缩小了一下,但还是大又壮,可是它总是哭。虽然眼泪总是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少有落下来滑到面颊的时候。
眼泪要掉不掉,看着委屈又可怜,又惹人爱,熊蜂也是只艺术虫吧。
解红沙赶忙安抚,“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在你筑巢的这段时间,我会把小床搬到你的洞穴口,我可以牵着你的手,这样你就不用深夜里爬起来许多次到里屋看我了。”
真的,偶尔起夜时,看见地下睡着一只人高马大的虫族,门框处还有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注视着她,她也会心里发毛的。
“阿姆,您真好。”熊蜂快乐地在解红沙身上蹭蹭。“阿姆,我的筑巢期还有一个星期就结束了,不会委屈阿姆很久。”
她最近对这几只虫族都很宽容,甚至会主动关心爱抚它们。本来,她觉得人与虫有界限,但是当看到三只虫傻乎乎地对她好,对她付出一切,她完全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这三只虫族里的幼虫,真的对她很好。所有稍微好一点的物品都紧着她先用,为了她的梦想每天忙忙碌碌积攒金币,它们本来可以不必这么辛苦的。
阿郎的身上留有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格斗痕迹,熊蜂的羽翅上留有采蜜时被羽族抓伤的痕迹,天牛的前肢也留有许多锻造金属时火花喷溅出的小黑洞。
她是人啊,可也是有着情感的人啊。
只是舍弃一些血液与粘液,没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麻痒从脚腕处传来,黏湿的舔弄让解红沙想要挣脱开来。
可是触碰到薄翅螳螂干瘪的脊背,她遏制了自己的挣脱欲望。再不给薄翅螳螂补充营养,它会死的。
从某一天开始,螳螂的进食量大得惊人,它大口大口吞吃着各种兽类的不同部位,鄂部总是鲜血淋漓,身上也总是带有生肉的腥味。
可是,它还是迅速地干瘪下去,先是有力的前肢一下子缩水,再是高挺的身躯变得干瘪瘪,像一具风干的兽。
熊蜂都开始着急了,它甚至把自己收藏的网蜂蜜拿出来给薄翅螳螂补充营养,但阿郎它,严词拒绝了。
天牛带回来许多母兽,共同点是它们都刚刚生育幼崽不久。螳螂大口吞吃着母兽的汁液,可是它的眼睛却牢牢锁定着解红沙,好像吞吃的是解红沙的。
螳螂涨红的眼令解红沙感到了久违的恐惧与害怕。
可是,螳螂没有动她。
母兽的汁液似乎让螳螂好过了一些,可是不过三四天,它又开始迅速干瘪,甚至比之前干瘪得更迅速,它现在就像一具骨骼顶着一层翠绿的皮在行走。
天牛请回的医师说,“它长得太快了,它需要来自虫母的营养,再没有虫母的汁液,它很快就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