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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桑树

南京城,王瓒府邸。

天上繁星闪烁,狂风裹挟着金陵江的水汽,吹得书房外的竹枝嘎吱作响。

王瓒神情庄重,“臣以为与其等待敌人发展壮大,积蓄力量发起反攻,不如狂风吹叶,一扫而空。”

“呼呼…呼”

窗外的狂风呼应着王瓒的想法,他的身影伴随着逐渐燃短的蜡烛,越拉越长。

“推行新礼阻力重重,这些腐儒酸儒就是挡路的石头,必须要被铲掉。”

“臣决心不行新礼不罢休, 盘根错节的地方关系一把火烧掉,阻挠礼法推行的明儒酸儒打压下去,无惧生前身后名,只求群星鉴臣心”

巴掌大小的“飞翼盒”中传来一声长叹。

“你心如此,朕自全力支持”

王瓒起身朝着方形木盒拱手行礼,“臣,谢过陛下。”

“邦邦邦”打更人娴熟地用木杵敲击着特制的竹筒。

“贤弟,该你了。”户部尚书刘芳同丢下叶子牌,笑道。

“再来,再来一局。”

刘芳同看了一眼桌上燃至大半的蜡烛,干脆将手中的牌一扔。

“都玩了十把了,不玩了。”

“老哥,再来一局,还未分胜负。”

刘芳同笑而不语,转身拿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

“工坊司,昨日因为薪酬分配不均闹了一场,意外打伤了几个工人,贤弟如何看?”

王瓒将手中的叶子牌收好,头也不抬回道

“我自然是在府邸坐着看。”

“噗——”一声剧烈的咳嗽。

刘芳同一口茶水喷出,对着王瓒连连挥手。

“不要再打趣我了,对方已经出招,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击一二?”

王瓒单手握牌在桌上轻轻敲击两下,眼中闪过厉芒。

“一二怎么够?该给他们掘坟了。”

“啊!贤弟,万万不可呀。”

“哼哼,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只不过回击罢了。”

王瓒抽出一张叶子牌,似笑非笑地说道:“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牌如此事亦如此。”

他起身在方庄上踱了几步,脸上泛起回忆。

“大明成化六年丝绢案,浙江巡抚调任浙江,之后便被朝廷罢黜的事情,老哥可知晓。”

刘芳同愣了一下,这才开口。

“地方官员上下其手互相联合,将九县的赋税摊到一县,轰动一时史书载之,我怎能不知?只是怎么一下子谈到这件事来?”

“老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瓒声音变低,“那浙江巡抚,是被地方官员联合士绅,三千五百两银子弄走的!”

“咔嚓”

茶盖落地碎成两半,刘芳同眼睛一下子睁圆。

“怎么可能?这可是主宰一地的巡抚啊。”

“正因不可能,才让普通人不敢去想象,可事实就是如此。”

“大明朝,怎么可能会让任内激起民变的人继续担任巡抚?”

他轻轻一笑,双眼微眯。

“工坊司闹事只是在试探底线,再过几日怕是要全城皆“反”了”

他拍了两下桌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推行宝钞,从他们身上割去的肉何止万两,大开新礼,痛恨我们的又何止千人!”

“况且……”

“况且如何?”刘芳同急切地追问道。

“不除掉一批人,怎么可能建立新机制?”

“这”

刘方同缓缓坐回木椅,有些枯瘦的手搭在扶手上久久不语。

“有些人妄自尊大,总以为祖宗把子孙十八代的事都给干了,躺在祖宗上吸血还在大政上指指点点。”

王瓒扯了个脸,讥笑道:“他们说,我家三代为官,凭什么让你十年寒窗?”

刘芳同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他也是从寒门士子出身,一生劳碌位极人臣,最终坐到了南京户部尚书的位置。

或许曾经有过热血,或许也心比天高,但如今老了。

时间是最锋利的刀,砍得人无处可逃。

“嘿嘿嘿,但这还不是最可恨的”

王瓒看了刘芳同一眼,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哥或许对权势不再贪念,但对于儒家正本溯源却一直执念缠身。

他甚至隐隐发现,这个老哥偷偷摸摸供奉荀子,是儒家另一派的传人。

“地方腐吏,无所作为的官员, 对于上方命令糊弄糊涂,欺上瞒下,结党谋私。”

“且不说别的,正德年间浙江要推广桑树种植,这些人就开始扯皮。”

刘芳同听着陷入了沉思,他的老家就在浙江,昔年他也经历过此事,多次上书朝廷。

“朝廷要种桑树,让他们去种,他们说浙江的田都种稻谷去了,没田可以种桑。”

“朝廷发下银两,让百姓改稻为桑,他们说如此大动干戈,不如开辟新田更为妥当。”

“朝廷命人开田种桑,他们又说时间不对,现在种下去桑树长不活。”

王瓒笑了笑,“他们说呀,没准哪天百姓想通了,自己就会去种桑树。”

“砰”刘方同双手攥紧捶向木桌。

“这些憨货,老夫恨不得提剑杀了他们,一群不干正事的玩意。”

“贤弟,别说了,你想如何,我刘某人陪你干了。”

王瓒眉毛一挑,知道自己这位老哥已经上心了。

看来荀子一脉,都对不干实事之人深恶痛疾。

老祖宗怼天怼地,批百家,骂儒生,后代弟子也是一个脾气。

“老哥,不必如此动气,气坏了身体可就没人收拾他们了。”

王瓒赶忙递上一盏新茶,刘芳同接过,未饮只是放在一边。

“要干成实事,还真就少不了这些人,大明这么大,总不可能把他们全撵走吧?”

他叹了口气,“尚且不论换走他们之后去用谁,就是换上的人会不会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问题。”

他伸出手指,慢慢掰扯着。

“父子亲朋,同乡旧故,上官下级,这里面的水深着。”

“你想,我们想扳倒了老人,那和他们绑在一起的下级会答应吗?”

“唉!”刘芳同一听越想越气,顺手又想砸茶盏,却早一步被王瓒领先拿了过去。

“老兄啊,有气也不能这么发,我府里的茶盏可没剩几个了。”

“贤弟,那你说该如何?”

“做事肯定会碰上硬骨头,我们没时间去啃,不如抡起大锤砸碎了,再用石碾子碾上几遍。”

“反对新礼和天宝的官员大族,以往有过毛病,未曾揭发的,那就罪上加罪,数罪并罚,没有罪过却食古不化的,那就干脆把水搅混让他悬着。”

“这,这不会牵连无辜吗?”

“老哥,都在大明这滩浑水里泡着,哪个真无辜?”

“也罢,也罢,天亮我就去安排。”

“不,我们现在就去。”

“呵呵呵,走吧。”

王瓒推门,临行前望了眼晓星,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陛下,你想得太远,我们可能都跟不上你的步伐,臣能做的,就是先一步替陛下除掉隐患。”

大明人才辈出,朱厚熜的心思却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倒是王瓒,他大概能算出朱厚熜的布局,毕竟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输的。

“提俸易钞,甚至是推行新礼,都只不过是那黑暗深处的冰山一角,更壮阔的景象还藏在深处。”

王瓒知道,现在的反抗者虽然声势很大,但并不是很坚决,多数不过是从众而已。

礼仪的改革,钞票的改革,更大的矛盾和益处在后头,在润物无声之处,没有真正地触及底层利益的时候,人们总喜欢妥协。

构成大明权力的基础,那些他瞧不上眼的士绅和小吏,没有多少人会因此而忧心。

一个最多能活百岁的人,凭什么让他去想象万年之后的光景?

但王瓒也不得不承认,一旦直接生存地触及这些人的利益,所引发的冲突和反抗是不可想象的,甚至能够断送一个王朝的未来。

他大概是见不到那一幕了,也不知道朱厚熜是怎么处理这一切的。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矛盾爆发之前,铲除掉一切他能看到的障碍。

王瓒如此想,腰间配着朱厚熜所赠的金刀。

大裘一披,迎着月色。

他在萧萧竹叶声中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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