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以微小见天地,以一剑见苍生
琴微生站在原地，手缓缓捏紧手中的纸张。
她仿佛看到霁月写完这封信后，郑重其事将镇纸压在上面的模样。又仿佛看到霁月挪动着步伐，重新躺回在草席上，没了气息。
如果她早些来见见霁月，霁月是不是不会行此举？
她定了定神，再次细细地查看信件内容。
当看到“师尊以全身灵力为引”时，她呼吸一窒，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日，韩苏的实力分明不如以前，可她却被误导。
但她当时要带琴微絮走时，韩苏又为何阻拦？
琴微生缓缓抬头，那一日的每个细节都清晰地显现。
“等等。”
“再等等。”
他要等什么？
琴微生再次身陷迷茫之中。
然知晓内情之人皆已死去，她纵然是想问，也不知道问谁了。
琴微生低头继续看信，但一阵眩晕袭来，害得她差些站不稳。等再睁眼时，她已然到了一处海阔天空。
前方则是一位故人，正悠闲地钓着鱼。
琴微生垂眸看看自己的脚底——自己与故人皆站在海面上，四周是无垠海水，平静无波。可偏偏故人的鱼钩又能落至海底，引鱼来钩。
琴微生恭敬行礼：“前辈。”
空无老祖依旧是那副破锣嗓子，笑起来的时候还伴着几声咳嗽。他扭过头面向琴微生，招手让她过来。
“微生啊，老道终于又和你见面了。”
琴微生走过去，空无老祖的身边出现一个小木凳，她顺势坐下。
“前辈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哈哈哈，老道也是猜的。若是见到了，便说这句，若是未曾见到，那微生又如何知道老道还会说这句话呢？”
琴微生低头微微一笑，但心里仍有一块大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气。
“前辈——”
“嘘。”空无老祖闭着眼睛，脸上有些惊喜，“老道的鱼要上来了，莫要惊扰到它。”
琴微生应声闭嘴，看向平静无波的海面，想从中找到鱼的影子。
但看了半晌，鱼钩未动，海面也未起波澜。
琴微生眨了两下眼睛，再次盯向海面时，那里却出现了一张人脸。
是韩苏。
韩苏站在莫长老面前，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手却不自觉缩紧。
莫长老哼笑一声：“千年前的魔族，修道界的败类，如今却敢在老夫面前猖狂？”
“虞言是真，青益是真，乾空门大长老亦是真。如今本尊来要人，长老不给又是何道理？”
韩苏甚少这么说话，但这次他必须强硬。
否则琴少安面临的，就是生不如死。
“老夫凭何要给你？”
韩苏微微昂起下巴，身周灵力暴涨，语气含了些不屑：“就凭本尊，也可达半仙。”
莫长老感受到甚强的威压，他面色一冷，道：“那你可知，若无此子相助，剑子得何日才能赶上魔子，又何日才能将她杀死？！”
“本尊未说不助。”韩苏亦沉声，“将人交与本尊，剑子所需的，一个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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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苏如愿将琴少安带回乾霄峰，而琴少安受了惊吓，晕过去三日。
他在这三日里也未曾休憩，翻遍古籍，终于寻到法子。
莫长老若真得到了琴少安，那便会使那道极其阴毒的法子，助他人灵力迅速增长。
那法子为期七月，以炉鼎的四肢按月投入，并保炉鼎不死。第五月时，要将他半身血液保存下来，再将眼舌拔出供他人吸收。第六月，是炉鼎的全部。第七月，血液灌以那人喝下，方是大成。
此法可助人的实力翻以数百倍，但命也会极具缩短。
韩苏在古籍中找到的法子月数稍长，需九月。全身灵力为引，数道天材地宝炼化。但最后一步，则是以身殉炉。
但好处是，琴少安不必死，琴微絮的实力亦会增长，且不会有副作用。
第三日的晚上，沐阳殿内的书案上放了一张纸，上面有两列字。
“本尊已至尽头，长老之位传授与座下二弟子琴微生。微生勤勉，心性坚韧，必可统领乾霄峰。”
那是他几年前就写下的传位书。
韩苏坐在书案前，任凭窗外月光倾泻。
枯坐一夜后，韩苏点燃烛火，将此纸放在火上，一烧了之。
再之后，韩苏明面闭关，实则助剑子成事。
到了最后，他甚至要消耗自身精血才能供起剑子。
而琴微生来要人那一日，正是第八月。
还差一月，韩苏就能还她一个健康的琴微絮。
但琴微生不知道，甚至亲眼看着韩苏在自己面前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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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微生猛然回神，再看过去时，那依旧是一片平静的海面。
身旁的空无老祖却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
“前辈，什么不错？”
”鱼。”
琴微生看着他的鱼钩，无一鱼上钩，心生疑惑。
“何处的鱼？”
空无老祖又笑了起来，说：“鱼也，鱼也。生于天地间，游于活水里。心也，心也。长于血肉中，跳于血脉处。通透之人，便如鱼得水。郁结之人，便如鱼活死水。如此看来，鱼与心又有何不同？”
琴微生张了张嘴，怀疑空无老祖是硬将这二者扯上关系。
“老道看得不错的话，你的神识可化尾鱼？说不定老道所钓之鱼，便为此鱼。然鱼是何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的心。”
空无老祖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灰白的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她，似乎能看到她的心底。
琴微生猛地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向他拱手鞠躬：“前辈，微生心中迷障重重，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空无老祖摆了摆手，让她坐下，又道：“青益之事尚未完成，因此如今的剑子，没有几日可活了。虽你天天用灵力滋养，但她内里空虚。没有青益的血肉所助，浑身灵力只是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反噬。”
“霁月耗尽双眼神通，如今眼瞎人废。但他留下的信，却所言非虚。廿二这日，一切都会结束的。”
琴微生沉默地垂下头颅，半晌她才张口：“不是说剑子不死不灭吗？为何她会死？”
“微生啊，你要明白，死和死是不一样的。譬如人之生，有人位极人臣，有人手可触仙，而有人缠绵病榻，有人受尽磋磨。故人之死也不同，有人魂归故里，可入轮回，而有的人却只能躺在床上，似生非生，似死非死。”
“你会希望剑子落入这般田地吗？”
此话一出，满是寂静。
又过了半晌，空无老祖才钓起一尾鱼来。他乐呵呵地拿起来，又放回去。
“所以我的命，便真是如此吗？”
“或是老道往昔之语，莫要心软。”
琴微生再次站了起来，又是恭敬一礼。
“微生谢前辈指点。”
空无老祖又说：“若你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可去寻少安。他如今在初遇之地，等着人去接他。”
“对了，微生障还在？”
琴微生取出来，点头道：“微生一直带着。”
“你可知微生障此名从何而来？”
琴微生沉默了一瞬，道：“不知。”
她以为是空无老祖用她名字随便取的。
空无老祖又笑，笑声里满是沧桑。
“以微小见天地，以一剑见苍生，此乃微生。迷雾重重，此为障。”
琴微生站在原地，再一眨眼时，却已回到了地牢，耳旁还回响着空无老祖的声音。
“当迷雾全部散去，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你会选择哪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