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雪太冷
形势变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福建泉州府,漳州府,相继发生了邪教叛逆,因此而处决的百姓官员不下百人。
进入十二月,多地出现微小动乱,其中或许是真的发现了隐藏的叛徒。
但更多,是彼此争斗名正言顺地铲除敌人。
若仅是如此,还不值得朝廷震动。
因为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叛乱其实就成了日常。
朝廷诸位大员心中,无非是批个数字划笔银子,动摇不了大局。
天衍元年,南北两京、河南,山东,陕西同时地震,仅仅半月之后,南京再次地震。
朝野哗然。
民间谣言四起,宛若沸腾的油锅。
朝廷失德于天,甚嚣尘上。
百官进言暂缓建造天宝司,各地新路建造也应该停下来。
若再大兴土木,无异于往百姓伤口上撒盐。
有言官疾呼,“苛政猛于虎也,则后果不堪设想!”
京师只是小震,何况在天子脚下,百姓生活如旧
杨廷和换了一身常服,如同邻家老翁一般,在街道中游走。
难以想象首辅之尊,同百姓谈笑晏晏。
“小哥,近几日生活如何?”
杨廷和正在一个竹篓摊前,询问憨厚的汉子。
“不满老丈,俺也不晓得生活怎么样,就是冬天有碳可以取暖,夏天能去城郊建造天坛多赚些银钱。”
“哦,那肉可吃得上几回?”
汉子嘿嘿一笑,似是有些局促展露了宽厚的肩膀。
“做工的地方每天能吃得上两回肉,俺力气大做的活多些,隔几天就能带点肉回家。”
杨廷和抚须而笑,又闲聊了片刻,便来到了另一个摊贩前。
这是一间成衣铺。
生意好得出奇,又是临近新春,老板索性将店铺搭了个台子支到外面。
杨廷和跟在人群中排着队,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
看得出大多数百姓依旧衣着朴素,但相较于以前多了许多花样。
最明显的是衣服的颜色,相较于清一色的黑色与褐色,民众们开始追捧起青,红,蓝等艳丽的色彩。
即使是普通的短打,也别出心裁地做了一番裁剪。
“小姑娘,买了几件衣服了?”
“老伯伯,买了两件”小丫头两个小酒窝旋着,脸上的笑意似乎能逼退周遭的寒意。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城门换了新牌匾,我就能买新衣服了。”
“漂亮,丫头穿着很漂亮啊”杨廷和不吝啬赞美,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正说着,远处传来妇人的招呼声,小姑娘双手合掌行了一个新礼,便蹦蹦跳跳走向含笑簪花的妇人。
一老一少的对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在意,他们更担心今天能不能买到合意的衣服。
手头上有闲钱,正好买些喜庆的衣裳。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变化。
杨廷和一路走来,问的尽是些日常生活。
他在豆腐摊前驻足,也在茶馆里听书。
兴之所至,书画摊前泼墨挥毫写了几幅春联,铁匠铺里,砸了两把铁锹。
他在一家何氏商铺停留了很久,这里与众不同,卖的是天南地北的事物。
更难得的是还能看得到番邦各国的稀奇产品。
路过人潮汹涌的官方商铺,他匆匆瞥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离开了。
即使里面的香皂,碳笔他也颇为喜欢。
最后,他踱步到了国子监。
更准确地说,是大明学宫。
临近春节,许多人都已回家团聚。
但由于路途遥远,许多学子都在学宫过节。
杨廷和穿了一身淡青土子服,不时神情悠然,停留在各色建筑。
每每有学子路过,纷纷向其行礼问好,他也微笑回礼。
他来到了新修建的大论殿前,耳边响起了慷慨激昂的声音。
杨廷和笑了,顺手拾起一根落下的柏树枝,手中轻轻挥舞,唱着不知名的调子。
行道学宫正门,他倏然回首。
大抵是冬天了,竟有几片鹅毛飘落于手。
他伸出枯瘦的手掌,感受手中的凉意。
杨廷和趁雪还未大,买了两包灶糖,便回到府中。
家人常坐,灯火可亲。
浓浓的暖意和守岁的喧闹,驱散了大雪朔风带来的寒冷。
杨廷和怀中抱着小孙子,时不时往他小嘴里塞一块灶糖。
旁边的孙儿们也亲切地喊着阿祖,撒娇着拉他的衣服,想让他一起去堆雪人。
杨廷和笑着一个个回应,“慎儿,去我房中取些青梅酒。”
久久未有回应。
他愣了片刻,耳中一切声音消失,良久才重新恢复了喧闹。
“父亲,酒取来了”黄娥端着青梅酒缓缓走来。
杨廷和垂眸不语,挥挥手将小孙儿们送走。
他摸着已经温好的青梅酒,对黄娥说道。
“娥儿,替我将正服找来,让门房备好马。”
“父亲…………”黄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
杨廷和换上大红色官服,独自一人走到大堂。
他双手托起官帽,毫不犹豫戴在了头上,最后瞧了一眼灯火蒙蒙的家院。
翻身上马,迎雪而行。
毛纪的府邸就在棋盘街附近。
春节守岁,府邸被红灯笼点缀。
此刻,内阁诸人除了杨廷和都在。
正堂西侧厢房,两个白云铜大火盆烧得通红。
屋外大雪纷扬,灰蒙蒙的天,白花花的雪。
屋梁上掉下几盏红灯笼,与炭火的红光相辉,在寒风中暖意浓浓。
费宏心不在焉,将一寸长的银炭翻转过来。
王琼虽在喝茶,但目光一直看向门外,似乎在期盼有人推门而入。
紫禁城,红墙黄瓦,红灯白雪。
在灯笼的红光与雪花交汇时,一片片白才映着一点点红。
从大明门到奉天殿,天色渐暗时,灯笼便次第点亮。
此时从天空向下望去,红色沾成一片,但在高大的殿与阴影下,只显得有些清冷孤寂。
朱厚熜身着明黄龙袍在汉白玉石阶中漫步。
小太监们早就将路扫了一遍又一遍,或许是手冻得有些发麻,不时有小太监将扫把跌落在地。
“大冷的天,要不是听了麦掌印吩咐,夏天置办御寒的衣物,现在就该冻死了。”
“住口,说什么晦气!”一名小太监瞪了他一眼。
“陛下垂怜,尚衣局给每一个宫女太监都额外安置了衣服,今岁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有人小声叹气:“我远远望见陛下,只穿了单薄的几件,这可怎么得了。”
“管好自己的事,陛下自有大人们着想。”
声音渐远,朱厚熜也走到了奉天殿前。
他缓步迈入其中,四周空空荡荡。
朱厚熜登上宝座——孤坐御台对天穹。
杨廷和纵马疾驰,到了棋盘街,下了马。
他拉开雪狐皮的遮帽,片刻之后他的头发便被染白了。
“这雪太冷”他感慨道。
望着前方重重宫禁,不远处万千瓦舍。
他吟道:“千风吹起万层雪,心似烈阳永不灭。”
杨廷和扭头对身边的马夫说道。
“替老夫看好马,记得少喂些草料。”
言罢,杨廷和大步向前。