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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一剂猛药

九月,北京的天气日渐凉爽。

秋风如期而至,北京这座古老的都城渐渐褪去炎热的外衫,干脆地拥抱难得的秋天。

杨廷和已经在桌案前俯首了一夜,他想了一个晚上,但终究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礼之争,避无可避!”

他抽椅起身,震落了桌上的灯花。

红烛的下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蜡液,只剩下烧黑的灯芯。

杨廷和抖了抖袖子,自然地推开了雕花的木窗。

秋光乍泄,感受着秋日的惬意,杨廷和沉重的心情也仿佛平复了一些。

今日是休沐,六部的衙门只留下留守的人员。

他抬眼看了一眼左侧的架子,上面放了厚厚一沓的请帖。

“算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今日就不去了。”

杨廷和摇着头,自顾自地抽出了木案左侧的柜子。

柜子中央躺着一封泛黄的信件。

杨廷和看着信封先是愣了一会,才缓缓抽出信纸,一字一字地读了下去。

“慎儿,你终究是长大了!”

杨廷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额头上方不觉多出了几道抬头纹。

杨慎到了山西,并没有像在朝廷一般的冲动,反而沉下心来静静观察。

他对于前几任所定下的政策也没有改动,只是狠狠地抓了一把执行。

特别是,朱厚熜继位以来颁布的诸多政令。

这封信不长,只写了三张纸签。

杨廷和却看了整整半个时辰,到了最后他将信件轻轻地放在桌上。

自己则对着窗外的晴空,喟然长叹。

“慎儿,我又何尝不知道陛下易礼,能奠定大明的万世基业!”

他目光逐渐变得锐利,声音也加重了些。

“但,陛下太急了!太急了啊!”

说完杨廷和便恢复了沉默,他的脑海中一个个惨痛的案例不断浮现。

古之变法者,败者多而成者少,但无论如何,遭受苦痛的都是百姓!

他对于新礼并非完全否定,只是认为更改礼法太过草率急于求成!

眼下正值新皇即位,政统的交接之际

稳定,才是第一要务!

在杨廷和看来,如今的大明恰似一个慵懒的胖子。

官吏懒政政务不通,再继续下去就会胖得动不了,甚至活活窒息而死!

想要把这一身膘减下去,须得徐徐而图之!

“陛下,不是臣不相信你,只是前车之鉴不忘后事之师,大运河的涛声依旧,隋朝却消失在了历史的尘烟里!”

他想了许多,还是提笔给杨慎回了一封信。

字里行间,除了一位父亲对儿子成长的欣喜,还有一些他自己为官的经验之谈。

信写了大半,到了最后几行,杨廷和的手却悬在了半空。

“啪”

黄豆大小的墨滴落在了泛黄的信纸。

杨廷和自嘲一笑,决定不将心中关于道统之争想法落于纸上。

他自己作为坚定的理学门人,却将儿子引向了王学的道路。

天命之道,玄奇非常啊!

但想到朱厚熜的态度,杨廷和的眼神不由暗淡了几分。

朱厚熜礼重王阳明,刚一登基就对其委以重任。

他在屈指一算,待他这一辈人百年之后,又有几人是王阳明的对手?

杨廷和心中核算,如今朝野上下理学的门人。

“蒋冕、费宏、张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他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把严嵩写了上去。

看着写满三大张纸的名字,杨廷和笑了。

他的笑声异常地开怀和爽朗。

忽而,秋风入窗。

就是这轻轻的一股风,将三张黄纸卷落在了地上。

杨平和沉默了,过了良久,他喃喃自语道:“在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前,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杨廷和终究是杨廷和,这位如今的大明首辅,历经四朝的老人,很快就恢复了斗志。

“我想,此刻还能争一争!”苍老的声音回响在书房内,书房逐渐变得安静。

秋日蟹肥膏美,正是食用螃蟹的最佳时节。

朱厚熜坐在乾清宫东殿,他的下方坐着的是王阳明。

此时正是午膳的时间,尚膳司用精致的碗碟将一道道菜盛了上来。

“先生,请!”

“谢陛下!”

朱厚熜拿起了斗彩葡萄碗,用银勺挖了一小口红色的眼前的“果冻”。

入口滑嫩鲜醇,朱厚熜微微点了点头。

下方的王阳明一连吃了几口,赞叹道:“琥珀膏,菜如其名!”

汝瓷碗中是形如大红琥珀色的膏状果冻。

尚膳监的女官,一点点将桃汁过滤干净,再将他们文火煎至七八分熟。

再将煎好的汤水中放入糖沙细炼,熬出来的桃膏颜色就如大红的琥珀一般。

朱厚熜又夹起筷子,吃了一片彩盘中的火腿肉。

肉丝在唇齿间咀嚼,满是猪肉的鲜香,无一丝油腻之感。

最难得的是,朱厚熜隐约感受到了松柏的清香。

王阳明向来不重口腹之欲,但今日却觉得胃口大开,连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碗筷被收去,二人谈起了正事。

“先生,山东天宝司如何?”

“一切顺利,山东各地的天宝司皆已正常运转,大明天宝也开始逐步铺开。”

“哦”朱厚熜似笑非笑,问道:“那有没有人去劫朝廷的银车呢?”

“哈哈哈”王阳明抚胡须一笑。

“臣倒是希望有人去劫,才好抓住线索,将背后之人一网打尽!”

“先前陛下所言,梁山水泊匪患猖獗,可上月朝廷押送银两的车辆经过之时,那里的盗贼却被一扫而空。”

“押送天宝的官兵沿途走访,从当地百姓的口中得知,这一月以来就再也没见过匪徒了!”

朱厚熜笑了笑,语气略带讥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景吗?”

王阳明缓缓点头,神色却是一肃。

“陛下,由此可见官匪相交盘根错节,这些地方官不是剿不了匪,而是不愿意去剿!”

“是啊”朱厚熜自语道:“要下一剂猛药,刮骨疗毒才行啊!”

王阳明若有所思,闻言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

“陛下,再过七天就是诸司官员清考,不如看看这清考成效如何?若是效果斐然,那就可以以此为样本,推行天下!”

他沉声道:“考核诸官,以治吏政!”

“先生所言,与朕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朱厚熜欣然起身,龙袍一挥,“自孝宗以来,朝廷上下的官员皆害怕担责,凡事总想拖一拖,大事拖小,小事拖无,最好是不要有事。”

“正德十三年的一道政令,竟然到了现在都没有出通政司!”朱厚熜目光微沉,定定地望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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